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16 ...
-
要什么样的音乐,在响起之前就可以笃定保证,听众在此前一定从未耳闻,直到当下才第一次聆听?
是足够优美、新奇,还是太过难听?
无论如何,它必定是难以预料、不可捉摸的……
“姜黎,你的表情能不能好看一点?别搞砸晚会行不行?”
一片忙碌的后台,刚刚退场的女主持人有点头疼地瞪着身旁的新搭档。
被质问的男生冷哼了一声,别开目光,意有所指道:“是我搞砸的吗?”
闻言,女生的表情变了变,忍着满心不愉,低声劝他:“好了,别人肯定是临时有急事要忙,那种大人物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针对你,而且都离场多久了,你脸色也该摆够了吧?只剩最后三个节目了,熬过去就……”
“行了行了。”姜黎不耐烦地打断她,“知道了。”
听到这种语气,女生也懒得再同他多说,扫了眼舞台上刚开始不久的节目,转身就往休息室的方向走。
姜黎叫住她:“你去干嘛?这节目只有五分钟,一会儿就要上台。”
“我去看一下兰又嘉怎么样了,不行的话最后一个节目得取消。”女生头也不回地匆匆应声,“我马上回来。”
“有什么好看的,不是说太累了吗?”他嗤笑一声,“偷懒睡觉而已,又死不了——”
“姜黎!!”
女生难掩愤怒的呵斥声骤然响起,一旁不明所以的工作人员和学生们静了静,侧目看过来。
在这阵尴尬的寂静里,恰好传来一道金属咔嗒转动的声音。
休息室的门开了。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女生顿时面露惊喜:“嘉嘉!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没事了。”青年仍有些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微笑,“今天真的很抱歉,给你们带来麻烦了,对不起。”
“说这些干嘛,你确定没问题了?要不还是听老师的话去医院吧?”
女生快步走近了他,上下打量起来,满脸的后怕:“前面下场的时候你真的快吓死我了,还好你知道下意识伸手抓住我,不然脑袋绝对磕到旁边那个钢架子上,那就出大事了!”
兰又嘉便真心实意地向她道谢:“多亏有你在,我那时候应该是太累了,一瞬间有点晕,现在休息了这么久,已经恢复过来了。”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是过量服用止痛药引发了眩晕,这是写在药品说明书上的不良反应,可人在痛到极致的时候,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些毫无温度的提醒。
药物比爱可靠,也比爱更冰冷。
“真的吗?”女生总算松了口气,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那你是不是要准备上场了?距离你的节目不到十分钟了。”
“嗯,我会按时上场的。”
在旁边听见两人对话的姜黎冷笑一声,似乎在自言自语:“状态不行还逞强,死活要出这个风头,非得在台上当众出丑才满意是不是……”
女生听得柳眉一竖,不等她发作,兰又嘉先开口:“今天谢谢你救场。”
姜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马上反唇相讥道:“我可不是救你的场,只是在填你的空缺——说起来,我反倒得谢谢你这张乌鸦嘴,咒自己咒得还挺准。”
他提起那天兰又嘉谎称生病耍他的事,言语中毫不遮掩恶意。
今晚言笑晏晏的女主持人此刻已完全沉下脸,只觉得自己不该当着姜黎的面同兰又嘉说话,索性将挑事的人直接拽走:“姜黎你有完没完!别说了,这个节目马上结束,我们要上台了。”
兰又嘉却笑了,好似全然不在意他的讥讽,认真道:“我不会出丑的。”
紧接着,他看着姜黎,平静地说:“但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姜黎,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正被女生拽着去候场的年轻男生脚步一顿,身体微微僵硬,似乎又想转身嘲讽他些什么。
然而他最后也没有回头,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兰又嘉没能得到答案。
他有点遗憾,不过很快就放下了。
反正只是不重要的人。
今晚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漂亮的、光彩的告别。
在曾经深深爱过的那个人的见证下。
这是最后一段因傅呈钧而诞生的乐曲。
也是对方一贯厌恶的旧日纪念。
片刻之后,一度离场许久的男主持人再次回到了舞台上。
以表演者的身份。
他换下了先前的黑色西装,身上只留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洁白衬衣,略显宽大,领口处隐约闪过银链的光泽。
在响彻礼堂的欢迎掌声中,模样昳丽的青年向满场观众鞠躬致意,在琴凳前坐下。
空气随之安静下来,舞台中央只余一盏明亮的追光灯,静静地照在钢琴上。
光线轻柔地吻过在黑白琴键上蹁跹的修长手指。
按下第一个音时,兰又嘉冷不丁地想,自己刚才鞠躬的时候,目光扫过了观众席,视网膜上隐约烙有一处空白。
但他来不及深思,随着指间琴音悦然流淌,整个人便瞬间沉浸在了音乐之中,忘了此刻的纷扰。
作为钢琴系的学生,他最擅长的是爵士钢琴。
而爵士的灵魂,是即兴。
所以对听众来说,任何一首即兴发挥、现场创作的乐曲,都是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初次聆听的音乐。
这是一个带点小聪明的文字游戏。
在故事的最开始,兰又嘉就是凭着这句听来自恋夸张的邀请,成功见到了傅呈钧第二面的。
那是个即将飘雪的平安夜,富有格调的法式餐厅到处装点着红绿相间的松果花环、亮粉闪烁的白色雪花,以及白胡子红帽的圣诞老人贴画。
夜晚的餐厅光线充盈,人影幢幢,与朋友一道在餐厅做兼职演出的大学生坐在钢琴前,不时向门口与窗外张望。
他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那个想等的人,在琴键上跃动的指尖不免染上几分落寞忧伤。
正在配合他旋律的架子鼓手因而抬起了头,默默瞪他一眼。
就在下一秒,餐厅门口的风铃叮铃作响,有人推门进来。
弹钢琴的青年本能地抬眸望去,已经做好了再度失望移开的准备。
可他竟真的看到了一道期待已久的身影。
应邀而来的男人走进餐厅,灰绿眸珠静如深海,目光极淡地凝视着台上乐队里最亮眼的钢琴师。
他穿一身纯黑的毛呢大衣,身材高大颀长,衣角随风轻摆,掀起一缕风雪般的冷香。
原本流淌在餐厅里的淡淡忧伤,几乎瞬间化作了热烈缠绵的雀跃。
刚刚才调整好节奏的架子鼓手牙关一紧,忍不住又朝钢琴的方向瞪了一眼,以示警告。
于是他瞥见一抹格外灿烂的明媚眸光。
比月色更亮。
三年后的这一晚,正在偌大礼堂里即兴演奏着乐曲的青年,目光仍然很亮。
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席格外的静,在这极富感染力的情绪中屏息聆听,仿佛从炎热躁动的夏夜,走进了一个应该期待雪花、礼物、丰盛晚餐的温暖圣诞节。
即兴本不该重复,可兰又嘉却奇异地记得那晚的每一段旋律,指尖轻而易举地将它准确复现。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同一段旋律渐渐有了变化。
它们走向另一条岔路,被演绎成更悲伤的调子。
台下的傅呈钧会记得这些旋律吗?
他不知道答案,闭上眼睛,任由指尖的乐声将心神融化,思绪飘零纷飞。
即兴的灵感源自脑海深处被珍视的、被忽略的、被铭记的、被遗忘的记忆……还有自己的、他人的、亲身经历的、擦肩而过的点滴……
一切的一切,于瞬息之间汇聚成不可捉摸的旋律,骤然间响彻天地,模糊了现在、未来,与过去。
这一晚的六点三十五分,兰又嘉正独自蜷缩在后台休息室的沙发里,祈求着止痛药即刻起效。
数米之隔的礼堂外已是人头攒动,本校与外校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闹地聊着天。
几个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凑作堆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瞥向礼堂门口附近的一道身影。
那是个模样很出挑的男人,戴一副斯文内敛的无框眼镜,气质温文清贵,光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就有一种风度翩翩的感觉,引得不少人暗暗侧目。
这几个大学生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其中脸最红的那个女生总算下定决心,鼓起勇气走向对方。
“请……请问,你是在等人吗?”
被搭讪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并未直接回答,也不显得惊讶,温声问:“同学,有什么事吗?”
女生不禁想,太好了,没有说是在等女朋友。
她勇气更甚,继续大着胆子确认:“那个,我想问,你是老师吗?其他学校的?”
“不是。”男人失笑,态度始终温和,“我是医生。”
医生?这么帅的医生……
她在心里碎碎念着,终于红着脸道明来意:“如果你没有女朋友的话,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与此同时,礼堂外的人群里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骚动。
人们纷纷回眸望去。
越过人潮,能看到一道气质非凡的冷峻身影,在旁人的陪同下走向礼堂。
女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她发现那个自己很有好感的陌生男人也在朝那里看,便热心地解释道:“那是我们学校的荣誉校董,其实就是投资人,你可能在新闻上见过他,对了,他旁边是校领导……”
她说话的时候,静默聆听的男人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离晚会正式开始还有将近半个小时,来得很早。
这是珍视的样子。
话音未落,女生看见他好像笑了。
很轻的笑。
紧接着,男人礼貌地同她道别:“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她愣住:“……诶?你不看晚会了吗?”
陌生人没有回答。
停留在原地的女生呆呆地望见那道背影,逆着人潮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无痕迹。
仿佛从没来过。
七点整,晚会正式开始,入口处仍未彻底静下来。
总有人喜欢踩着点到场。
穿着一身名牌套装的年轻女生脚踩高跟鞋,声响急促而清脆,一边还在打电话。
“知道了知道了,哥你别念了行不行。”她朝手机听筒没好气道,“我保证看完晚会就走,绝对不去找他——满意了吧?不信的话你就自己过来盯着我呗。”
电话那头的人比她更无奈:“你以为我不想来吗?要不是那天我被他同学认成老傅……毕竟今天老傅是真的会去,对了,你也千万别招他了啊,这家伙最近脾气很坏。”
女生就笑起来,晶莹的唇彩在夜色中狡黠地闪烁:“那你更应该来了,冒牌男友和正牌男友同时出现,多好玩。”
“喂,小霜你别乱来……”
礼堂已近在咫尺,她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在聚光灯下耀眼夺目的那道身影很快落入视野。
她不由自主地驻足,安静聆听。
渐渐地,她有些恍惚地想,原来那个能成功走进冷血工作狂的心里,还能忍耐后者足足三年的人,是这个样子的。
不久后,礼堂某处很容易被忽略的角落,满脸惊奇的女生猫着腰蹲坐在那里,拨出一个电话。
听筒里响起熟悉的男声:“小霜?怎么了?你不是应该在看——”
“放心,我什么也没做。”她压低声音说,“是老傅在乱来。”
“……什么?”
“他中途走人了。”
八点五十四分,晚会已到尾声。
倒数第二个节目刚刚结束,面貌模糊的主持人正在台上啰嗦。
观众席某处,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满脸不耐,偏过脸催促同伴:“走了,没什么意思,我回学校还有事。”
随着他转头的动作,礼堂里昏暗的光线悄然漫过棱角分明的下颌,凝结在耳骨处那枚银色耳钉上,熠熠生辉。
“现在就走?不是吧,我们本来到得就晚,好几个节目都没看到,再等等嘛,万一最后一个节目很精彩呢,错过了多可惜。”
“能有什么可惜的,你不走我就先回——”
同一时间,舞台上响起一连串轻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光束落在静静矗立的钢琴上。
也照亮了那道光彩夺目的身影。
原本正要起身离开的男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凝眸驻足。
紧接着,他听见琴声悠然弥漫。
起初是雀跃的、期盼的,仿佛将要迎来一个最浪漫的节日夜晚。
一切都美丽得恰到好处。
直到空中飘起了起初微不可见的细雪。
黑白琴键交织错落,郁然的悲伤一点点浸没了欢欣。
雪越来越大,逐渐覆满夏夜的礼堂。
法式餐厅里的平安夜,就结束在一场漫天飘零的雪花中。
窗外忽然下起了雪,刚好晚餐已经吃得差不多,很多客人结了账就出门去看雪。
弹了整晚钢琴的青年也不能免俗,餐厅老板笑着让乐队提前收工,而他迫不及待地走到那个人身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傅先生,外面下雪了。”他目光亮晶晶地说,“这是一个下雪的平安夜,好难得。”
男人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并未拒绝他的到来,同样正侧眸看向窗外。
明净清透的玻璃窗畔,泊满了扰乱视线的新雪,片片冰凉。
兰又嘉仿佛受到鼓励,话音愈发絮絮,从外面飘落的雪花,到其实有些好笑的节日习俗,再到今夜灵感满溢的即兴爵士乐。
“你今天吃苹果了吗?我带了两个……不对,国外应该不会流行平安夜吃苹果吧?”
“那天我没有说大话,今晚的钢琴曲你肯定没有听过,因为是我现场创作的即兴——对不起,好像是个文字游戏。”
“不过,我觉得应该不算难听……傅先生,你没有觉得失望吧?”
第二次见面的青年用天真澄澈的目光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实在令人很难说出冰冷的否定。
“很好听。”傅呈钧平静地说,“让人印象深刻。”
“真的吗?那下一次要不要——”
不等他说完关于未来的邀请,男人已淡声打断:“但恐怕你要失望了。”
“我……失望?”
“我没有和任何人建立感情关系的打算。”
兰又嘉听见对方这样说。
他恍然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一种不留余地的拒绝。
应邀而来的客人在琴声中用过晚餐,也表明了态度,旋即起身,礼节性地道别。
“谢谢你的邀请。”他说,“再见。”
是再也不见的再见。
可就在傅呈钧即将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传来那道仍旧清澈动听的声音。
很轻,却也很执着。
“那你需要一个……床、床伴吗?”
闻言,男人始终淡漠的面孔上,终于闪过一缕清晰鲜明的波动。
他诧异道:“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的。”语出惊人的青年看他一眼,小声道,“我很健康,可以去做体检,从前也没有跟任何人发生过——”
一贯在商场上无往而不利的男人此时竟有些束手无策,打断他愈发离谱的自白,沉声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
兰又嘉想,这是一个实在有些难以启齿的答案。
可是心理医生说过,应该对亲近的人敞开心扉。
亲近的人,爱的人……
万一,万一这次,他成功了呢?
所以他踟蹰了一会儿,在对方平静耐心的等待中,渐渐鼓足勇气,无比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想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
即使仅仅是在温存时的片刻。
话音落地,窗外的雪仍旧下得纷纷扬扬。
晶莹湿润的雪花模糊了他的眼睛,便没能看清男人在那一刻的神情。
是怜悯吗?还是觉得可笑?
他不想知道。
平安夜结束了,兰又嘉始终没有回应那声再见。
他没有放弃对男人的追逐。
他追到了傅呈钧的公司、公司附近的餐厅、出席活动的场合……
幸好,对方从来没有不留情面地叫人赶他走,偶尔也会回应他的话。
他因此觉得,那个人虽然看起来很冷,骨子里其实是温柔的。
所以,又过了一段时间,兰又嘉真的拥有了一个很温柔的第一次。
温柔得令他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以至于傅呈钧无奈地停下来问他:“我做得真有这么差?明明事先学过了。”
兰又嘉这才知道,原来对方也是第一次。
这个男人是真的对感情和性没有一点兴趣,和他完全不一样。
这样想着,他更想哭了,又难过又羞愧,一边哭一边道歉。
傅呈钧被他哭得心烦意乱、无可奈何,索性吻他。
不由分说的,充满侵略性的吻。
像爱一样的吻。
可那分明不是爱。
不存在的雪花落满了夏夜的礼堂,有不少听众的眼睛里,都闪烁着静静的泪光。
而兰又嘉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短暂掠过视网膜的那处刺眼空白究竟是什么。
是一个空出来的座位。
傅呈钧早已离开了。
近在咫尺的琴弦哀鸣震颤,空气愈发冷了。
他再也不能骗自己视而不见。
男人没有听到这首一半熟悉一半陌生的即兴钢琴曲。
也没能在场见证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光彩熠熠的时刻。
但这其实不是傅呈钧的错。
是他的错。
是他自己遗忘了那句傅呈钧早在三年前就说过的,最重要的话。
——“我没有和任何人建立感情关系的打算。”
被珍视的、被忽略的、被铭记的、被遗忘的……
记忆的雪花铺天盖地,湮没了每一寸呼吸,令这支起初听起来让人置身温暖冬夜的浪漫乐曲,悄无声息地将人们卷入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个圣诞夜,空气中盈满了晶莹剔透的悲伤。
直到最后一个琴音璨然收止。
年轻的钢琴师松开琴键,再度躬身,向满场听众致谢道别。
他眉眼低垂,微笑着说了只有自己能听清的谢谢,藏在心口的戒指项链从衬衣领口滑出来,于灯光下绽开一抹冰冷的幽蓝。
眼泪也是在这一刻掉下来的。
透明的泪水猝然跌落在琴键上,溅起一朵最小的雪花。
短暂寂静后,礼堂里爆发出今夜最热烈轰动的一次掌声。
而他转身离开舞台,再也没有回头。
摄影机镜头里的画面就此定格。
观众席上飘荡着嘈嘈切切的杂音,人们在谈论今夜,谈论那支令人难以忘怀、也无法再重现的即兴乐曲,谈论自己被琴音勾起的记忆……
其中有个一头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怔怔地看着舞台,身旁的摄影师掌着镜,刚刚结束录制,意犹未尽地喊她:“戎青,这小孩太适合镜头了,表现力很强,原先那个确实没得比——”
摄影师还没说完,就看到女人终于回过神来,忽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念出一个仿佛摘自诗篇的美丽句子。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的那个灵感来源?‘他像一首浓烈炽热,却转瞬即逝的情诗’……这个形容是不是很像他?”
她说着,很快自我纠正道:“不,不是像,这就是他。”
“这部戏只有他能演!”
下一秒,合作多年的老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戎青?梅戎青!你去哪儿?等等我!”
梅戎青没有时间回答他。
她一刻也不想多等,毫不犹豫地冲进后台,随便抓住一个人就问:“同学,兰又嘉在哪?”
“啊?好像在、在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坐在镜子前发呆的青年循声望来。
很快,他下意识起身,从记忆里找到了与这张面孔对应的名字,不太确定地喊她:“……梅导?”
“还记得我?那更好,省事了。”梅戎青干脆利落道,“你跟老李提的要求没问题,我答应了,就从那天开始算起,三个月内一定拍完!”
看到青年满脸不加掩饰的意外,她笑起来:“老李后来没给你答复,是不是以为没戏了?其实这段时间我已经在做提前开拍的准备了,只差一个决定下来的契机——今晚就是这个契机。”
“不过,在正式确定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她面前的年轻人正被这个消息砸得措手不及,本能地应声:“什么?”
“为什么你只肯给三个月的时间?”
梅戎青想起初次见面时他的拒绝理由,仍然觉得好笑,一半调侃一半规劝:“谈恋爱就那么重要?”
她能看得出来,今夜从琴声中所见的兰又嘉,的确具备那种会为爱生、为爱死的强烈个性。
可出于私心,她又不希望这颗天生就该为大银幕绽放的耀眼明星,被困在一方小小的爱里,光彩浪费。
人总是这么矛盾。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看见这个模样比当时更单薄些的青年竟然摇了摇头。
声音很轻:“不重要了。”
他说着,露出一个仿佛精疲力尽的苍白微笑,隐约还带有几分歉意:“这次不是因为要专心谈恋爱。”
“是因为我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