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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奶奶(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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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发生的事
奶奶的痕迹完全在徐念舟生活里消失,仅仅用了一天。
两个月后,徐念舟永远搬出了原本的家。
他去寄宿学校上学。
舍友们都盼着周末,他们可以回家见父母,吃父母做的可口饭菜。
徐念舟并不,因为他没有家,每个周末,他都一个人在宿舍。
吃饭、学习、睡觉、吃饭、学习、睡觉。
循环两次,两天就过去了。
高中以后也是这样。
不过高中把周末双休变单休,他只需要进行一个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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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念舟飞到英国,又睡了很短的一觉。
被叶继警告不许再回国。
他和尤颂正式断联。
尤颂的痕迹完完全全消失在徐念舟的生活里,只用了短短一天。
尤颂变成记忆里的人。
只有床头的照片昭示着他的存在。
他没能在老区拆迁前死掉,可是同样和其他三个照片里的人一样,被徐念舟留在回忆。
不断地做梦,不断地想念。
在每周五习惯性酗酒了五个月之后,也是抽了五个月万宝路之后,徐念舟决心戒烟戒酒了。
“是不喜欢万宝路吗?我休个年假去中国帮你去带两条利群?”弗希斯蹲在马路牙子边上,蓝眼睛眨了眨。
他胡子拉碴,看起来比五个月前老了十岁。
徐念舟倒是还是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人模狗样。
“不用了,留着年假去追女人吧。”徐念舟捏扁烟盒,丢进垃圾桶,顺便把打火机也扔了。
“你给我多好啊,扔了干嘛?”弗希斯嘟囔着嘴。
才意识到的徐念舟骂了一句脏话:“不早说。”
蓝眼睛睨了他一眼:“骂我干嘛。”
徐念舟笑了,蹲在路边闻二手烟,没再说话。
弗希斯也不说了,看着天出神。
徐念舟也顺着他视线抬头。
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路灯的光晕下,出现了几条下落的竖线。
伦敦又开始下雨。
二月的伦敦很冷,徐念舟鼻尖被冻得通红,围巾上沾满烟酒味。
冷雨一点一点打在头顶、大衣的肩膀。
他去车里取伞,走回来时,发现弗希斯在雨里打电话,他已经在哭了。
徐念舟站着没动,听着偶尔传到耳朵里的“我爱你”、“我喜欢你”,眼眶有点热。
他在伞下抬手,为自己的眼睛挡雨。
之后拿起手机,点开拨号界面。
犹豫了几秒,最后把手机放回口袋,一直站到了弗希斯打完电话。
徐念舟看着涕泗横流的弗希斯,给他递过去一包餐巾纸。
满满十张,全被用完。
“还有吗?”弗希斯脸上依旧有眼泪鼻涕。
“你太没出息了,英国佬。”
“你太无情了,中国人。”
徐念舟单手插兜,撑着伞,低头和抱着膝盖的弗希斯对视。
过了几分钟,弗希斯终于不哭了。
他们道了别,徐念舟回公寓。
他没开灯,公寓里空空荡荡,一片黑暗。
徐念舟在衣架上挂好大衣,供暖系统开始运作,热气很快溢满整间房。
白色毛衣衬得徐念舟皮肤很好,他在镜子里盯着自己刷牙、洗脸。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烟酒都来的,但脸上除了黑眼圈,甚至连毛孔都看不见。
可能是没有爱又没有钱,所以用别的东西弥补了一下。
世界还是挺公平的。
徐念舟觉得。
他活到现在,做了四个美梦,前三个都在主角死后成为了噩梦。
最后一个,像泡沫一样被他自己戳破了。
他想到叶继的警告,觉得这个老男人早晚要长针眼。
徐念舟突然就笑得很开心,笑得整个人都在抖,然后把自己泡进浴缸里,好多水都溢出来,打湿了地面。
他把喝了一半的蜂蜜水杯放在浴缸边上,泡到水冷掉。
徐念舟从缸里出来,被地上的水滑倒,想抓住浴缸边,却碰掉了杯子。
“啪”一声,玻璃杯落地,碎裂成一片一片。
徐念舟没管手上鲜血淋漓,把碎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等清洗完浴室,已经早晨一点。
徐念舟掉到床上,整个人被埋进被子里。
他睡了一整个周末,睡到头痛,睡到脑袋昏。
他打开手机,盯着尤颂的电话号码。
他还是好困,想继续睡。
但把手机扔掉的时候,不小心点了拨号。
他不知道的是,电话被打通了。
对面喂了好几声,没有听到回应,很快挂断了电话。
等徐念舟第二天下班,公寓楼下有个人抽烟。
抽利群。
一只手夹烟,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
徐念舟走到男人面前,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男人眼里布满血丝,看见他来,立马把烟掐了,想来牵他手。
徐念舟看见他中指有戒指,于是躲了。
“你怎么来了?”他们身边环绕着浓重的烟味。
“你给我打电话,又不说话,我以为……”
“回去吧,你待太久,我会丢工作。”徐念舟很艰难地从发紧的喉咙里说出话。
尤颂愣住了,盯他很久,然后缓慢说了:“好。”
“所以我花十几个小时来找你,最后连手都没牵上,就要被你赶回去?”
尤颂是笑着的,他低头看徐念舟。
“我要戒烟了,也要戒酒了。”徐念舟说,他还有话,但是没再开口了,扯叶弋的袖子,把他带上楼。
“对自己好一点吧。”
徐念舟脱掉叶弋的外套,把外套挂在衣架,拉他去浴室,洗掉他身上的烟味,把他洗得干干净净,给他换上之前留在这儿的衣服。
徐念舟把叶弋的衣服拿去干洗店,让他们加急。
回公寓,他又整理好放在杂物间的,所有叶弋的衣服和物品。
包括那个相框。
他把相框倒扣着。
叶弋一直靠着卧室门框,看徐念舟忙上忙下。
最后,徐念舟把准备好的箱子提到叶弋面前。
“徐念舟,你是真的要跟我分手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但是,你已经戴上戒指了,我们,就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吧。”
徐念舟抬头,对他笑笑。
叶弋打开箱子,一样一样翻看里面的东西。
“没必要检查吧,我留你东西干什么?睹物思人吗?”
他巴不得早点把男人忘掉。
“那张照片呢?”他翻到相框,而相框,就只是一个相框。
“泡水里,湿掉了,我就扔了。”
叶弋还是垂眸看他。
“哦。”他继续翻看,最底下,有一件叠放整齐的白色毛衣。
他把毛衣拿出来,递给徐念舟:“我说过,我奶奶送你的,我不会要。”
徐念舟没有接。
很奇怪,徐念舟即使在家,也穿着外套。
十几秒后,徐念舟伸手,把毛衣拿走了。
叶弋这才透过徐念舟的领口看见,他里面没穿衣服。
叶弋突然靠近那件衣服,闻到上面有徐念舟身上的味道。
徐念舟后退一步,眼神落在地上:“那我洗干净给你寄回去吧。”
“说了不用还,你实在不喜欢,烧掉吧,那才算还给我奶奶了。”
屋子里的空气沉默了几分钟。
“你先等等吧,你的衣服我送去干洗了,要去拿。”
“手怎么了?”叶弋看见,问。
徐念舟低头,轻声说:“不碍事。”
几个小时后,徐念舟取来衣服,叶弋对他说谢谢。
没多久,叶弋合上箱子,看他一眼,走了。
徐念舟脱掉外套,把毛衣套回身上,拿起手机,摘掉不透明的壳,盯着被他塞在后背的那张合照发呆。
徐念舟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找出被压在最底下盒子,打开。
里面躺了一对戒指,他把属于自己的那枚拿起来,在昏暗的光下和戒指对视,最后放了回去。
房间里明明暖气很足,他还是觉得冷,抱着膝盖,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
大概有半个小时,他合上眼,不是很累,但睡着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盒子也塞给叶弋,这样他检查的时候能看到。
转念一想,好像只能让自己更加难堪。
都要把人送走了,还送这种东西。
在失去尤颂的五个多月以后,他再次短暂地拥有他几个小时。
让他们两个都很难过。
最终,徐念舟是真正地,和他永远地道别。
对于尤颂,徐念舟甚至没有勇气把照片留在能看见的地方。
他真的没有死,他们又真的没有可能了。
徐念舟想从地毯上醒来,想了想,在照片背后添了三个字。
打了个喷嚏,总不能是有人在想他。
事实告诉他的确不是。
徐念舟感冒了,伴随着发烧。
但他还得去上班。
强撑着病体出门,他晕晕乎乎开车向自己很熟悉的街道,晕晕乎乎迈腿向自己的办公室。
走到了,推门,进入,坐下,给电脑开机,也给自己开机。
浑浑噩噩到下班,他又失手碰掉一摞文件。
纸页哗啦啦散落一地。
徐念舟蹲下,捡起来,一张一张,塞回文件夹。
他回忆起当时在办公室,他们也曾经碰掉一摞文件,只是那个时候很忙,两个人都没第三只手去捡。
徐念舟把文件整整齐齐码到桌子上,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公司。
徐念舟又一次拨打了那个电话。
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大概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对面没有接。
他又打了一个。
这回接了。
“还有什么事?”对面的人嗓子很哑,不知道又抽了多少烟。
“没有,就是,订婚快乐,祝你们百年好合。”
徐念舟把电话挂了,打开了车窗,白天弗希斯说,饭要一口一口吃,烟要一点一点戒,徐念舟觉得太对了。
于是他从兜里摸烟。
发现上次抽完了没买,连打火机都扔了。
他抓了抓头发,下车找药店买了盒感冒药,又去便利店买烟。
他抽了一根,想到了小时候,他父亲也在车里抽烟。
奶奶总是告诉他不要抽,对身体不好。
他父亲从来不听,只用厌恶的眼神瞥奶奶。
“奶奶,对不起啊。”徐念舟不知道他变成他父亲那样的人需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