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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恶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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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逸和闻奕桉打的交道越来越频繁,游泳、吃饭、坐车都在逐渐成为日常必做的小事情。两人有时熟稔到安逸都觉得夸张的程度,仿佛是从小长到大的好朋友,当然了并不是。
闻奕桉正常的时候脾气顶好,很好说话。于是,在安逸的精心推销上,他不仅每个星期都加了课,放学回家还会顺带捎上安逸。顺风车不坐白不坐。
尽管安逸刚进去时,极为谨慎小心,后面野了也就开始翻翻闻奕桉的书架,在书房里上蹿下跳。两人游完泳就会待在书房里将今天的作业完成。
闻奕桉的书房大概只有他一个人用,除了书架外,其他的柜子都拿来放各种各样的建筑模型,有体育馆、艺术馆还有高楼大厦。闻奕桉似乎对建筑极为感兴趣,在书架上还放了不少建筑图解。有时思考的累了,就会拿出比例尺和绘图铅笔在白纸上画。
安逸觉得累了应该多看看窗外而不是又盯着书看,可他总是忍不住跟着闻奕桉一起研究那些现代建筑,谁叫他早早跑路的爸在家里留了一堆不值钱的建筑专业书,他大字不识几个的时候就开始拿这些书垫脚玩。
在大书桌的对面正好有张小书桌,两人经常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的三个书桌大的机场模型,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一开始安逸无聊时会偶尔逮着机会同闻奕桉说话,被发现单纯是闲得厉害后,任凭他说的口干舌燥,那头再没发出什么动静。闻奕桉都不稀罕理他,只静静坐在书桌前,一点点划出直而长的线条。
他越是安静就越显得安逸就像非洲大草原上的猩猩,上蹿下跳,鬼吼鬼叫。
今天安逸在太阳底下暴晒,等了闻奕桉17分钟,一路上安逸就没消停过,烦地闻奕桉直想退钱退人。
“你就是没有看天气预报,今天38度,你知道烤了一整天大太阳的地有多热多烫吗!”试卷被重重拍在桌上,“你不知道,”笔噼里啪啦地摔落在桌上。
安逸拿出草稿纸,笔下得很重,几乎要划破纸面,知道的是他在算数学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拿黄纸画小人。
闻奕桉没有对自己晚到的事情进行多余的解释,一路上默默听着安逸的念叨到了家里,安逸不断地深呼吸,胸膛一股一股的,埋着头不理会走进来的闻奕桉。
啪嗒一下,安逸眼前瞬间多了零食和撕开的冰激凌,安逸乱涂乱写的手停住,眼睛不由自主地抬起看向那堆吃的。“我告诉你,别以为给我吃点零食……”
“新鲜的冰橙汁。”
冰块在玻璃杯里晃动发出好听清脆的声音,紫色的吸管在橙汁里转悠。
“渴了吧,先喝点再写作业。”
闻奕桉说的对,骂了半个多小时确实渴了,罢了,喝了再继续。发脾气是特权,安逸没意识到自己正在使用这种特权。
安逸默默端起橙汁咕嘟咕嘟几大口喝了进去,冰凉酸甜的果汁瞬间扑灭了他心中的烦闷。书房终于安静得只剩下书本翻页声和习惯吸吸溜溜的声音。
怒火一被扑灭,安逸便忘记自己要算账的事情,安静下来认真的在草稿纸上列出计算过程,算来算去。
“喂,闻奕桉,你以后想读哪个专业啊,不会是建筑吧。”安逸嘴里边说边嚼着还没有打碎的果肉粒,闻奕桉不答,过了许久才终于抬头回他,”嗯,想学建筑设计。”
安逸吸溜了一口橙汁,“那你以后岂不是也可以设计机场,”他努了努嘴巴,示意闻奕桉看向两人中间的机场模型。
那机场模型是有年暑假闻奕桉他爸带他去参加一个招标活动时,闻奕桉带回来的,他还记得那个缩略模型静静被玻璃框起来的样子,以生物的骨架作为灵感来源的设计在一众设计中注定过于离经叛道。
因此,设计落选时,闻奕桉一个人摸到了模型旁边。他那时还小,趴在玻璃上,眼巴巴地望着,他不过是个小门外汉,但那位设计师却把他当个有缘人,认真讲解了自己的理念。
不知道是有人通风报信还是设计师真的很喜欢他,在第二天,模型就被送往了闻奕桉的家里。尽管装着这个模型的玻璃柜是用一顿皮带换来的,闻奕桉依然觉得很值。
“或许吧。”
闻奕桉继续写字,笔尖在纸上划出好听的声音。
“你怎么不好奇我想要学什么专业。”安逸从位置上跳起来,没有规矩地斜靠在闻奕桉的桌前。
“那你呢,你想要学什么专业。”
闻奕桉问得认真,看向安逸的眼神沉静柔和,没有半点调侃的意思。对面过于真诚,这回轮到安逸闭上了嘴巴。安逸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
建筑,他最讨厌建筑了。他这辈子就是饿死也不会去学有关建筑的任何专业的。
“反正我不会去学你想学的。”
“为什么?”闻奕桉歪了歪脑袋,“你明明就很喜欢。”
“我哪有很喜欢。”安逸背过身子,留下一个后脑勺给闻奕桉。
闻奕桉笑了起来,眼里闪过几分戏谑,语气十分笃定,“你在我的对面,平均十分钟就会抬起头看向这个屋子里的模型。”
安逸真的很好奇闻奕桉头顶是不是长眼睛了,为什么不见他放松走神,自己放松走神的样子倒全被记下来了。“我可没有,我在发呆,你看错了。”
他嘴硬,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真的很喜欢那些精致巧妙的设计。安逸快走几步,一下扑在小沙发上,动静极大,整个人柔软地弹了弹。他声音闷在枕头里,模模糊糊地传出来,“只有傻子才会去学设计。”
过了很久,安逸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会喜欢设计建筑呢?”他趴在沙发上,手指摩挲了沙发片刻后侧头望向闻奕桉,静悄悄地等着对方回答他。沙发背后是米黄色的垂地窗帘,镂空的窗帘布上投下形状漂亮的阴影。
在空白的沉默中,两人只默默看着对方的眼睛没有说话。
“看到规整的漂亮的立体结构会觉得舒服,画出平直的规律的线条会觉得心安。”安逸微一怔后,只听见血液的流动正在耳鼓里嗡嗡作响。
他想起来小时候林青梅常常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那会儿家里还没买电视,林青梅怕他乱跑就把安逸锁在屋子里,安逸只能透过门锁的缝看到外面,他等得太久就会哭,可哭得再大声也没用,外面一切照常如旧。于是他只能在家里乱翻,就是那时候他翻出来了他亲爸的稿子,拿着断墨的圆珠笔照葫芦画瓢在白纸上画出了自己的稿子,可以说安逸是先学会画画再学写字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安逸和闻奕桉保持着雇主与雇员,老师与学生的关系,说不上多亲密但也谈不上多让人讨厌,分寸距离把握的刚刚好。安逸觉得维持这样的现状就不错,如果没有横生的意外的话。
安逸从厕所出来准备洗手的时候突然被人撞了肩膀,那是几个男生凑在一起的小团体。安逸以为对方只是不小心,直到他们又出现在了厕所门口,满怀恶意地审视着安逸。
安逸从镜子里看见他们在互相交换眼神,他不明白那种眼神蕴含着什么意思,觉得无聊只管低头洗手。这个年纪的男生多多少少都会眼高于顶,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喏,这就是高三下来的那个男生。”身后传来细碎杂乱的笑声,“……是残疾……你说他是干别人的还是□□的。”
身后的嬉笑声更明显,“你TM小声点,被听见了。”其中一个男生撞了另一个男生的肋骨。
水龙头哗哗作响,安逸关住旁边还在慢慢滴水的水龙头,回头看去才发现那些男生脸上的鄙夷不屑。
可他明明问他们了,“你们在说什么?”那些男生假装移开视线,听不见安逸说的话。安逸手脚发凉,并不是因为那些人嘴里难听肮脏的话,而是他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温琦。
安逸的底气迅速溃败,失魂落魄地从厕所回来,一路上他神经质地紧紧盯住路过他的每一个人,他探究别人对他的看法,试图他人的表情中找出恶意。
回到教室,前排还在说话的学生突然止住了声音,安逸面不改色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只有他知道自己浑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安逸记得那几个学生运动会他跑到第三名,那些人都来夸他跑步厉害,平时就算不熟也会礼貌地打个招呼。为什么要无视他,是他又做错什么了吗,不,他绝对没有做错,回到学校的这半个学期,他都做得很好。
他认真地学习、锻炼、与人为善……少年人大抵是不懂得一旦恶意蔓延开来,必然就像病毒一般感染人群。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土壤就很难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安逸开始怀疑一切靠近自己的同学,除了上课时间,他又开始喜欢到外面放风,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大脑屏蔽耳朵收到的各种杂乱无序的声音,唯独留下风声,安逸多希望风能带走他身上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的东西。原本连廊是没什么人的,可头顶忽然投来一小片阴影,那声音顺着风轻柔地问安逸。
“在做什么?”
等安逸转过头时,又是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没做什么,求导求得脑子烧掉了,来吹吹风。”
闻奕桉不爽地皱起眉头,“很难看,笑不出来就别笑了。”他冷硬又直接,安逸眼神直愣接不上话,于是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低声喃喃抱怨,“哪里难看。”
安逸垂着眼睛,脑袋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去回应,索性直接装死,又变成了缩头乌龟。闻奕桉脸色难看,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人了。
“明天来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