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长雨眠竹

36、千鹤

　　晚上十点二十三分，南愈缺了一角的身份证下来了。

　　余雨桐和沈继被打了镇定剂，在病房里安静的睡着。

　　晚上十一点，苏成若送齐在到了他指定的小破房里，临走时还给了齐在一个大箱子，说是南愈留给他的。

　　齐在左手抱着南愈，右手拎着箱子进了老破小。

　　老破小时间厨房，厨房地上全是凝固的油。齐在把南愈放在摆满菜的桌子上，他坐下来看着南愈傻笑。

　　“宝贝，这一桌子都是我为你做的年夜饭，你喜欢吗？”齐在摸着南愈柔声道，“南瓜饼就不做了啊，油全撒出来了，嘿嘿嘿……”

　　“你可别怪我啊，我做南瓜饼的时候听外面大妈说梅花街有个白头发、长得特别漂亮的男生遇害了，我一激灵，油全洒右腿上了。”

　　“然后一个人做这么多菜不是热嘛，所以我只穿了一条薄的牛仔裤，所以烫伤严重了些。”

　　齐在看着骨灰盒上的千纸鹤若若所思。

　　“我是晚上5点多醒的，醒了之后我就出门做年夜饭了。给了厨房主人三百，她允许我在这用一晚。然后我上超市买菜，又花了两百。”

　　“我这么辛苦做出来的菜，你一定要全部吃完啊。”

　　他吻了吻骨灰盒。

　　“我身上仅有的五百用完之后我才发现手机欠费了，电话打不了，也没有流量，所以没有及时叫救护车救活你。”

　　齐在盯着骨灰盒。

　　半晌，他无奈开口：“好吧好吧，骗你的。这五百块钱是我出医院时找苏先生借的。”

　　“我其实早就没钱了，我爸妈断了我所有的生活费，给你买完蛋挞就一分钱也没有了，连从桂市到梅市的火车都是沈继帮我买的。”

　　“然后徒步到了你家，我才发现我的手机不见了。问了余伯母，余伯母说你去了火葬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火葬场火化的人太多，那么远的距离我竟然及时赶到并救下了要自杀的你，是不是很奇妙很奇妙？”

　　“……”

　　“别不理我嘛，宝宝。”

　　齐在扯着腿上的绷带：“我的腿好疼啊，你能不能再和我说一句，下次不准这样了？你看看我的伤口，你能不能再说一句，如果全世界都不爱你，那我来爱你？”

　　“我想你了，南愈。”

　　“超级超级想。”

　　“我记得你原来问过我，为什么一直穿着长袖。当时我回答你的是体寒，现在我告诉你是为什么。”

　　他撸起袖子，露出蠢人做的蠢事。

　　胳膊上满是长短不一的深伤口。

　　“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一直穿长袖的原因。”齐在把胳膊放在骨灰盒上，“宝贝，谢谢你的出现，让我多活了很久。”

　　齐在低低笑着。

　　“你的房间是苏成若加钱加急用我们桂花树做的，这样你待在里面会不会暖和些？躺在里面就像躺在我怀里吧？”

　　南愈：“……”

　　“你知道吗，宝贝。”他用筷子夹了口桂花糕吃，“你从手术室里出来时可丑了，头发被剃光了，身上插的全是管子。你那个头，老圆老圆了，像一个皮球一样，洗洗说不定还能反光。”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不是很好笑？”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沉默在回响。没有昔日熟悉的温柔，只剩下一片死寂。

　　“表白那天睡觉我梦到陶棠了，她说、她对我说，祝我们幸福，祝我们长长久久。”

　　“可我真的什么都想到了，也什么都料到了，但我就是没有料到你会死，我真的没料到你没扛过去……”

　　齐在的声音逐渐哽咽。他打开南愈留给他的箱子，映入眼底的是一本带字素描画本。他一面一面翻看着。

　　第一幅是初见时的情景。

　　“学长，你是不是搞推销混进学校来的？”

　　“嘿嘿，当然不是啦。”

　　第二幅是做桂花糕的情景。

　　“人们都说夏天好，可我觉得秋天更好一点。”

　　“怎么说？”

　　“都喜欢夏天是因为青春，可青春代表着‘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而秋天不一样，金秋，也应似旧。”

　　第三幅是点朱砂。

　　“保护你的秘密，保护你。”

　　第四幅是穿婚纱吻别。

　　“别走太远，我会想你。”

　　“等我回来，我依旧爱你。”

　　第五幅是穿婚纱在风车之国结婚。

　　“南先生，娶到你我很幸福。”

　　“齐先生，嫁给你我很幸福。”

　　厚厚一本素描本上只有这五幅画。

　　画过去，画现在，画未来。

　　“宝宝，风车之国，我们下辈子再去好不好？”齐在放下话本，他拿起相册，相册下压的全是衣服。

　　他愣了愣。

　　相册的封面贴着一张便利贴：阿在，以后要多笑笑哦～

　　“为什么我的东西都在你这呀，宝宝。”齐在翻开相册，每一遍都有南愈贴的便利贴。

　　“我们阿在小时候这么可爱呀！”

　　“哎哟，掉牙了，喝水会不会漏呀？”

　　“宝贝真棒，拿了奥数比赛第一名。”

　　“不敢想你小时候有多开朗，多笑笑嘛，阿在。”

　　“等明年3月12日，我给你一份超级大的生日礼物。”

　　……

　　“我的生日礼物呢，宝贝？是不是不到明年你就不给我啊？”

　　压箱底的是一些小零件。一张卡，一封手写信，三张叠起来的A4纸，两根粉笔加一个录音机。

　　齐在打开手写信看了起来。

　　【亲爱的阿疼宝贝：

　　见字如晤呀！

　　阿疼是我私下给你取的小名。寓意是没有人疼爱你，那我来疼爱你。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所以一直没告诉你。

　　嗯……突然不知道写些什么是怎么回事？明明感觉有很多话和你说，但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现在怎么样？是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呀？哈哈，奶奶说，相爱的基础是知道对方的全部，我知道了你的全部，我和你说说我的全部吧。

　　我的原生家庭并不好，出生两个月时爸妈离婚，你说的重女轻男，只是他们不愿意养我的借口。可我不想承认。我在想，只要我是女生，他们就会爱我。

　　所以我温柔，我留长发，我以自己最大的善意去对待所有人，可现实与想象偏差极大。

　　奶奶去世，是我爸爸杀的。为了养活齐悠悠和南屿宁，我选择了入赘苏家，事实上当时我也有一些想放弃。我被我爸以3.8万的价格卖给了苏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是苏成若的妻子。

　　这半年发生的事情真的好多，这半年每一天发生的事都够我铭记一生。我觉得命运好慢，他要是早发生一些，我就还有奶奶，还有你。可命运偏偏发生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刻。

　　我希望你能好好学习，逃出这个不堪的原生家庭。学习好了才会有钱，有钱了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站稳脚跟。

　　我希望你好起来，我希望你能快乐起来，我希望你能在最好的年纪绽放最好的自己。你不应该待在这半亩方塘里，你不属于这，你懂吗？

　　在阳光下，连蜘蛛网都闪闪发光，更何况是你呢？

　　你要让你的生命在阳光下鲜活起来。我说的你可以理解吗？宝贝。

　　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可我欠你太多了。就像你说的桂花糕、口罩等等。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的。你把学上完，你听从你父母的安排出国留学。

　　你必须必须变得很优秀才能来见我。你也放心，百步之内的尽头，不是空无一人，有我在终点等着你。

　　学有成后替我去看看这大千世界，毕竟我还没有体验过无奇不有。你系我心我系你，我连你请你连我。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

　　有爱就可以看清烟雾缭绕的山峰，有爱就可以看到水天相接之处。我相信我们的爱可以在一年又一年的新桃换旧符中不断延续下去。

　　我认为我的名字是有寓意的，大奶奶没告诉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所以我只好自己赋予它意义了。

　　“去光荣地受伤，去勇敢地痊愈自己。愿意这样期待我的生命，直到生命的尽头，我愿意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殉于对人世的热爱之中，以血泊酹我衷心敬仰过的天地。”

　　这段话出自简媜的作品《水问》，感兴趣的话，你可以自己去读读。只可惜的是我做不到去光荣地受伤，去勇敢地痊愈自己了。

　　施晴姐说我理应活到八十岁，那我就用我剩下的六十年寿命祈福于你，愿你人生华章不断，愿忘我。

　　祝：

　　冀桂花袅袅佑你盛华岁月山程无虞。

　　别难过。

　　好好活下去。

　　我爱你，我的阿疼。

　　你的爱人：南愈

　　2024年10月31日】

　　齐在看着皱巴巴的信纸又笑了。拿起三张A4纸，他心里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

　　急性巨核细胞白血病， HIV，脑癌。

　　银行卡上写着：四十三万零四千，逃出去，密码我生日。

　　“哈哈哈哈哈……”泪侵在两根刻着字的粉笔上，“原来你死前是在喊我啊，宝宝……原来你是在喊我啊……”

　　南愈，难遇，遇见了又怎样？

　　按下录音机，里面没有哭泣声。“次啦”的电音过后，是想念的人。

　　“既然你都看到录音机了，我就不多说废话了。还没听过我唱歌吧？阿疼，或者我的阿在。哈哈……咳咳，回归正题，我真的超级超级爱你哦。”

　　“孤单听雨的猫往时间裂缝里看到了我

　　雷电交加之外的另一些我

　　乌云静止以后跳进平行时空

　　那些我旅行中的你我

　　回忆胡乱穿梭坠落

　　交换余生是我非我苦与乐

　　阴天之后总有续命的晴空

　　如果我们几经转折结局一样不动

　　也才算无愧这分合

　　定位心海的锚让时间停顿的像慢动作

　　你说命运很坏吧幸好有我

　　如果没有以后如果平行失控

　　那些我不同人生的我

　　会以什么方式哭过

　　交换余生是我非我苦与乐

　　阴天之后总有续命的晴空

　　如果我们几经转折结局一样不动

　　也才算无愧这分合

　　云等风人等梦 爱辗过时光等什么

　　记不住认不出泪眼中谁一样脸红

　　等你说等我说一等就是一个宇宙

　　日升换月落真爱换寂寞

　　交换余生也许忘了第几梦

　　那时我们身处第几号时空

　　因为我们手心紧握记忆也能紧扣

　　可不怕前方的虫洞

　　爱是时间的古董”

　　音律消失，录音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爱你。”

　　“亲爱的宝贝，逃向晴天，我们晴天见。”

　　交换余生，是我，非我，苦与乐。

　　“宝贝，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没有谁为谁而死，只有谁为谁而活。”

　　“我总想着金秋，也应似旧。可我忘了，也应该似旧的不只有幸福，还有痛苦。”

　　“宝宝，其实那天树上的千纸鹤风铃，我只折了999只。”齐在明媚地笑着，“就让我成为最后一只千纸鹤来实现我们晴天见到愿望吧。”

　　“南愈，你离开的声音太小了，我就当没听见好不好？”

　　齐在从怀里掏出买好的药。

　　整点报时的钟声从外而内穿过心脏。

　　他们的2024年，走了。

　　“新年快乐，宝贝。”

　　“冀桂花袅袅佑你盛华岁月山程无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