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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暑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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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吧,上那玩儿的学生还挺多,”陈昱乐说,“小部分我不知道,大部分我这样的。”

      “去不?”

      “嗯!”周淇奥用力地点头,像是被他卖了也能接受。

      败在脸皮薄,胜在脸皮厚。陈昱乐嘴角一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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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毛病,瞅见能反光的东西,情不自禁凑过去看两眼自己。

      譬如说左手边这家平平无奇的理发店,硬是让陈昱乐看着玻璃门,想起从前。

      按说他这人,哪哪都能给人挑出点儿不好,偏偏个儿高,长得还好。那种雄鸡一唱天下白,太阳出来,星星拜拜的客观实好。

      对自己这张光捡爹妈好处长的脸,陈昱乐还算满意,没太挑剔。

      除开眉型。

      平常还凑合,发起火就成了柳眉倒竖,与气势着实不符。

      气势生在萧瑟塞北,五官生在烟雨江南。一个字:难。

      初三下学期那会儿忙着备考,刘海盖到鼻尖也没管,看清东西全靠甩头。

      一方面觉得甩刘海特别潮,兼具提神醒脑之神效,另一方面终于不用再受眉毛问题的困扰。陈昱乐面上甩一次刘海皱一回眉,暗戳戳地偷着乐。

      中考结束的当天下午,老妈满脸和善地怼在考场门口:乐宝,走,妈领你理个精神寸头!

      他半推不就,老妈拿接下来整个暑期份的鱼威逼利诱。

      被拎起命运后脖颈的他,瘫坐在理发店沙发,奄奄一息地与托尼老师嘱托遗言:除了寸头,都能接受。

      “后面看着剪就成,前边刘海稍微剪短一丢丢,打薄。”他捏紧拇指和食指,朝着托尼老师比划老半天,“一丢丢啊,一丢丢丢。”

      托尼老师自信爆棚地点头,“好的,好的,我知道的。”

      一顿咔咔操作下,诞生了这么个隐约可见脑门儿的及眉碎刘海,正好遮住眉尾。

      整体捯饬完成,添了几分清爽,减了分阴柔。

      在理发这事儿上,老妈很有原则。

      儿子帅气是唯一的原则。

      孟新杰,学前班一朝同桌,从此十年死党,日常恨铁不成钢,一语惊醒他:你他妈顶着这么张脸,怎么着为非作歹不成,拒绝那多漂亮女生,小心遭报应,断子绝孙。

      从此梦中人戴上口罩,从容地隔离半数烦恼。

      时间一晃,就是一年,说近也远。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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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吗?”周淇奥看着他。

      “没啥。”陈昱乐笑笑,“就刚那家理发店,老板技艺牛批,感慨一下。”

      “喏你看,电玩城就前面那购物中心,”他手朝不远处一指,“上二楼就到了。”

      还没进门,周淇奥老远就给动次打次的背景乐给震撼得自觉绕道了。

      “哎哎,往哪走,”陈昱乐说,“就前边儿。”

      进了电玩城,周淇奥站他旁边瞄东秒西,看什么都很好奇。

      “换币就这儿,”环境嘈杂,不好说话,他靠着前台吼,“知道么?”

      “知道了!”周淇奥点头。

      “来,先一人二十个。”陈昱乐拿了俩装币的小篮子,一人一个。

      陈昱乐直奔投篮机那儿,周淇奥也跟着。

      “这个你玩么?”

      周淇奥犹豫一下,摇头走开,四处转了转又回来。

      “这里边儿玩的挺多,”陈昱乐扔了俩球,扭头跟他说,“随你怎么玩儿,不用跟着我。”

      “你只要别往外跑,我一定能让你找着。”

      “我丢不了,也不会跑。”

      “嗯,好。”周淇奥笑笑。

      这大个地盘,看着好玩的玩着都不好玩,周淇奥找了个坐的地儿,怀抱书包看人家玩。平日总纳闷儿,也没今天这么郁闷。好容易跟人出来玩一趟,又是自己一个人坐这儿。

      怎么办呢,这回过了,肯定没下回了。

      “刚跳舞那男生好帅啊,腿好长啊他。”一女生路过,对另一个说,“而且你看我抓拍的这张放大,有腹肌,简直了!”

      “好看好看,回去传我啊。”

      跳舞机离大门口不远,到了柜台就能看见。

      重新背包,说跑就跑。

      左右左,右上下。

      协调能力真好,每下都踩点了。

      “小鬼。”

      “啊。”

      被发现了。

      场内动静大,尤其他左右俩喇叭,吼一句是一句,自个儿都听不大清。陈昱乐斜身凑近他,“你一到不熟悉的公共场合就紧张吗?”

      “我不恐生,只恐熟。”Game Over,他抹了把脸,蹦下台,“死了,不玩了。”

      “给,”周淇奥递小篮子他,“一人二十个。”

      “什么时候买的?”陈昱乐看着抓了一把。

      “没一会儿。”

      “刚你跳舞的时候,有两个女孩子拍了照,我也拍了几张,”翻他看,“手抖,没拍好。”

      “很帅啊,帅到模糊,特别好。”陈昱乐看完,爪机还他,“回头发我。操作会吗?”

      “不太会。”周淇奥如实回答。

      “你手机再给我下。”

      “这儿有WiFi,可以连的,前台写了密码。”

      “图库打开,长按想发的图里的一个,”他指尖在屏幕上很快地点着,周淇奥努力跟着记,“然后右上角,有个小圆圈,看见了么,点一下,就勾上了,再把剩下想发的勾了,分享,□□,陈昱乐。这不就得了。”

      爪机放回他手里,开自己的。

      小,鬼。

      “看吧,收到了!”

      “我要不要改备注?”周淇奥有些局促,“咱俩不一样,字数。”

      “随你,这有什么讲究,”陈昱乐好笑,“你觉得有必要改的时候再改。”

      “啊,那。”

      “先维持原状吧。”他给这小鬼逗乐了,“这儿有没有什么你感兴趣的?或者待会儿出去——”

      “有,那个。”周淇奥指向一片粉蓝的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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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女孩子喜欢娃娃。”他半抬头说,“我想抓几个送我妈妈。”

      “我想要猫,可抓不着。”

      以前去有娃娃机的公园就没抓着,那时他很小,还必须爸妈抱,长大长高——也抓不着。

      “需要帮忙吗?”

      “要。”周淇奥点头。

      “抓娃娃不要盲目抓,首先,目测娃娃重心离洞口的距离远近,一般情况下,近的堆得高的比较好抓,也要看它适合爪子张合幅度的重心在哪。”陈指导手握摇杆,瞄准目标,“头太大就不要抓头了,换个不大不小的位置,然后观察爪子的转度,大概转多少,不然就算你抓到重心,爪子回到最高的地方时重心偏移,娃娃也不会掉到洞口。”

      “然后呢,最好学会转爪,判断抓夹回到固定点大概松开的角度,这个需要积累一定的手感,多看多抓。”

      熊猫腾空,扑通进洞。

      “呐,”陈昱乐拽它出来,往周淇奥怀里一塞,“这不就抓到了。”

      “可是昱哥,”周淇奥把熊猫一端着,“我想抓的是猫来着。”

      “我知道啊,你想要你自己抓,我单纯示范一下。”

      “试试呗,有我嘛。”

      “这个!”周淇奥下了很大决心,隔着橱窗点一只凯蒂猫。

      “好。”

      目测距离,找重心,观察转度——

      不要慌,不要急,对准了,就是它。

      乘现在,下爪!

      “抓到了!”周淇奥一蹦老高。

      “是啊。”陈昱乐捡了给他,“这不挺厉害的么。”

      “你想要哪个?”

      “抓来送我么?”

      虽说他自认擅长败人兴致,这会儿瞅着这小鬼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答应特不像人干的事。

      “那,这个小白狗吧。”雪球似的小狗娃娃,个头偏大,说不准好抓不好抓。

      “放轻松,抓不到也没事儿,玩儿嘛。”

      “抓到了!”

      分明是全程看着他抓,却好像错过了不止一点啥。

      “啊?”陈昱乐愣了一下,“这么神速的吗?”

      “送你!”周淇奥开心得像要开花。

      “谢啦。”

      这里看会儿,那里抓会儿,周淇奥陆陆续续又抓到了三个,没喜欢的了。

      “下次再来抓吧,我不想把好运一次用没了。”

      “什么话。”

      “主要是你手腕没地方挂了。”周淇奥不好意思地说。

      陈昱乐笑了笑,“这些我帮你放包里吧。”

      “这个,熊猫。”

      “送你了,”陈昱乐拉上他的包链,托着小白狗对他晃了晃,“我有这一个足够了。”

      “那个,你们好啊。”一个男生拘谨地走来,“我女朋友上洗手间去了,她想要个特别想要的娃娃,我俩都不太会抓。我刚看你好像特别会,币我出,管够随便抓,抓不到没事儿,能帮帮我吗?”

      周淇奥看着他。

      陈昱乐别过头,“你来吧。”

      花光男生手头的币,就是没抓着,男生笑说没关系,摆手走了。周淇奥拿自己小篮子里余下的币抓,投完最后两个,抓到了。找过去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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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是女孩子,刚刚那个也是。”电玩城出来,周淇奥说,“而且我爸说了,做好事可以攒好运的。”

      “啊,”他笑笑,“行。”

      这种程度的为人,不算完全舍己。况且人家自己乐意。

      被信任的感觉很好,被寄予希望很好,倍感压力很不好。这是他很难信任别人,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原因。只要我没有道德,你就绑架不了我。说是说,做是做。他也曾经过。

      肚子咕咕咕的,餐铃响了。

      人一饿,果然容易想太多。

      一晃神回来,看到周淇奥手上的空饮料瓶。“水喝完了,空瓶子捏着干嘛?”

      “里边儿不知道扔哪。”

      “等我一会儿啊。”咕噜噜喝完,拿过他的,一块儿扔。

      “我给你说,最新行情,”陈昱乐擦擦嘴角,“一毛一个瓶。”

      “我们班卖瓶子卖得可勤了。别班我不知道,我们班头,那叫一个勤俭持家,专门买个新桶,让我们把喝完的瓶往里扔,攒得放不下

      去了,我们拿去卖,班费一次能多个几十来块。”

      分明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经他一说,似乎变得特别有意思。

      “小鬼,你饿不?”他揉肚子。

      “饿。”

      “我仔细想了下,”周淇奥说,“是很饿。”

      “你刚想的什么?”

      “什么也没想,顺着你说的。”

      这小鬼也太好玩儿了。“你们家里人都这么可爱的?”

      小鬼嗯了声,踮踮脚,笑了。

      “烤鱼你吃吗?”看到斜对面的鱼馆,陈昱乐走不动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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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你先选。”

      周淇奥接过陈昱乐递来的菜单,勾了两道当季的素菜,回递给他。

      “能吃辣么?”

      “不太能。”

      “微辣呢?”

      对面缓缓点头,“可以的。”

      “没忌口吧?”陈昱乐提一问,看他一下。

      “没。”

      服务员过来收菜单。

      “等等,再加一个。”

      他在挨着大盒纯牛奶的小框里打了个勾,“麻烦您了。”

      结账的时候,周淇奥站他身后,“一共花了多少?”

      “102。”

      周淇奥从钱包里翻出一张五十,两个钢镚儿,“给你。”

      “哦,AA是吧。”陈昱乐接过,“你请我的水怎么算?”

      “下回你请。”

      “一言为定。”

      要快不快,这会儿的公交一反常态,来得这样快。乘着他们边走边说的空当,刚到车站,车也正好停稳了。车厢很空,到站也飞似的。噔噔下了车,陈昱乐喊他等会儿,奔向路边小店。老板掀了冰柜的褥子端锅出来时,夕阳在酸梅汤里晃荡。

      “给。”一杯递他,一杯已经喝上了。

      “谢——”

      陈昱乐打断他,“请你的,AA下回A。”

      “今天我很开心。”周淇奥看着吸管口,捏了捏杯身。汗珠滚烫,冰块叮当。汤汁酸味淡去,余味甘甜,口腔内一点点地漫延。

      “是吗?“陈昱乐深吸一大口,“有多开心?”

      “夏天真好的开心。”周淇奥踮了踮脚尖,转身面向陈昱乐,杯口稍倾向他那杯,“干杯。”

      “嗯,干杯!”陈昱乐嘬得很快,好一会儿后,尝出舌尖的一点甜来。

      这声音,默认铃?

      “你手机,响了好像。”他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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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妈妈。”周淇奥慌忙接电话,“我在外面,待会儿回家。”

      “不是一个人,是跟——”他低下头,鞋尖往地面磨蹭一阵。

      陈昱乐吸了口汤汁,对他做口型,“朋友。”

      他抿了抿嘴角,“跟我朋友。”

      “嗯,我们今天玩得很开心。”

      “嗯,好。”

      “拜拜。”

      对面说了什么不知道,总之这位的嘴角越来越上翘。

      “我妈说她跟我爸后天回家。”

      “是吗?”陈昱乐没料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个,“那挺好啊。”

      对方的反应明显是愣了一下才给的,周淇奥刚刚光顾着开心,这会儿面上添了些懊悔的神色。

      你爸妈是你爸妈,他自我反省了一小下,谁要知道你爸妈什么时候回家。

      “咱俩算朋友了不?”问这话的人笑着,眼睛猫似的眯着。

      走他边上有点儿冷,这会儿升了温。

      “啊,”比起惊喜,更多是不确定,“你问我吗?”

      陈昱乐摸了把后脑勺,开口前在周淇奥跟前转了个圈,看着他,往上蹦了一下,衣服下摆卡了一截在皮带。一指宽的肌肤,小布丁雪糕的白,比外边儿的更白。“那反正,在我这儿你加V认证了。”

      冷的热的吃个遍,风顺着缝钻进去,吹着肚脐眼,就该闹肚子了。看得自己好一阵不舒坦自在,特想扯直他的衣服下摆。

      陈昱乐又是一蹦,下摆抖落回正常状态,“走啦。”

      44

      周淇奥愣着,愣到人走,继续愣着。

      定了神,没了人。

      朋友……

      万一他只是随口一说,万一只是我想得太多。

      可是。

      朋友,朋友的话,朋友就能说上话。

      今天的自己,话确实挺多。多到不确定,下回见着别人,还有没有这么多话说。

      朋友,自己的。周淇奥的。

      不真实。连今天过去得这么快、再一会儿就到家,也带着不真实。

      小店与踱步的行人间,停了一辆载满羊脂色甜瓜的白货车,穿汗衫的老板佝身坐在车尾旁的渔凳上,左顾右盼,摇他的蒲扇,偶尔“十块钱四斤了,十块钱四斤”地吱两声,算不得吆喝。

      夏天不能喊,一喊一身汗。刚高兴完,有些心烦。如果爸妈在家,带两个甜瓜回去和他们坐一起吃,该多好。一个人吃,没意思。

      微信收到新消息,妈妈发来的,几张异域的照片。

      有两张是爸妈笑着的合照,两张里的妈妈都看向了镜头,爸爸一张看镜头,一张看妈妈。

      卖瓜的老板踩上塌软的凳面,两步跨上货车理瓜,似乎一会儿后便要收摊回家。

      他笑笑,收起小爪机,走过几段车站与车站之间的距离,离家愈来愈近。

      左侧的云层是鱼鳍的形状,倾斜着平行排布,右侧的聚集地密一些,亮金混着淡粉,鱼鳞的模样,越往远处越亮。

      今日天气,多鱼转晴。

      彼时彼刻,车站的遮雨棚下,两个少年周身轮廓浸染流光的金,天幕的绚烂晕合他们的笑貌身影。这些都是真的,自己不会忘记。

      小小的少年拉紧背带,看向天边,双手合成一个圆,贴近了脸。

      渐暗的天边低垂着两颗伸手可摘的明星,边缘笼着光晕。

      抬手,遮眼。再移开,还是这条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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