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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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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胰体尾部有占位性病变,代谢很活跃……扩散到了胰腺周围的大血管……包括附近的淋巴结,远处其实也有一些转移……”
午后的医院办公室里落满阳光,医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出窗。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生小声问:“胰腺?”
“胰腺在腹膜后方,是个消化器官。”医生听到他小心翼翼的语气,在心里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今天家属过来了吗?”
“没有。”他诚实地摇摇头,顺便解释昨天的失约,“昨天下午我赶着回学校参加答辩。”
“不叫同学陪你过来做检查吗?或者女朋友?”医生继续翻看着电脑上显示的检查图像,眉头越皱越紧,“你有没有跟父母如实说这件事?他们怎么——”
“他们都去世了。”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说话的年轻人想了想,又补充道:“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对不起,医生。”
于是连见惯了生死的医生都有短暂的无言愕然,难以想象噩运竟如此偏爱眼前的人,接二连三地到来。
“没关系……抱歉啊。”
医生的视线终于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心情复杂地望着这位异常年轻的绝症病人。
“是胰腺癌。”他不再做保留,直白地宣布诊断,“已经到了中晚期。”
悬垂在头顶的审判,就这样轻飘飘地落下。
日光灼热强烈,兰又嘉茫然地眨了眨眼,轻声重复着医生的话:“胰腺癌……中晚期?”
“对,发现得比较晚,不过这种癌查出来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晚期了,因为早期几乎没有症状,非常隐蔽。”医生说,“跟其他病人比起来,你的状况其实算是比较好的。”
男生的眼睛霎时亮了一下:“是能够治好吗?”
“是你很年轻,体力会好一些,能抗住高强度的用药,所以可以考虑做转化治疗,效果理想的话,或许能达到做手术的条件。”
眼前这个病人显然有不错的家境,所以医生的态度还算乐观:“另外也可以考虑做个基因检测,看看有没有条件用靶向药物,总之要结合你的个人意愿和经济状况,来制定治疗方案。”
医生的声音里仿佛漂浮着希望的颗粒,那双本该明媚的眼睛愈发亮了,再一次问:“如果做手术、用药……是不是就可以彻底治好?”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切地告诉医生:“不用担心经济状况,我可以拿来很多钱……很多很多,不用担心钱,医生。”
他有一双漂亮得如珠如钻的眼睛,令人不忍打破此刻那里面晶莹的幻想。
可医生不得不说实话。
“要说彻底治愈可能有些过于乐观,手术风险其实很大,也有失败或复发的可能。”
医生斟酌着说:“针对胰腺癌晚期的病人,我们的治疗目标通常是延长生存时间,同时尽量提高生活质量,钱能帮我们做到的基本就是这些……当然,我们也期待奇迹的发生。”
对于这类病人,金钱已经不再起到决定性的意义。
更重要的是家人的陪伴和慰藉,才能令病人在癌症晚期日渐难熬的痛苦和绝望里,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可看着这个连续两日独自来做检查、独自听取绝症诊断的病人,医生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到这一刻,兰又嘉才真正听懂了医生的话。
这是一种不可能治好的绝症。
除非出现奇迹。
盈满光亮的眼睛霎那间黯淡下去。
在格外冷清的办公室里,医生尽可能鼓励他:“你也不用太悲观,如果积极治疗,其实没有那么糟,不少病人的生活质量都还可以,我有一个病人已经带瘤生存了近十年。”
“治疗会不会很疼?”他认真听着,讷讷地问,“是要做化疗吗?我在电视里看过做化疗,会掉头发,看起来很痛苦……”
“化疗是其中一种治疗手段,也有其他更温和的治疗方式。”
医生总是温柔又冷冽。
“但副作用或多或少都是存在的,所以我说你的状况算是好的,因为你很年轻,身体素质会比较好,能考虑的治疗方案就多一些。”
是啊,他还很年轻。
他才刚过完二十二岁生日。
因为蛋糕冒出来的红疹都来不及褪尽。
不定时发作的阵痛再度侵袭了柔软的腹部。
年轻的绝症病人微微蜷起了身子,眼眸茫然又湿润。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最后问:“如果不做化疗,只做那些能让自己没那么痛的治疗,我还可以……可以活多久?”
“……通常来说,生存期在半年左右。”
医院候诊区的冷灰色座椅上,有道单薄的身影垂着头,孤零零地坐了很久。
窗外的日光由浓转淡,兰又嘉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怔怔地盯着掌心里那个小小的屏幕。
他像每一个刚得知噩耗的病人一样,听完医生不够动听的诊断,又去仿佛万能的网络上寻找别的希望。
于是他就看到了很多医生没有告诉他的事。
兰又嘉看到网上说胰腺癌是一种恶性程度极高的癌症,很难及时发现,也很难治疗。
它的五年生存率只有5%,这是衡量恶性肿瘤治疗效果的最重要指标。
意思是,在经过各种各样的治疗后,仍然只有百分之五的病人能活过五年,其中已经包括了治疗成功率更高的早期病人。
他能成为5%的奇迹吗?
兰又嘉还看到很多癌症病人充满痛苦与抗争的自述,与患者家属同样煎熬的记录。
他们努力照料自己不幸患癌的父母、孩子、爱人……充满了对失去至亲至爱的恐惧,日夜企盼着奇迹的降临。
所以他想,不能的。
连会为他盼望奇迹的人都不存在。
奇迹从来不喜欢他。
他面色苍白地松开手机的时候,窗外已是大雨如注的黄昏。
夏日的雨水总是来得突然又汹涌,如同始料不及的命运。
兰又嘉没有带伞,他下楼,走出医院大门。
在等车回家的时间里,雨幕下的青年分外安静,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失神,口袋里的钻石戒指串着银链,陪他一道被雨水浸没。
他怔怔地想,自己对未来的一切希冀,好像再一次终结在一场滂沱大雨中。
屋里响起开门声的时候,傅呈钧正在书房。
他刚回到家不久,却没有在卧室里发现那道本该躲在被子里发抖的身影,便去书房处理工作。
这一刻,门开了又关,伴着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可没有响起那道热切地唤他名字的声音。
——往日里兰又嘉看见玄关处多出的鞋子后,总是会雀跃地喊他,然后径直跑来书房里找他。
今天的兰又嘉却很安静。
连步子都显得迟缓滞涩。
正在看文件的男人怔了怔,下意识望向房门外。
脚步声跌跌撞撞地往浴室的方向去了。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潮冷的雨水气味。
傅呈钧觉得讶异。
心头蓦然间生出几分不明来由的恐慌。
昨天的兰又嘉话语絮絮,满是天真纯粹的依恋,迫不及待要见到他。
今天倒一条消息都没有。
游离的思绪里,纸页上的文字变得散漫不成句。
片刻后,他难得主动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起身走出去。
地上绵延着一串带有水痕的脚印。
花洒被打开,浴室里到处是热意蒸腾的水汽。
白皙瘦弱的青年蜷缩在浴缸角落,浑身湿淋淋的,像是被雨浇透了,看上去失魂落魄。
但没有哭,也没有发抖。
身形高大的男人立在门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目光里有极淡的好奇。
良久,他问:“不怕下雨天了?”
双臂环抱着自己的青年逐渐被热水包裹,听到声音才后知后觉地抬头望去。
他喃喃地答:“今天不怕了。”
“那还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听到傅呈钧这样问,丢了魂一样的青年嘴角微动。
似乎想笑,又或是要哭。
越过朦胧热气,兰又嘉仰起脸注视着那个自己爱了整整三年的男人。
他比初见时更成熟深邃,更高贵锐利,也更捉摸不定。
所以即使只是此刻隔着一间浴室、本该触手可及的距离,竟有遥远如千山万水般的不可逾矩。
兰又嘉用漂亮湿漉的眸子凝视他半晌,才回答那个听上去很像是关心的问题,声音轻而平静。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原因。”
而话音落地的瞬间,男人灰绿色的剔透眸珠里泛开一抹清晰的笑意。
他又在撒娇,傅呈钧想。
从昨天开始渐渐积淀在傅呈钧心头的微妙异样感,被那个脆弱又迷人的眼神顷刻点燃焚尽,化作了忽然浓烈的欲望。
他看得很清楚,那片清凌凌的眸光,分明是在讨要比一个吻更珍贵的东西。
男人这样想着,低笑一声,走进了浴室。
水流打湿了那身一丝不苟的昂贵衬衣,早就湿透的外套也从另一个人身上被剥去,空气里渐渐飘扬起轻盈易碎的雪白泡沫。
“呈钧,我今天不想做。”
“为什么?”
“怕疼。”
“又是这个理由?”
“可我真的怕疼,从小就怕,今天更怕了。”
“你一点也不像怕疼的人。”
所以傅呈钧没有听他的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放轻了力道。
兰又嘉身上有一种没心没肺的东西。
仿佛只要给他一点爱,就能彻底忘却前一刻的伤害。
这样的人,怎么会怕疼?
“那关灯好不好?”仍然将自己紧缩成一团的人小声祈求,“呈钧,把灯关掉……求你了。”
灯光终于施舍般应允,骤然熄灭。
从浴室到卧室,周遭只剩窗外映入的淡淡月光,什么也看不真切。
看不清身旁恋人眼底的情绪,也看不清自己手肘内侧大片残留的青紫。
这样就很好,兰又嘉昏昏沉沉地想。
他默默忍受着疼痛,决定不告诉傅呈钧那个原因了。
再也不。
因为再多的钱对绝症都没了意义,而真正有意义的关怀和陪伴,是眼前人唯独给不了他的东西。
也因为一贯高高在上的爱人今天格外慷慨,主动挥霍着分秒千金的时间,帮他洗澡,为他擦干头发,把他抱上床……直到他精疲力尽地睡去。
却没有给他哪怕一个吻。
自始至终,傅呈钧都故意没有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