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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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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引自《鹧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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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内,金漆红柱,佛像庄严,窗外光影如金光乍泻,映照于佛像与佛像下诵经的僧人脸上。
烛光摇曳,而禅音阵阵……
“净音师兄,一年前来庙里求子的夫人,今日来庙里还愿了”,他顿了顿,见眼前的男子正低眉诵读着佛经,犹豫着话语。
“何故?”
那位被称为“净音”的僧人缓缓睁开双眼,一双澄澈透净的双目望向来人。
“可,事乎危难。”来人道。
他见来人心急如焚模样,话语深重,可见所说之事不同凡响。
“无妨,你且细细道来。”
得了净音首肯,那位小和尚才开始接着说道:“那夫人不小心从石像前的阶梯摔下去了,腹中之子只怕是难以保全了……”
闻言,净音停下手中动作,怔楞了一会。
此事确难全,沉吟片刻后他才和缓道:
“可请了大夫前去看望?”他眸色微深,语气平缓。
“大夫来过了,据说这位夫人身弱,怀上此子已然不易。这一摔,与腹中子嗣终归是无缘了,怕只怕今后再难有孕了。”小和尚说着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见小和尚叹气,净音只稍稍抬眸望了一眼。
只见那小和尚眉头紧锁,神色恹恹。
净音认为,小和尚是忧恐灵济寺会因此事招来祸端。
“静心,此事毕竟发生在我们灵济寺内,你且让人好生照料那位施主。”静心连忙点头应下。
“住持云游前将庙里大小事件交付于我,如今由我暂代住持,闲余之际我再代灵济寺当面向施主他们赔罪。”净音垂眉恭谨,淡然道。
静心听到“赔罪”二字,撇了撇嘴,似有些许不满。
他抿了抿嘴:“师兄,凭什么要我们向他们赔罪?我感到愤懑只是为那位夫人不平罢了!”
净音冷眸微抬,望其浮躁模样,用手中的佛珠敲了敲他的头:“静心,静心。”
“师兄,为何师父赐我法号静心,而我却时刻静不下心!”
净音闻言笑了笑,缓缓开口,声音沉静有力:“静心,定了法号,并不等于赋予了那个法号的能力,因而才需戒骄戒躁,修身养性,你且慢慢来,不要躁动。”
“可是师兄,我认识那位夫人。”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伏下来。
“那位夫人从前常来寺中,她貌若天上仙,性情柔中带刚,她常给后山的猴子喂食...我所云一幕幕,皆乃我亲眼所见,因而静心打心底喜爱这位夫人!”
净音唇角牵起一丝弧度,神色温和:“那这位夫人,定是菩萨心肠,她定会有应得的福报的。”
静心鼻尖酸涩,说着说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可是并没有!”他说:
“她原是清流世家的小姐,后家道中落,父母皆双亡,迫于生计被姨娘送于当朝权贵胡氏独子为妾,我刚进庙里那年,未曾剃发为僧,就曾在山下受过她多次恩惠。”
静心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屏住呼吸接着往下说道:“后来才听人们说,她原本也有情投意合的郎君,二人也算天作之合,他们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彼此有情。”
“奈何家道未曾中落时,那男子就已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踪迹般消失了。留她苦苦寻觅两三载,最后屈服了命运。”
“那你所说的这位夫人,嫁入胡府之后日子可是不顺意?”净音提出疑惑。
“是不顺心,更不顺意。”静心只觉喉咙苦涩,说出来的声音带了些干哑。
“胡氏之子胡齐,后院除有正妻外,另纳了妾室数位,通房无数。那位夫人排序十九姨娘,无宠无子,受尽下人冷眼,日子不如受宠者的掌中宠。”
净音听罢,有些许感叹,叹那女子一眼望到头的可悲命运,叹她深困四方宅院坐井观天,无心论宠而沦为宠。
……
他低下了头,只默默盘着手中的佛珠,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他嘴上默念着:“众生皆苦,我佛慈悲。”
静心此时也已盘坐下来,话语却未停。
“胡齐暴虐成性,罔顾法度,曾当街屠杀过多人,落在他手上的人命已不可计数,而且,他以鞭策女子为乐,还……”静心语未尽,面前之人已打断他的话语。
他像是不忍再听般,皱了眉头。“静心,莫要再议那红尘之事了,他人品行之不端,且是他人之事,世俗之事,已与我们无关。”
“是,师兄……”静心有些失望。
他神色落寞,正欲放下手中的佛珠起身退下,就听见净音兀然发问:“静心,你所说的那位夫人,姓什么?”
静心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摸不着师兄忽然问起那位夫人的姓氏何故,只照常回答。
“那位夫人姓何,多年前曾是被誉为第一书香门第清流世家的何氏独女。”
听闻这个消息,净音只觉如雷贯耳。
他手中的动作已停下,额头冷汗直渗,手已控制不住力度。
突然,他的手指不受控制般,大力一捏,佛珠随即四散。
“师兄,你怎么了?”静心不解。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顿住了,静心没有再去想那么多,他连忙俯下身来,拾起分散到四周的一颗一颗珠子。
“无事,是我失态了。”他唇色发白,脸上毫无血色,脑海中浮现出他挥之不去而又不愿追忆的往事。
他心中的懊悔自究此刻占据心底,净音望着面前的金刚佛像,举起手来再慢慢俯下身去,行三跪拜大礼。
“阿弥陀佛,贫僧失态,望佛祖宽恕。”
礼毕,他眉眼低垂,随静心一起拾起珠子,将零散的珠子放入红盘中,再行一拜。
许久,他开口:
“静心,你随我一同去看望那位施主吧。”
“好。”静心不假思索地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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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一处房门前,净音深呼吸,心里不断诵念着佛经。
他害怕自己再次见到她,会失去理智。
红尘纷纷,既下决心远离,不再入世,过往已然与自己无关了。
他在心里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随后他踏进了房内,迈过门槛,脚步未曾落地,就先一步闻到了满屋的中药味,不曾入口都能感受到的那种苦涩。
映入眼帘的是:狭小的厢房,一张简陋的床,床上躺着一位素衣女子,那女子早已醒来,正倚在床头坐着。
里头的窗户关着,一丝阳光都不曾透入,房中昏暗,满屋药味也久散不去。
静心的目光看向窗户那方,正要走过去开窗,本在床边侍候的丫鬟,却突然开口阻止:“别开!开了窗又恐染上风寒,我家小姐如今体内寒气逼人,万不能再染上风寒了。”
开口的婢女板着一张脸,是房中唯一伺候女子的仆人,也是女子身边的贴身婢女。
静心听罢婢女的话,神色有些慌张,他连忙收回了手并开口道歉。
“何姐姐,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只是觉得姐姐闷在这暗无天日的房中,想必心情会闷坏的。”
床上的女子慢慢抬起头,看向了静心,她朝静心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只见她脸上毫无血色,面色惨白,倒像是刚从鬼门关捞回的一样。
“静心,无碍的,小春她也并没有恶意,她就是太担心我的身体了,语气不太和善,我替她向你道歉,莫要往心里去。”她说着说着就突然剧烈地咳起来。
一旁的小春避开视线,不觉抹起泪来,急忙上前递上帕子,又替她掖好了床被边角,脸上尽是担忧之色:“小姐……”
静心摇了摇头,连忙走到她身边,脸上也带着担忧。
“何姐姐,我都知道的,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从前你送我的平安符,现在我将它还与你,你定要平平安安。”静心把手伸进衣服里层里,拿出一块包裹着东西的干净布块来。
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一个红色的平安符,正面用黄色金丝线绣了“平安”两个字,从字的走线可以看出,绣出这个平安符的主人想必女红这门技艺很是精湛。
看到静心如此用心对待这个平安符,女子表情有些动容,她扬起了微笑。
“你呀,且好好收着,姐姐耗尽心血给你绣的,自然是为了保你平安,你好好收着姐姐就会平平安安的。”
静心嘴角晕开浅笑,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听话地收回了平安符,笑得很灿烂。
这时,他突然像想到什么一般,转头就看向后方,“师兄,你怎得还站与门那不过来,放心,何姐姐她很好相处的。”
闻言,床上的女子这才看向静心身后门的方向。
她这才发觉还有其他人在场。
她抬眼望去,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她便迅速地低下了头。
因为当她看到那张脸时,眼泪已夺眶而出,她只好迅速低下头,不让他人看到自己的窘态。
净音闻言才缓缓走入。
剑眉轩朗,唇角平和,周身气度写满了温润尔雅的风范。
此等不凡气度,似乎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的模样,与记忆中的他相叠合。
只是,眼前之人如今已皈依佛下,剃发为度,成为了出家人。
思绪未及其他,净音已走至她床前。
他对着床上的女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凡事皆有因果,莫要因伤怀过度而伤了身子。”
那女子脸色从容淡定,似乎唇角还翘起。
像是不曾因丧子之故而痛彻心扉的模样,闻言只是一笑。
“我身子已无碍了,只是,这位师傅看着倒是眼生的很,似乎不曾在灵济寺所见过。”
那女子说完这番话,又咳了起来。
她双手垂落在身侧,又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师傅法号为何?”
随后她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向净音的眼睛,她只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比从前更澄澈了些。
净音回避着她打量的目光,没有开口,身旁的静心连忙上前,“何姐姐,他是我的师兄,法号净音,平常都在庙堂中清修,鲜少面世,只因师父近期云游四方去了,所以由净音师兄暂代住持一职。”
“原是如此。”
静心又回头向净音解释道:“师兄,这位就是何姐姐何怜,”他顿了顿,接着往下说道。“也是胡家的十九姨娘……”
净音与何怜相□□了点头致意。
“唐突了,不知净音师傅从前姓氏为何?”
何怜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倒是静心纳闷住了。
怎么今日一个两个的都过问对方的姓氏?
净音低眉,温声道:“贫僧已出家,从前姓氏与名讳已是昨日之物,与今日已无干系,望施主海涵。”
静心见师兄说完这番话,房中的气氛肉眼可见冷冷凝结了。
他只好接着他的话语下去,“何姐姐,并非师兄不愿意说,只是出家人不谈及过往,六根需清净。”
何怜神色有些懊悔,“倒是我考虑不周了,还望见谅,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