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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眼镜之外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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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送走林霰,不知为何,心情有些奇怪。
他有些贪恋那温暖宽阔的怀抱,一边又唾弃自己的无能与懦弱。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劲。
他坐回书桌前,从边上的盆栽底摸出一把老旧的钥匙。
“咔哒。”
钥匙插进锁眼,上锁的抽屉被打开。
里面的药盒和诊断单整齐排列。
药盒约摸有二十来个了,是常用的抗抑郁药和助眠、平复情绪的药。诊断单也早已有了厚厚一叠。
诊断单的日期从两年前一直持续到现在。
而诊断结果则是从一年半以前开始发生变化——从中度抑郁转变为双相情感障碍。
其实他一开始一直对于抑郁症的诊断结果有些疑问。
按理来说,抑郁症患者通常会出现持续的情绪低落、兴趣丧失、疲劳、睡眠障碍、食欲改变、注意力难以集中、自我价值感降低……
但他的情绪和从前相比,并没有发生显著的下降,睡眠障碍略微有影响,但是他还是可以照常学习。并且偶尔会出现很精神,学习到半夜都不觉得累的状况,不过这种状况带来的后果比较严重。
会出现持续的嗜睡、食欲不振、精力减退、腰背酸痛、手部颤抖、心律不齐、眼前发黑。
后来他和医生表明状况,又做了一些检测,最后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
虽然已经持续服药治疗了将近两年,但江知在那天晚上被林霰救下后,才真正对于自己是个严重精神疾病患者有了具体的认知。
他翻出笔记本,笔尖落下:
本次郁期持续半个月,显著症状表现为持续心情低落、发烧、出现了短暂的解离、有自杀倾向。
抬笔,盖上盖帽,将笔记本重新锁进抽屉。
目光凝视书架上的心理学书籍,像是在透过什么东西凝视着自己。
他并不完全认同弗洛伊德的理论,所以一直以来的治疗,都只是利用药物来稳定情绪,缓解睡眠障碍。
他不喜欢内心全然被他人洞悉的感觉。
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赤裸的。
就像是戴惯了眼镜,突然眼镜丢了,于是一切对于他而言变得陌生。他看别人是模糊的,而别人看他却是一览无遗的。
这会令他感到极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
所以他贪恋被他人关心安慰的温暖,又讨厌露出真实丑陋面目的自己。
这种情绪,好像是叫做——病耻感?
他有些混乱了。
他安慰自己:是人就都会有脆弱的地方,更遑论他是一个病人?
但他又忍不住想。
他不该被人察觉异常的言行。
他不该暴露自己的病。
他明明没有那么脆弱!
他已经独自走过这么多年!
他可以靠自己就克服这些东西!
他可以靠自己克服一切困难!!
他不应该是那么弱小的!!!
“滴滴滴——滴滴滴——”
闹铃尖锐急促的声音陡然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把江知从混乱的思考和愤怒中拉回现实。
他关掉床头的闹钟,又坐回原位。片刻后,他走到浴室,摘下眼镜,拧开水龙头,将一捧冰凉的水泼到脸上。
水溅到身上,打湿了衣领。
他抬头,凑近镜子。
脸上的水珠还在不断往下淌,镜中人只是冷淡地凝视着自己,一向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闪过几分脆弱和迷茫,随即又迅速消失,变成不甘的表情。
他慢慢擦干净脸上的水,重新戴好眼镜。
大脑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他猛然发现,他对于自己的病好像又有了点新的认知。
他又不厌其烦地找到钥匙——打开抽屉——抽出笔记本——拔开笔帽。
“进入躁期出现轻度的思维奔逸……”,写到这,江知有些不确定,于是在“思维奔逸”之后打了个问号。
然后继续写到,“由于不同心境的不同情绪和状态,对于做出的行为和自身,患者出现了认知混乱的情况,主要表现为郁期情绪低落、心理脆弱、渴望得到帮助;躁期则情绪高涨,认为可以通过自身调整做好任何事。从而产生极大的割裂感,使患者感到混乱和迷惘。”
江知停笔,突然思考到,为什么之前没有出现认知混乱的情况?
已知目前的使患者出现认识混乱的事件为——对于精神疾病,我究竟是强大,可以依靠自身治愈的;还是弱小,需要外界帮助的?
这件事刚好卡在躁郁期之间,并且由于林霰的出现,后者有了强而有力支撑 。
但仍不可否认的是,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仍然靠着自身的强大与精神障碍并存,所以这种混乱的认知目前是无解的。
……
说来说去还是喝酒误事。
……
江知有点想回去抽死那个突发奇想的自己。
分析完病情,看着自己的记录本,江知感觉自己的“强者观点”被再次狠狠佐证。
清瘦的少年坐在窗边,瓷白的脸上有些许笑意,他眼眸低垂,有条不紊地整理好抽屉,“咔哒”上锁,拉紧窗帘,身影最终隐没在窗前那一抹浅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