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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可惜没有如果 ...

  •   叶言昱,男,19岁。
      在当今社会罕见地随母姓。
      据母亲说,当时她和父亲约定,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要随母姓。所以我便如此草率地姓了叶。

      在三岁,一个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有了一个妹妹。
      她随父姓,爸妈给她取名单一个妍字,意美的优雅、天生丽质。

      我家只有我和我妹妹两个孩子,如果退到我们爸妈那一辈来说,我们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但尽管如此,我依旧是小辈里最大的一个。

      她从出生起便身体娇气、水土不服、容易生病。
      记得她几个月大时,我们一直在家、外婆家、奶奶家三点一线来回奔走,她胆子小身体差,一不舒服就感冒发烧、吐奶哭闹,着实让家里的大人们废了好一番心思。

      与此同时,家里人对我的关注便随之少了下去。
      当时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三岁懵懂的小孩并不会对此特别上心。
      直到现在已然过去十六年,十六年中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家里人的偏心,也或许是自己对感情并没有那么敏感。

      小时候,爸妈一直很忙,因为她比较适应外婆家的风水,我和她就一直被爸妈寄住在外婆家。
      我待在外婆家上完幼儿园,到了上小学前的那个暑假,爸妈过来把我带回了家,而她则继续待在外婆家,直到和我一样上完幼儿园才会被接回来。
      那一年,我七岁。

      在之后的三年里,我只有寒暑假和节假日才能和她见上面。
      我自认不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但每次和她分别,心里总会有别样的情绪围绕。
      她在挽留我,我的心也在同她挽留我。
      我想,我们之间是特殊的。

      九岁,我和爸妈一起去外婆家把她接了回来。
      她入读我在读的小学,我在二楼上三年级,她在一楼我教室正对着的教室里上一年级。
      某一天课间,我趴在栏杆上低头看她和班里的同学玩耍,不知为何,她倏地哭了起来。
      我站在楼上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的班主任走过去安慰她,询问她缘由,可是心却不受控制地跟着抽痛。
      此事最后不了了之,偶尔想起来问她原因,竟是本人也不知道为何而哭,只是很想哭,又刚好有人用力掐她的脸,所以就借势哭了出来。

      十二岁,在一个周一的早上,她被老师叫去广播室,负责每周一升国旗的广播。
      这使我在小学的最后一年,每日都盼着周一的到来。

      小升初,我因成绩优异,被推荐去区里的实验中学近一步完成学业。
      起初我并不愿意,她性格懦弱、资质平平,在学校怕是很容易遭人欺负,我人小鬼大地放心不下,而书在哪读不是读?
      最后我还是去了,爸妈让她亲自来劝的我。
      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意,但我还是同意了。

      我想,应该让她尝试自己一个人。
      这一走,她的世界就失了控般地翻天覆地。

      初中三年,我住了三年校,除了周末和节假日外,平时不会请假回去,家里的消息也不能及时接收,等事情传到我耳里,早已不知过了几天。

      刚开始是突然消失的物品、准备和同学一起玩的桌游、还没有开封的一整套修正带都出现在另一个女同学手上。
      或许是对方成绩优异,又或是她缺少证据,她并没有选择将事情告诉爸妈,平白挨了好几顿骂。

      爸妈平时对她不怎么样,虽然不会上手,但因为一件小事拿她当发泄桶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是因为忘记煮饭,然后摔了家里的机顶盒;有时候是因为晚上十点还没睡觉,摔了给她用的智能手机……
      诸如种种,我已经不记得她和我说了多少。

      到后来,那个女生愈加大胆。
      放学时,光明正光明正大地从她口袋里拿走了爸妈给她的二十块早饭钱。
      这次她没法再隐瞒下去,将事情告诉了爸妈。
      第二天放学,那个女生的家长去到学校把二十块钱还给了她,此事就此揭过。

      后来第二个学期,她抗拒去学校,那一周我依然不在家。

      早上,她被爸爸从床上拽起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被拖到了门外,光脚踩在满是脏污的水泥地上,这是爸妈威胁她去上学的第一次。

      第二次,她被强硬地带到楼下对面的早餐店里吃早饭,她的无声抗拒惹怒了爸爸,她被掀倒在地,而我们的爸爸,在大庭广众之下拿着扫把用杆子对准她破口大骂,吓得她不停往后退。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妈妈拿着痒痒耙跟在她后面,只要她敢抗拒一下,那耙子就会落到她身上,她就这样被一路押送到了学校,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到学校后,她被校长用一张奖状收买,当天就回了学校。
      而直到今日,谁也没见到那张奖状的踪影。

      实在是软弱、愚钝。

      同一年,爸妈爆发了一次很大的争吵。

      她孤身一人被夹在中间,安慰好这个又去看另一个,生怕两人想不开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担惊受怕地洗完澡出来,妈妈问她同不同意他们离婚。

      那时候她十岁,舍不得爸也舍不得妈,哪一方都割舍不下,即使他们对她没有多好,她还是念旧情地没有同意。
      后来我周末回家,妈又来问我。
      我先去找了她,她不愿意我也就没同意。
      同不同意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的影响,我以后也不会在家长住。

      其实早在我三岁时,也就是她刚出生的时候,妈就萌发了离婚的念头。
      我妈忍受不了我爸在外赌博,还疑似有婚外情。
      我想那是她此生唯一一次机会,但她为了我们两个小孩,选择了放弃,便只能落此结局。

      十四岁的暑假,我和她一起回外婆家。
      碰巧,七岁的表弟也来了外婆家过暑假。
      客厅,我和她喜静,各占一小块地方各做各的事。

      她躲在窗帘后面,连着下面一户人家的无线玩手机,表弟在外面动不动地骚扰她。
      或是烦了,她踢了一脚来表示抗议。
      “咚”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恰巧外公拿着湿抹布准备擦床,用力地把抹布往床上一扔,开口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她抽什么疯,好端端地为什么踢人。
      她委屈又老实地回答因为吵,却被责怪为什么不好好说。

      我就坐在桌旁,看她嘴笨的样子心里着实不爽,便开口帮忙转移了火力。
      大人们说一句,我就不留情面地驳回去。
      她没有做错什么,没有踢到人,只是被吵得烦了,在表达自己的不满而已。
      不过她还是委屈地哭了,跑到隔壁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
      她从我面前跑过去,我愣了下,也站起来跟着她去了。

      在门被摔上的前一秒,我挤了进去。
      那时爸妈给我们两个都买了一个老年机用来通讯,她趴在床上边哭边给妈妈发短信。
      我背靠在门上,身后是外面大人对表弟的轻声安慰,身前是无助微弱的哭泣声。
      这个房间里没有空调,暑期炎热她待不了多久就会出去。

      所以我为什么帮她说话,又为什么跟她进来。
      因为我们流着相同的血?因为我是她哥?
      从此以后,她会明白,她再也不是被家里放在第一位的人了,或者说总有一段时间她再也不会从家里得到和以前相同的爱了。

      这对于一个内心敏感的人来说,该是十分致命的。
      被感情主导的人,从始至终都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

      十五岁那年,我准备中考,她准备小升初。
      不出意外的,我考入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她留在了小镇上的初中。
      那年暑假,我们又回了外婆家,又不出意外地遇见了那个男生。
      有了前几次的教训,她学聪明了,不会再去争抢,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

      其实她错了,她不该逃避,而是去争去抢,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一个乖孩子,她也有尖锐的獠牙。
      但她没有那么做,她不愿与亲近的人对立,她不想孤身一人。
      她好像忘了,就算所有人都抛弃了她,还有我。
      可能因为我是她哥,哥哥保护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

      高二上学期,妈妈在外婆那边开了家店,全家的重心都转移了过去,她也跟着转学到那边。
      因为我本来就住校,在家待不了几天,所以没人想到让我也跟着转学。
      她去新学校前的那个暑假,我们照旧在外婆家过。
      她和我说,听说新学校采用AB班制,不知道以她初一的成绩能不能进一个好班……
      她初一成绩不算名列前茅,但也算得上中上,妈妈也是托关系给她转的学,像她说的转到一个好班应该不难。

      开学第一周的周末,我从老师那拿回手机,开机刚连上网手机就震动个不停,弹出一条条消息。
      我先把没用的红点清完,然后点进了和她的聊天框。
      她说这个班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老师教的都是些基础到不能在基础的知识,班里只有一两个人会认真听课,有些脾气爆的还会在课堂上和老师吵起来……
      看完我就明白这是被坑了,这都不能说是普通班了,就是纯正的差班中的差班。
      想必她也意识到了,但我们都没有很在意,只是把这当作一次平常的吐槽。

      后来,她在学校里交到了朋友,也开始慢慢适应新的生活。

      初三前的那个暑假,阿姨带着她和妈报团去了云南。
      妈也来问过我去不去,当时想着她们三个女生,我还是不要去凑热闹的好,再加上课业繁忙,就拒绝了。
      谁知就这么短短一个星期的旅程,她也能出点小事。
      在云南的七天之旅不是很顺利,从被强硬带去买东西,在途中推销产品,到两个大人忽视她,只顾着表弟,后面几天的自由行没有提前规划……
      七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如她意,这一次过后,她再也没有接受过阿姨的邀请,也自觉地和阿姨一家划分了界限。

      初三上,她对这新的生活感到了不满,开始厌学不去学校。
      爸妈问她为什么,她说不适应班里的氛围、不适应老师的教学方式,想要转移原来的学校原来的班。
      爸妈当然不会因为她简单的两句话而依着她,变着法让她放弃转学的念头,试图让她回学校上学,甚至找来了在学校当老师的亲戚为她开解。
      她虽然胆小懦弱,但只要是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主意,不达目的不罢休,即便更多时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当时我刚升高三,学业繁忙,知道这件事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爸妈打电话给我,说他们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实在没办法,让我去问问怎么样才能让她老老实实地回学校上学。
      身负重任的我,当即给她发去了消息……
      我算是家里唯一一个让她没有防备的人,所以我们两个聊了很久。
      即便很多时候是她在说,我在听,偶尔回应一下。
      交流许久,我也算是理清了一些来龙去脉。
      朋友的背刺、老师的漠视、班里的混乱、恶心的制度,短短一个月,让她花费一年时间才习惯的环境瞬间崩塌瓦解。

      安全感不复存在,她觉得一意孤行的她成为了人群中的异类。
      所以我才会说,敏感内向的人很麻烦,一个没看住就容易内耗焦虑。

      到最后,我也没劝她回去上学。
      因为从对话中我感觉得到,她目前的精神状态不怎么样,像一根紧绷着的皮筋,在施加一点压力,那根皮筋就会承受不住而绷断。
      后续我就没再参与,但还是知道了这件事的结果。
      她和爸妈各退一步,她先把这个学期上完,爸妈下学期给她办转学。

      我高考结束回到家,终于有机会喘上一口气。
      她也马上就要中考,成绩虽不比初一时,但仅仅半年时间,从年纪中下回到偏中上的位置,不说别人,我想她自己对此结果应该还是满意的,这何尝不是一次死而复生。
      她中考结束,我们一家一起去了南京,所有的行程都由她一手安排,说不上很好,但对于她的第一次来说已经足够。
      回来后,假期照常在外婆家过。
      前一个月打工,后一个月学新课,她向来很会安排自己的事。

      八月,她比我先一步开学,因为下半年店里更忙,没人抽出时间来照顾她,所以她选择了住校。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她只会偶尔和我打个电话,聊的也都是些日常琐事,所有人都以为事情会往好的一面发展。

      直到学期末的一天,一个平常的晚饭时间,我接到了她用寝室座机打来的电话。
      她说她和一直不怎么喜欢的同桌闹掰了,剩下的一个朋友前不久也休学回家了。
      昨天吃完晚饭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去小店里卖了很多吃的,在吃完饭后,又吃了一盒锅巴、一袋面包、一包花生、一包牛奶。
      晚上熄灯后躺在床上,她就感觉到胃在绞痛,下床摸黑去厕所吐了个天昏地暗,到后面除了胃酸就吐不出其他东西了,才漱口回到床上睡觉。

      她还说,前几天她给爸妈打电话,想请个晚自习的假出去逛逛,但是爸妈没同意。
      当时晚自习的上课铃已经响了,她一个人站在学校的连廊上,吹了几十分钟刺骨的寒风,冻得手都没了知觉,泪流满面姿态地下地,就为了爸妈那一句请假。可惜直到班主任出来找她劝她回班,她还是没有拿到那张轻飘飘的请假单。
      爸爸拒绝她的理由是,请假丢脸;妈妈给她的理由是,家里没人不安全。

      总之就是,别想请假。
      就算你几年前晚上就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几年前就自己一个人走过夜路。

      她和我说这些事的时候,语气轻松随意,就像这些事根本不是她亲身经历的,而是在阐述别人的故事。
      可越到后面,她话中的哭腔就越明显,到最后心态全然崩盘,在电话中哭得泣不成声,一句话要平复许久才能断断续续说清楚。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连发泄情绪都要小心翼翼。

      我很熟悉她现在的状态,没有安全感,不敢放松神经,没有人和她一起,她就不敢去融入这个本就抗拒的圈子。
      她从小就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像是一个异类。

      或许是这通电话起了功效,到学期结束她也没再出现什么意外,成绩还一直有所上升。
      我以为这只是一段无需在意的小插曲,后来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新的学期,学校里提前选科分班。
      得知这个消息时她是开心的,可以进入一个新环境,这让她一个寒假的心情都不错,除了出去走亲戚的那几天。

      直至开学前几天,她才担心起来,如果适应不了新的班级怎么办。
      像她担心的一样,她确实没有适应,约莫一个月,她开始频繁地请假,又过了半个月,她干脆直接和以前一样,不去学校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没有人告诉我,还是我自己在某一天收到她发来的消息,才发现了她没去学校。
      爸妈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不想分出精力去管,没再劝她回学校,就这么放任她留在家里。

      过了几天,她发给我一张图片,内容是她正对面空着的一张椅子,和椅子正上方像一盏落地灯的仪器。
      接着,没等我回复,她就一股脑把这段时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都自爆了出来。
      我这才知道,短短一个月中,她的精神状态有多差。
      这次,远远不止适应不了那么简单,而是她打心底就没想过要去适应。

      每天通过看小说来麻痹自己,拒绝与不熟悉的人有交流,对视线极度敏感,对旁人没来由的怀揣恶意,格外的嗜睡,提心吊胆、一惊一乍,有一次睡前还出现了幻觉。
      一天中可以没有任何原因的切换好几次情绪,大多时候只要一觉醒来,心情就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就像一趟正在行驶中的过山车,上一秒还在低谷,下一秒就到了顶峰,接着又回到低谷。
      发泄情绪的时候,她会拿指甲掐自己,拿圆规把书捅出一个个小孔,再严重一点就是拿圆规划手。

      她和我说她挺怕痛的,不敢用力自残。
      可小时候摔倒在水泥地上蹭破一只膝盖,一声不吭站起来找人帮忙的也是她。

      她说生物课上,老师在教他们做遗传题,老师问他们答,她跟着其他人说了句哥哥,差点把自己干哭。

      她说她那时候在想我,如果我真的存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原来,就连我,也是她幻想出来的如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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