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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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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是书香门第,从商的年头不长,从宋赟之的父亲宋鹤亭那一辈开始。
宋赟之从小便被教导要朝乾夕惕、克己复礼。他很听话,从不让长辈操心,像一个被写好程序的运行稳定的机器人,循规蹈矩,没有情绪。他很少跟同龄的小朋友玩,因为宋鹤亭觉得他会被其他小朋友的坏习惯影响。
宋赟之很聪明,小学连跳了两级,小学同学还没认全的时候就上了初一。那年宋赟之十一岁,也是那一年,他认识了不可一世的顾昭聿。他那时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压抑本性地活着。人可以任性、可以挑食、可以大声说话,可以有讨厌的东西,可以随心所欲。
顾昭聿像一个潘多拉魔盒,不断在宋赟之的面前闪烁,他不知道打开它会面临什么,只敢远观,不敢靠近。所以初一时两个人几乎没有交集,真正熟络起来是在初二寒假的冬令营。
去冬令营的前一晚宋赟之彻夜未眠,他很怕顾昭聿会讨厌他。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多虑,顾昭聿真的讨厌他,甚至因为讨厌他初三下半年的时候直接转学去了洛杉矶。
顾昭聿那会儿怎么骂他来着。
“你就是一个冷漠的、毫不关心别人的、薄情寡义、绝情断爱的空心人。”宋赟之至今记得顾昭聿当时崩溃的表情。
当时的他没有反驳。
但他真的什么都不关心吗?
不是的。
他知道许堰舟是谁。
新晋的小流量,势头很猛。
但他认识许堰舟不是因为他的明星头衔。而是他另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
顾昭聿的男朋友。
管斑窥豹,由此可知顾昭聿的很多事,他都知道。
他有一个备用手机,注册了一个小号,手机上有很多国内用不了的软件,领域广泛,各不相通,唯一的共性就是每个APP的关注列表都只有顾昭聿一个人。
很可笑是不是?
很可笑,宋赟之承认。
明明装睡是更好的选择,他大概病得昏了头了,居然叫住了顾昭聿的正牌男友。
为什么会用这句开场白?
“你千万别误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总有一种欲盖弥彰,茶茶的感觉。
或许连宋赟之自己都说不清楚。说出这句话时,他到底秉持着什么心态?
“他有什么可误会的?”
“我误会什么?”
顾昭聿和许堰舟一头雾水地对视了一眼后目光汇集宋赟之身上,百年不遇的同频。
这一幕落在宋赟之眼里就是他们夫唱夫随,两个人在跟他讨说法,让他解释。
事情因他而起,宋赟之硬着头皮,把口罩摘下来攥在手里,解释道:“你是顾昭聿的男朋友吧。我是他的初中同学。我们很久没联系了,今晚是偶然碰到的,在我家是因为我身体不舒服,他好心送我回来。你千万别误会了。”
宋赟之一句话说得流利又迅速,生怕说出些让人更误会的话。他藏在被子下面的手紧紧攥着拳,心像被泡在二十年的老陈醋里,又酸又痛。
“你瞎特么说什么?”顾昭聿突然激动起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不想让宋赟之误会他和许堰舟的关系,急切地想反驳,他想说自己跟许堰舟没有一毛钱关系,但宋赟之目光如炬,让他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他无法对这样一双眼说谎,只能看向别处,有些心虚道:“他才不是我男朋友!”
小情儿怎么能算男友呢?
“对吧?”顾昭聿想让许堰舟配合自己,在宋赟之看不见的地方疯狂使眼色,而许堰舟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宋赟之,像个雕塑。
看特么什么呢?
顾昭聿没得到反馈,心中大骂许堰舟没有眼色,看不出眉眼高低。他顺着许堰舟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宋赟之眼若春水,面色绯红,身体绵软,像刚经历过一场缠绵的春雨。
“你特么傻愣着干嘛呢?”顾昭聿气急,有一种想把拖鞋拍到许堰舟脸上的冲动。
震天撼地的吼声让许堰舟的意识回笼,他神色雀跃,快步上前,绕过像石墩子一样碍事的顾昭聿,满脸真诚地看着宋赟之,语气既欣喜又拘谨:“宋老师您好,我是月芽湾中学的毕业生丁大强,现在是一名演员,艺名许堰舟。现在单身。”
“你特么连姓都改了?”顾昭聿瞠目结舌。他无法把眼前这个连头发丝都精致的男人和这么粗犷的名字联系到一起。
大惊小怪!
许堰舟不满地看了顾昭聿一眼,强忍下翻他一个白眼的冲动。
“重点是单身。”许堰舟看着宋赟之强调道。
等等,他们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宋赟之面如平湖胸有惊雷。
许堰舟不是过来宣示主权的吗?
顾昭聿怎么说他没有男朋友?
难道我的消息网有误?顾昭聿的男朋友另有其人?
怎么突然又扯到月芽湾中学了?
可顾昭聿说他没有男朋友。
丁大强?丁大强是谁?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顾昭聿刚刚说什么?他没有男朋友!
宋赟之偷偷看了顾昭聿一眼,被石头堵得死死的心终于透了一口气。
“宋老师您不记得我也没关系。”许堰舟十分激动,挤到宋赟之面前。“您知道吗?您捐给学校的笔记本和书籍是我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最好的礼物,我一直留着它。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一直把您当做榜样。如果没有您,我真的没有勇气走出大山,是您让我知道世界有多广袤,城市有多繁华。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您,上天垂怜,真的让我找到了…”
“丁同学,谢谢你记得我。你是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的,感谢自己就好了,不必感谢我,希望你能越来越好。”许堰舟的热情真挚让宋赟之有些招架不住,他很开心许堰舟能脱离那么艰苦的环境,却不觉得自己有他说得那么好。
宋赟之换了个省力得姿势,将身体靠在床头上,又补充道:“还有,我只在月芽湾呆了一个月,并没教过你什么,严格意义上讲不算老师,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叫老师我有些不习惯。”
“宋老师我真的…”
“好了!他还病着呢!他都坐不住了,你看不出来啊?什么事不能等他好了再说?”
许堰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顾昭聿打断。顾昭聿刚才一直在观察宋赟之的脸色,确定了他还很小时候一样,装得要死,明明觉得不舒服了也不说,于是替他开口。
“好的好的,宋老师您好好休息。”
呼,终于走了。
许堰舟刚刚客套起来没完,顾昭聿忍无可忍把他轰了出去。宋赟之总算松了一口气。他重新躺回床上,心中好奇,顾昭聿是怎么看出来他坐不住了的?
宋赟之躺了一会儿,顾昭聿还没回来,就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睡梦中闻到一股米香,睁眼一看,顾昭聿别别扭扭地端了碗粥站在床头。见他醒了才说:“起来自己吃。”
“先放这儿吧,我一会儿吃。”宋赟之困得厉害,把被子往头上拽了拽,掩住口鼻,没动弹。
顾昭聿气急败坏。“爱吃不吃!反正难受的不是我。”
宋赟之看着他没说话。面无表情地想:他这是在关心我?他不是讨厌我吗?
宋赟之头上还贴着退烧贴,病容未消。这幅样子落进顾昭聿眼里就成了可怜。顾昭聿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待病号的语气有些好像有些太凶了,换了一种说辞,语气稍缓:“医生说了,你必须得吃东西。”
这下宋赟之可以确定了,顾昭聿就是在关心他。于是乖乖坐了起来,接过碗,舀一勺粥,老老实实往嘴里送。
陈末说让他吃他就吃了?
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顾昭聿看着提到陈末突然就变乖了宋赟之心里有些不服气。
宋赟之就吃了两口就开始琢磨着今晚发生的事,手上的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瓷器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小孩子的饭量都不止这些。
顾昭聿一直盯着宋赟之,看他只喝了两口粥就不再吃了,有心担心。他以为宋赟之是难受得吃不下去,紧张地摸了摸他的头,确定体温没有升高后严肃道:“怎么吃这么少?胃里还疼?”
“嘴里苦,咽不下去。”宋赟之摇摇头。他的胃还在隐隐作痛,但比刚才好了太多。
“其实我刚还让许堰舟炒了两个清淡的菜,但他做了蒜蓉菜心和虾仁西兰花。我记得你吃虾过敏,不喜欢吃菜心,就没端上来。现在呢?能吃虾吗?”顾昭聿突然变得耐心十足。
宋赟之摇头。
“菜心想吃吗?”
宋赟之依旧摇头。
“粥里给你放点白糖行吗?”顾昭聿开始想办法,语气温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宋赟之终于点头。
最后,宋赟之喝了大半碗拌了白糖的小米粥。顾昭聿把碗端进厨房里,看着喝剩的粥和瓷白色的勺子,想起宋赟之被咬破的下唇,鬼使神差地把勺子放到了自己唇边。
冰凉的瓷器接触到温烫的嘴唇时,顾昭聿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触电一般放下勺子,把碗扔进水槽里,打开厨房的窗户,点了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