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七分之一》过山峰

16、“但你的眼睛好美，我好像在哪亲过。”

　　阳钦松从小就喜欢夏天，然后把最日常，最不可缺的东西拿来构成相同的每一个夏天。
　　夏天的每个七份，每年都没怎么大变过，直到遇上了杨森传，于是他就占了其中的七分之一。
　　说实话，阳钦松都忘记那个夏天杨森传到底挤掉了那七份中的什么。
　　后来杨森传走了，他就占了整个夏天的位置。
　　自那分别的这三年里，阳钦松心想，他再也不想喜欢夏天了。
　　可谁能想到，他还是在他最喜欢的夏天里再次遇上了杨森传。
　　拉萨的七月上，支教的暑假时，还有……现在。
　　一切都是围绕夏天循环。
　　阳钦松还记得自己说的那句话。
　　“萍水相逢已用尽缘分，京海离这十万八千里，我们也不会再见。”
　　可没想到，缘分再续，离家十万八千里远的京海他也来了，他们还是再见了。
　　阳钦松心想，兜兜转转，老天比谁都会折腾人。

　　早上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他努力吸了吸鼻子，一边堵一边通，推开窗呼吸了一下雨后的气息。
　　这里和家那边都太不相同了，寸土寸金的地儿，下雨都闻不到洋地灰的味道。
　　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两下，他拿起看了一眼，是出门的闹铃。
　　他稍微拾掇了一下自己，提着背包转身下了楼。
　　从现在住的地方到公司要通勤三个半小时，这已经是他力所能及里算最快的了。
　　自从和他爸妈吵完那一架后他就再也没回去过，对方也明显地没再过问也没打钱。
　　六亲缘尽，也就到这了。
　　但是他手头上也没多少钱，除了学校里拿的奖学金加上自己平常比较节省下来的钱，总共不超过七千块。
　　他就拿着那么那么几千块钱打包收拾好自己来到这寸土寸金的地儿。
　　一千多的车票，押一付一接近三四千的房租，日常通勤吃饭，最后手里只剩下几百块钱，而他还用那几百块钱硬撑到了今天发工资的日子。
　　紧巴巴的日子得以喘息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要交下个月的房租，阳钦松抱着书包靠在地铁的角落里，两眼沉沉地闭着，太苦了。

　　因为通勤时间久，所以他是最先到达公司里的人。
　　他把大灯打开，然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顺便看了一眼早上的新闻。
　　秦月舒进来的时候先打了声招呼:“早啊小阳。”
　　阳钦松这时候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看着有点呆。
　　听见声音后他抬起头来，笑了笑:“月舒姐，早。”
　　“你又没吃早饭吧？”秦月舒说着把手里的一份小笼包递过来。
　　“不用了姐，我不饿。”阳钦松说。
　　“饿不饿都要吃早饭啊，小心得胃病。”秦月舒说着直接把小笼包放到他桌上。
　　“姐专门给你买的。”
　　“那太不好意思了。”阳钦松推了推自己的镜框。
　　“今天发工资我请你吃饭吧？”
　　秦月舒噗嗤一声笑出来:“别这么客套啊。”
　　“我弟也和你差不多大，看着你总想起他，所以老想着对你好一点，希望在异国他乡时也有人能对他多照顾一点。”
　　阳钦松和她对视上说:“姐，谢谢你，会的。”
　　“怎么不对我好一点？”身后悠悠传来一道不着调的声音。
　　“我和他也差不多大。”
　　阳钦松看见来人立马放下手里的小笼包，先打了个招呼:“林总早。”
　　林劲野冲他挥了挥两根指头，笑着说:“这破毛病怎么还没改，别总啊总的，这小作坊的办公室加起来总共才几个人啊，都是总了。”
　　秦月舒看见他嗤笑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说:“你还缺人对你好？”
　　林劲野眉毛一挑:“这话说的，我还不能多些人对我好了？”
　　秦月舒没搭他的腔，转而问:“你弟咋样了？前两天听说和人打架打住院了？”
　　“什么和人打架？”林劲野明显对这些与事实不符的小道消息不爽。
　　“他那是见义勇为！”
　　秦月舒给自己涂了个精致的红唇，眉波荡漾，连忙说:“是是是。”
　　两人斗了几句嘴就被一个电话打断各干各的去了。

　　晚上下班时，林劲野突然一拍桌子高兴地站起来:“大家晚上有事吗？”
　　秦月舒拎起自己的手提包，特妩媚地撩起自己的大波浪长发，声音昂扬:“不约，折现，谢谢。”
　　“你掉钱眼儿里了吧？”林劲野愤愤道。
　　秦月舒经过阳钦松座位时还轻轻敲了敲他的桌面:“今天发工资，常规老板请吃饭，替我好好地宰他一顿。”
　　阳钦松张着嘴‘啊’了一声，就看见秦月舒已经哼着歌走出了办公室门。
　　林劲野叹气，‘啪’地一声盖上笔记本电脑，冲剩下的几个员工说:“吃帝王蟹吗？东星斑？还是新开的那家……”
　　周围同事腾地一下飞速起身收拾完东西往电梯口走，边走边说:“老板，我们先去点餐了，你们后边慢慢来。”
　　阳钦松都还没反应过来，办公室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林劲野四周看了眼，顺带检查水电关窗，偏头说:“走了。”
　　阳钦松点点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立马起身跟在他身后。
　　吃饭的地儿离公司很近，就在附近最豪奢的饭店。
　　这顿饭阳钦松没怎么吃，林劲野结完账回来多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着？不喜欢吃还是真要折现啊？”
　　阳钦松笑了一下，说:“没，感冒后我胃口比较一般。”
　　林劲野没多说，手搭在椅背上等剩下的人吃完。
　　饭后转场就是酒吧，要回家的直接回家，不回家的就跟着去玩。
　　到了地方后，他们又碰上同行，几个人跟着他们坐在一起喝了几杯。
　　对面的人举酒过来要碰杯，阳钦松其实有点喝不了，本来自身就很少喝酒，但架不住对面老总三番五次地劝，要不是林劲野帮他挡掉不少，他早就被面前的客户灌趴下了。
　　“喝不了就放那，没事。”旁边人笑着开口。
　　阳钦松冲面前的客户弯唇笑了笑，放下酒杯:“得罪了。”
　　矛头自然转接到林劲野那边。
　　阳钦松稍微靠过去一点说:“多谢老板，那我先去上个厕所。”
　　去厕所放空了回来，阳钦松就发现自己的座位附近多了一个人。
　　“哎？”林劲野冲他招了招手，把自己的单独沙发让出来:“坐这来。”
　　他们座位那灯光比较暗，因为隔得远，阳钦松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人来。
　　直到走近，他的脚步瞬间顿住。
　　巧了么这不是。
　　对方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好几秒，恍惚之际，阳钦松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夏天的夜晚。
　　“这不巧了嘛。”戏谑的声音响起。
　　阳钦松回过神来半张着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诶？你俩认识啊？”林劲野意外地挑眉。
　　阳钦松上前几步坐下，刚想应声又瞬间改口道:“不认识。”
　　还是不太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俩认识这个事。
　　虽然也没啥可回避的，可就是……
　　面前人的眼眸神色在灯光下看不太清，顿了一秒率先主动伸出了手:“那就认识一下，杨森传。”
　　阳钦松尴尬地握上去:“阳钦松。”
　　林劲野坐在他俩中间看他们相互握手，哪哪都怪怪的。
　　本该一触即分的，但是对方没有放手，反而捏得阳钦松手心都有点燥热了。
　　不放手就算了，杨森传后面紧跟着的一句话让他当着林劲野的面感觉更有点难为情。
　　明明是他自己刚说的‘不认识’。
　　杨森传笑出声:“虽然不认识——”
　　“但你的眼睛好美，我好像在哪亲过。”
　　操！
　　阳钦松瞬间瞪大双眼。
　　杨森传毫不闪躲地和他对视上。
　　对，亲过。
　　天台上，嘎吱的木椅，蒲扇扇风，虫鸣，星星。
　　卡座他们仨这边过于安静了，直到林劲野突然反应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左看右看。
　　四指扣起酒杯往杨森传面前的杯上轻碰了一下，杯壁发出轻响，他语气悠然道:“嚯~开始欺负人了还。”

　　这个晚上饭没吃饱，酒也没喝好。
　　杨森传的目光自那后没朝他递一个。
　　阳钦松如坐针毡，好在这局散场得也快。
　　他们走到门口，先目送客户朋友上车。后面林劲野也有人来接，阳钦松多看了一眼。
　　一辆小电驴上骑着一个穿着校服的人，两人眨巴眨巴对视了几眼，对方漆黑的眼睛显露出一丝惊讶。
　　阳钦松突然想起来，这人好像是那日在医院里碰到和杨森传一起的……弟弟。
　　他额前的碎发被头盔盖着，眼眸明亮得如天上的星。脸庞线条流畅，此时嘴边挂着一个淡淡的微笑，率先出声打了个招呼。
　　“森哥。”
　　“哥。”
　　林劲野偏头冲旁边俩人看了眼:“你俩怎么回去？”
　　不等任意一个开口，他又对阳钦松说:“我喝酒了，不能开车送你。”
　　“你不是住得远吗？叫他送你，他今晚不要脸地坐那全程喝果汁。”
　　阳钦松瞪大眼睛，张着嘴想要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旁边的人应了一声:“好。”
　　林劲野笑出了声，拍了拍杨森传的肩膀，两人对视一眼没多说。
　　阳钦松一脸不自在，目睹那辆小电驴渐行渐远。
　　四周一下只剩下他们两人。
　　杨森传两手插着兜没开口，阳钦松摸着自己的裤缝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静默了十几秒，阳钦松只好没话找话:“你和我们老板……也认识啊？”
　　杨森传偏头看了他一眼:“不认识。”
　　“……。”
　　哎？咋这记仇呢！
　　“……我开玩笑呢。”阳钦松捏了捏耳垂。
　　“不好笑。”
　　行了，阳钦松发觉就几年不见，这人气性还长了，怎么变得如此冷漠还不近人情了。
　　这还是他记忆深处的那个杨树林吗？
　　在背后把人吐槽了一万遍，那人却跟心知肚明似的:“骂人的话要说出来，憋在心里会得脏病。”
　　“……。”
　　阳钦松又抠了抠手心，从兜里摸出手机:“那个……加个微信吧？难得碰上了，以后有机会一起吃个饭啥的……”
　　杨森传这回连看都不看他了:“抱歉，我不和不认识的人添加联系方式。”
　　阳钦松狠狠地憋回一口气:“行。”
　　唉～他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感慨道，做人留一线啊，日后好相见啊。
　　他利落地收回手机，转身，还没迈出去一步，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整个人不受控地又被拽了回去。
　　“这就放弃了？”
　　阳钦松像只惊弓之鸟:“你不是不加吗？”
　　杨森传垂眸看他，语气赌气似地生硬:“你先说的不认识。”
　　“……。”
　　这锅我……还是背。
　　阳钦松挣了挣自己的手，没挣脱开:“疼。”
　　杨森传瞬间松手了，从兜里摸出手机直接递给他。
　　阳钦松狐疑地接过，竟然没上锁，轻轻一划就是主页面，但没想到会看见他的桌面壁纸是他自己的照片:“这年头用自己照片当屏保的少见哈。”
　　杨森传垂下眼:“有意见？”
　　阳钦松盯着这张模糊的侧脸看了又看，疑惑地开口问:“这照片好像是那年去摘八月炸拍的吧？”
　　说着他就用手指左右划动桌面，想看这一整张长图，但是被杨森传突兀地打断了:“你还加不加了？”
　　阳钦松撇撇嘴，打开他的微信扫码添加上了。
　　之后两人又不说话了，阳钦松打开手机心想还是叫个车吧，今天杨森传不一定乐意送他。
　　但没想到他主动开口问了:“你住哪？”
　　阳钦松顿了一秒说:“说实话还挺远的，我还是打车……”
　　“说实话。”杨森传盯着他。
　　阳钦松瞬间闭上嘴。
　　过了会儿他开口:“麻烦你了。”
　　杨森传冷笑一声。
　　阳钦松撇嘴想，这人还真是变了。
　　“又在瞎想什么呢你？”
　　洞察人心也进步了。
　　阳钦松扬起唇角:“想着如今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开心了。”
　　“虚伪。”杨森传抬脚下台阶。
　　“哎？”
　　“等着，我去开车过来。”
　　啧，阳钦松咂咂舌，可真冷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