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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无声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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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灼领着梁淮波再次来到了展览馆,直奔二楼最里的展厅。
那是展览馆采光最好的场地,三面都是大片的落地窗。圆拱形的透明棚顶无遮拦地让阳光照下来,所有蒙上红布的展品一览无余。
皮鞋轻敲地面。
清脆的声响在空旷寂静中激起静静的回声。
梁淮波感觉自己踩在洁净的水面,连带着周围都是清净、旷远,胸中下意识开阔起来。
只是这展厅实在熟悉。
“抢苏青展馆的果然是你。”
袁灼挑眉,“我以为我们心照不宣。”
梁淮波淡淡勾起一个笑。
袁灼拉住他的手,倒退着张开一臂,“不要提无关人士了。梁总,跟我来。”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遥控器,拇指摁下按钮。
瞬间,厚重的红色“帷幕”向上升起,遮住棚顶,光线暗淡下来。
随即,机括转动,布料被拉扯着固定到计划中的位置。阴影巧妙分割着光线,整个展厅半明半昧,在大片的灰暗中,晨光变成可见的轨迹,打到每幅作品上。
梁淮波眼睛睁大。在错杂的光线中,他好似走入一个魔法光阵,穿梭在光明和阴影之间。
袁灼拉他到第一幅作品前。
那是一张暗色调的摄影作品。
画面主角梁淮波坐在办公桌后,眼睫低垂,阴影覆盖了大半张脸和大半画面,只有左边的眉目清晰可见。晨光化作的丝线点在眼下,仿佛一颗光亮的泪,从眼中滴落。
袁灼抬手虚托着光,像捧起那滴泪,“这幅作品叫作《错爱》。它的焦点是一颗光亮的泪珠,寓意即使再怎样光鲜闪耀,带来的也只是悲伤。”
梁淮波睫毛一抖,错觉真有一滴虚幻火热的光泪点在脸颊,心里未平息的情绪翻涌。
压下思绪,他任袁灼拉着他走向第二幅作品。
光变得更大。此时那不是光点,是一颗光豆,点在摄影主角的瞳孔。
毫无疑问,主角仍是梁淮波。
这幅相片中,他站在窗边凝望。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他侧着头,露出的那只眼睛恰好回望镜头。恰到好处的光线点亮了瞳孔,让他在阴影中显得迷茫的眼睛格外有神,坚定明朗。
这次清晰的部位要扩大一点,能看到一只眼睛和高挺的鼻梁。
“这幅作品叫《追光》。”袁灼抬手挡住光线。光点消失之后,这幅看着明朗的摄影作品一下暗淡起来,露出被光掩盖的茫然和灰白,“追逐某物的坚定明朗,在光消失之后,才明了它的虚幻。”
梁淮波呼吸乱了瞬间。
他保持沉默。
下一副画面有了变化,阴影面积更小。梁淮波嘴唇之上的脸部全都暴露在光中。光豆变成光斑,照在双眼上。没有焦点的瞳孔像迷失在光中,找不到方向。
这次的背景是在润景别墅树下,但不同于晚间那张相片。这幅作品中,没有光影照着树冠喧宾夺主,只有在暗淡的背景中飘落的红叶。枫叶隐约的轮廓簇拥着主角,营造出繁花锦簇的错觉。
“这张叫《繁花》。”袁灼摸着他的眉眼,那张脸上的表情看似锐利,却遮不住无所目标的茫然。
他没有解释更多,但梁淮波已明白了这幅相片的主题。他目光落在相片上,记不得这是什么情况下拍摄的。分明是他自己,他却感到陌生。
他想,袁灼或许确实是个出色的摄影师。
突然,梁淮波视点落到相框边缘,那里隐隐能看见别墅落地窗的一角。
隐藏在阴影中的窗子,应该和别墅一般作为模糊的剪影,然而梁淮波分明清晰见到了窗上小小的男人倒影。
在梁淮波占据主体的“茫然”中,在四周虚假“繁花”的簇拥下,不起眼的阴影中,袁灼小小的倒影举着四方的摄相机,四肢夸张地舞动,似乎想引起他的注意。——阴郁颓废的氛围被这小小的发现扫净,豁然清爽起来。
梁淮波一顿,盯着看了几秒,又移开了眼。
他们继续走向下一副。
被光线串联的相片,每一副都存在着光与影。随着他们不停向前,阴影逐渐减少,光点越来越大。
氛围也从阴郁低迷逐渐向昂扬希望转变。
画面的主角永远是梁淮波。随着氛围的转变,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活泼生动。从《错爱》《追光》《繁花》中的痛苦、追寻、迷茫,到《密约》《花房》《昏黄》中的遇见、亲密、喜乐。
梁淮波仿佛在袁灼营造的世界中,一点点走出阴霾,迎向真正的阳光。
与此相对的,在梁淮波发现袁灼的小心机后。他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和猖狂。
一开始只敢放上小小的倒影,后来是真实的一只脚或者一条手臂。到了最后这幅相片时,他已完全成为第二个主角,和梁淮波光明正大站在一起。
梁淮波无言地站在最中央的作品前。
上面的情景他很熟悉,还是别墅门前那棵枫树。
视角是从别墅落地窗望出去,时间也和第一次被袁灼抓拍时差不多。只是这次光耀的枫树下,站着的不再是神情冷峻的梁淮波。
而是冷笑着威胁袁灼的梁总。
在他对面,就是扑到他身上“求饶”,实际将他整个人揽住的袁灼。
落地窗像天然的相框,将他们圈住,又被相机定格成永恒。
梁淮波分明在威胁,气场却那么柔和。袁灼看似在“讨饶”,却占有欲十足将他揽着,脸过界地和他贴在一起。
柔和、温馨、宁静、亲密,大片的光线照的画面亮堂堂,仿佛再也没有比这更温暖的场景。
袁灼手轻轻扶住梁淮波的腰,格外清晰地咬字,“这幅相片叫作《永恒》。”
他没有说更多,也不必说更多。
所有的理解、诉说、情感,都融入到一张张的相片中,在他的相机中定格,又准确地传达给梁淮波。
这是一场无声的倾诉,是一场无声的劝解,也是一场无声的告白。
袁灼转到梁淮波身前,半跪下来。
梁总仰着脸凝视这幅相片,他身体放松地站着,不为这情感而无措,也并无得意与轻视。从他的脸上,袁灼此时摸不清他的想法。
他半跪在他面前,伸手揽他的腰时并未被拒绝。
他将脸贴到他腹部。
“梁总,苏青被淘汰了,我可以上位吗?”
珍爱地轻吻腹部的衣物,袁灼仰望着梁淮波,吻中不含半点狎弄,只有爱和虔诚。
梁淮波手慢慢抚在他脑后,好像只是随意一个抬手,却让袁灼骨肉震悚,发自内心的满足。
“我的母亲,叫季如枫。”
他突兀转了话题,对他的话视若罔闻。袁灼没发表疑惑,安静下来,等他的下一句。
“她和我的父亲自由恋爱,又在我五岁时和父亲感情破裂,独自离开。”梁淮波笑了下,“在她离开前,我有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豪贵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梁家的事情,袁灼也有耳闻。
梁淮波的母亲是国际知名的画家,父亲则是出了名的精明强干,商业上无往不利。
洒脱豪爽的艺术家和冷漠精明的商人,这个熟悉的组合让袁灼似曾相识。也让当年的圈内人惊掉了眼球,毕竟在那个年代,所谓的艺术家还算不上什么人物,却引得梁氏家主轰轰烈烈地追求,而最后又落得那样的结局。
传闻二人婚后相处不和谐,尤其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协调不成,画家干脆地及时止损,让梁氏家主百般挽留都不得,最后只好封心锁爱,把所有精力都用在集团和教育孩子上。
结果教出个和他如出一辙的梁淮波。
“你怨恨你的母亲?”袁灼知道他并非如此,只是希望他能说出心声,而自己能够倾听。
“不,我很高兴她能选择自己的生活。”梁淮波抓住他的头发,不自知地收紧手指,“我觉得她很强大。”
“……”
“我只是,想再感受一下那样温暖和安心的日子。”
“没想到搞错了。”
袁灼对上梁淮波的眼睛,看透了他眼中的自嘲,心里一疼。
梁氏对继承人的教育是出了名的严苛,只讲结果和利益,从不谈温情和爱。但人可以机器一样冷冰冰地活着吗?
至少梁淮波不行。
或许是遗传了母亲的多情特质,即使经过父亲多年的教导,他内心仍保留着对温情和爱的追求。于是在发现苏青身上相似的特质时,他下意识将多年的渴求寄托在他的身上,并错以为爱,运用自己唯一学自父亲的手段,一知半解地全心付出,最终却满盘皆输。
现在,他吃了教训,终于放弃自欺欺人。
在袁灼急切地要说什么时,他伸出手指抵在他唇上。
“好了,不要说。”他笑了下,“我想明白了。”
“我一向擅长及时止损。”
被梁淮波推开,空间上的距离让他不安,袁灼下意识伸手,却被躲开。
“商场形势瞬息万变,在看不清方向时,不决策比乱决策要稳妥得多。”
在袁灼陡然难看的脸色中,梁淮波轻飘飘移开目光,“苏青既然淘汰了,我们的合约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袁灼,我们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