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七分之一》过山峰

50、“我生病了……”

　　夏天要到了，这真称得上算是一个好消息。四季里阳钦松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季，一切都是生气盎然的。
　　在夏至到来前，他们度过了上半年的最后一个节假日——端午。
　　全公司喜获三天不调休不补班的端午假期。
　　阳钦松本没打算去哪玩的，是林劲野下班前问了他一嘴，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去山上露营玩。
　　阳钦松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林劲野又说了一句：“虽然杨森传会问你，但我是受徐子瑶同志的委托来邀请你一起去玩的。”
　　“子瑶姐邀请吗？”阳钦松笑了笑：“行啊，我没问题。”
　　“你还挺高兴？”林劲野问。
　　“那不就说明徐子瑶他们还不知道我俩的关系嘛。”阳钦松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还不公开啊？”林劲野嘴里叼着一根烟没点燃：“把我们杨总等得够呛。”
　　“如果稳定得到明年的话……”
　　“放屁呢，你俩能谈一辈子。”林劲野直接打断他的话。
　　阳钦松看了他一眼。
　　“我说的。”林劲野拍了拍胸脯一副打包票的样子。
　　“更何况这都过去大半年了，还怕撑不到年底吗？”
　　阳钦松笑弯了眼：“是说呢。”

　　此番行程还是他们几个人，徐子瑶姐弟俩，林劲野兄弟俩，再加上杨森传他俩。
　　祁俞正家里有事所以错过了这次团建项目。
　　“主要是上去看日出。”杨森传说：“带件外套小心夜里着凉。”
　　桐山离市区二十公里远，两辆车先后出发。
　　因为林劲野离徐子瑶他们家近，所以出发的时候路过直接捎上了他俩，杨森传这辆车上就只有他和阳钦松两个人。
　　全程阳钦松都是靠在椅背上睡觉或者偶尔醒过来往着窗外发呆。
　　发呆的时候杨森传就会透过后视镜时不时看他一眼，一眼又一眼，终于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两人对视上了。
　　阳钦松又默默地率先移开了视线。
　　“阳钦松。”
　　“嗯？”阳钦松立马偏头看他。
　　“心里有事？”杨森传说。
　　阳钦松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我好像一直没机会和你说我家里的事。”
　　眼前绿灯刚亮，杨森传油门轻轻一踩，继续稳定直行。
　　“不是没机会，是你一直不想说。”杨森传看着前方的交通，语气极轻。
　　阳钦松愣了愣，勉强笑了一下：“原来你都知道。”
　　“不知道，很多事你都避而不谈。你不主动说我也不能主动问，万一是伤心事呢。”
　　阳钦松沉默着，脑子里在沉思该如何和杨森传能最简明的说完整个情况。
　　从病说起吗……不不不，那太糟糕了……
　　杨森传会后悔吗？这算不算隐瞒病史？他会不会提分手？他肯定不会，一般这种情况下被动方提分手会显得极其不道义，要说分手也该是自己主动说。自己先说，然后把决定权交给杨森传。
　　那还是得从病说起，自从停药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去医院复查了。虽然这段日子总觉得又累又困，身体偶尔也隐隐泛痛……没关系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
　　没关系的，后悔也没事，这是自己的选择……
　　没关系的……
　　有关系的……杨森传，你能不能别后悔……
　　半晌，他听见杨森传再次开口：“阳钦松，我有时候一回想起是真后悔啊。”
　　阳钦松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放在右侧的手不自觉地抠了抠裤缝。
　　后悔了是吧？
　　后悔了也挺好。
　　反正也没公开。
　　“和我谈恋爱很无趣吧？”阳钦松极其小声地开口。
　　杨森传朝他看了一眼，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两秒后，他再次开口：“我说的后悔是指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不该那样逼你说你不想说的。”
　　“没关系，很多事你不想说都可以，你只需要记住，万事有我在你身边呢。”
　　阳钦松的喉咙莫名哽咽了一下，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还打算说吗？”杨森传问。
　　阳钦松摇了摇头：“回来再说吧，我怕影响大家心情。”
　　“哪个大家？”
　　阳钦松看着他，犹豫道：“你，我。”

　　车停在山脚下游客中心的广场上，几人在附近买好食物饮料就开始登山。
　　徐子瑶买了半程的缆车票，挨个一一发过去。
　　“爱爬的自己爬，不想爬的不多说。”徐子瑶说。
　　“又爬不动还来爬什么山啊？”徐天宇吐槽了一句。
　　徐子瑶抬起就是一脚往他屁股上踹去：“闭嘴。”
　　“我已经订好了帐篷，山上见哈。”徐子瑶说着就已经拿着登上杖架势十足地迈上了台阶。
　　“看这架势是要比赛是吧？”杨森传笑道。
　　“比不过你们。”林劲野说：“但我也不打算当倒一。”
　　说完他一偏头示意林清颂：“小宝，走。”
　　留下的两个人相互对视，阳钦松犹豫地开口：“你要是想……”
　　“不想。”杨森传接过他的话：“我们就按我们的速度爬，爬到哪是哪。”
　　按他俩的速度爬，两人六点多才爬到顶。林劲野他们已经端着泡面坐在帐篷前准备开吃了。
　　“给钱！”见着来人，徐天宇喊了一声。
　　不用多想，又是拿他俩爬上来的时间做赌注呢。
　　“啧。”林劲野不爽地看着姗姗来迟的两人：“裹脚的八旬老太太都比你俩爬上来得快。”
　　“又赌了多少啊？”杨森传笑道。
　　“五十。”徐子瑶说。
　　“五十值得你这么……”
　　林劲野吸溜一口泡面说：“那你问问身旁的小阳，你看五十是不是钱。”
　　阳钦松笑了笑以示回应。他现在累得够呛，压根不想说话。
　　杨森传领着他到帐篷那，说：“进去躺会儿吧。”
　　“你要吃东西吗？”
　　阳钦松摇摇头：“我歇会儿。”

　　虽然已然快进入夏季，但这几天气温骤降，加上山上的风不小，所以往上爬的时候还是一阵热一阵冷。
　　阳钦松自从进了帐篷就一直在睡觉，杨森传其实半路上就感觉他状态有点不对劲了，所以主动提了两次说爬不动了就下山，但被阳钦松拒绝了，说不想扫大家的兴。
　　阳钦松睡得不安稳，杨森传怀疑他可能是在爬的过程中加减衣物不及时导致着凉感冒了，时不时进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被阳钦松轻轻一把抓住手，哑着嗓子笑道：“没发烧，我就是累。”
　　“你晚上还没吃东西呢。”杨森传说。
　　“不想吃。”阳钦松拉了拉杨森传的手：“你陪我躺会儿吧。”
　　这一趟就躺到了凌晨三点，周边帐篷包里的人都开始出来，准备去占领观景台最好的位置等待日出拍照。
　　阳钦松本来就睡得不实，听见动静后又不想起，他伸手推了推杨森传说：“你去跟着他们一起看日出吧。”
　　“不看。”杨森传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那多没意思啊，白爬上来了。”阳钦松小声说。
　　半晌后，杨森传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跟着小声问：“你是困还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阳钦松说。
　　其实他说谎了。
　　他现在全身都莫名其妙的疼，但是他不能和杨森传说实话。
　　杨森传会担心的。
　　“我就是太困了。”阳钦松强撑着笑意说：“早知道不来凑热闹爬山了，在家睡大觉不好吗？”
　　杨森传的手伸进在他衣服里面摸了摸，身体温度有点烫人，他的心瞬间一紧：“是发烧了吧？很冷吗？”
　　阳钦松身体在微微发抖，费劲地朝他“嘘”了一声：“真没事，就是很困。”
　　这哪像没事的样子，杨森传刚要说话，阳钦松却猛地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怎么了？”
　　黑暗的帐篷里看不清任何东西，杨森传立马用手机打了光，五指遮住光源，通过指缝之间的光找到了阳钦松的人脸，再才把灯光完全放开。
　　结果一眼看见阳钦松正用手捂着鼻子，指缝间渗透了鲜红的血。
　　“怎么又流鼻血？”
　　比起鼻血，更让杨森传在意的是阳钦松眼角下突然无端挂起的泪。
　　阳钦松流鼻血的情形他见了三次，但前两次都没哭，唯独这次。
　　“我们下山，去医院。”杨森传先给他处理了鼻血，之后立马开始收拾东西。
　　阳钦松头回没阻拦他说要去医院的话。
　　杨森传的动作麻利，两人匆忙下山。索性桐山不高，下山的速度也很快。
　　杨森传上车后才给林劲野他们发消息说阳钦松身体不舒服，他们提前先走了。

　　阳钦松在车上极力控制自己不发抖，可是身体实在是陡然剧痛难忍，他五指死死地抓紧了自己大腿的侧肉，用力到指尖泛白。
　　“宝贝，很难受是不是？我快点开车，很快就到了。”杨森传倾身过去替他拉上安全带，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亲吻了他的脸颊，最后在他身上盖了一件冲锋衣外套。
　　在准备启程的时候，阳钦松突然伸手过去抓住杨森传腰间的衣服。
　　“杨树林，我和你……说件事。”阳钦松极为艰难地开口。
　　“等会儿说。”杨森传的声音轻，但语气听起来并不轻松。
　　“现在不是说那些事的时候，你在发抖你知不知道？我们先去医院，之后的事……”
　　“杨森传……”
　　阳钦松哽咽着开口。
　　他必须得在身体被复查出异样的时候亲口告诉杨森传实情，他不能让什么都不知情的杨森传毫无预兆地从别人口里听见有关他的任何身体状态。
　　那对他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就像突然接到从各方打来的电话，告诉他父母事故身亡的事一样……他好不容易才从那段消极的情绪里面走出来。
　　就算自己隐隐有所发现异样，也猜测可能是病情复发，但不管自己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情况，他都得让杨森传在医护人员通知前知晓。
　　“杨森传……你听我说……”
　　杨森传的手一抖，侧过头看他。
　　每次被人犹豫着喊全名的时候，都让他觉得下一句开口会说一件十分严肃的事。
　　十分严肃且一般来说都是个坏消息，因为是坏消息，所以说的人总是不忍心。
　　他不敢听。
　　杨森转喉结滚动了一下，对视上阳钦松发红的眼睛，轻声说：“你说。”
　　“我生病了……”
　　杨森传感觉有一瞬间自己好像都有点没反应过来，或者反应过来了，只是大脑屏蔽了有害信息，强迫自己没往更深层面的意思想。
　　对，生病了，你感冒了，现在正在发烧，身体还在发抖，一定很难受吧，眼睛都烧红了。
　　“我知道……”杨森传看着他：“所以我们现在要快点去医院。”
　　“不是……”
　　阳钦松即便身体痛苦，即便胸口酸涩，也仍在重复又艰难地继续说：“我生病了……很严重很严重……会死……”
　　“我一直没说，对不起，我忘了，我以为我要好了……可能……”
　　可能我要死了。
　　阳钦松原本打算这么说下去，但他忍住了，在看见杨森传反应过来后苍白的脸色，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杨森转僵硬地转动脖子，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启动了车。
　　阳钦松闭上了嘴还偏头闭上了眼，任由眼泪往下滴。
　　二十公里的路，一般要四十分钟的时间他硬是一脚油门二十分钟踩到医院门口。
　　把人从副驾驶抱出来，阳钦松痛得眉头紧皱，杨森传的步伐紧，口里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阳钦松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飘渺，杨森传的声音更是飘渺。
　　可明明……
　　明明他已经好了啊。
　　明明他已经停药好几年了啊。

　　身体发烧，血常规异常，医生问患者既往病史的时候杨森传答不上来，后面医生说先退烧，后续还需要做全面检查。
　　杨森传坐在床前静静地守候着，病床上躺着的人脸色苍白，手背上因为插针输液已经泛起了青紫色。
　　杨森传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那只冰凉的手，垂着头一动不动。
　　中途有护士进来换药水，杨森传立马起身让开了位置。
　　“别太紧张了。”护士小姐姐说:“挂完这两瓶就没了。”
　　“嗯，谢谢。”杨森传说。

　　杨森传几乎是在他床头前静坐了一夜，阳钦松手背上的针眼清晰可见。
　　他的额头轻轻抵着阳钦松的手背，脑子里一通乱麻。
　　要是早一点发现就好了……什么时候的事呢？最近老是犯困犯累吗？还是卫生间洗澡要待半个小时？或许还早一点，拉萨那时候吗？还能早一点……早到那些稀松平常的日子，总有些蛛丝马迹吧。
　　小车的远光灯闪过来时，阳钦松说那光晃得他眼睛疼。
　　还有哪里疼呢？
　　生日那晚摔跤了也疼，是不是那时候也是呢？
　　重逢在医院的相遇，他是不是又哪里疼了？
　　每次撞上的时候他总喊疼，还以为他是个娇气包，原来是真疼啊。
　　杨森传……我疼。
　　杨树林……你疼疼我呗～
　　杨树林，只有你疼我了……

　　杨森传哭的时候自己都没发现，阳钦松早已醒来，抬手用指腹抹干他眼角的泪。
　　“杨树林，别哭。”
　　杨森传的喉咙瞬间一哽，强压着心中泛起的难受劲儿，立马起身看他的状态：“是不是哪里疼了？我去叫医生。”
　　手被人拽住，阳钦松拉住他，轻声开口：“杨树林……对不起。”
　　杨森传强忍下情绪，脸上刻意挂上一个轻松的笑容：“跟我俩说这些呢？”
　　阳钦松紧握着他的手继续说：“杨树林……我不怕疼也不怕死，我怕你哭……”
　　杨森传沉默了两秒，在他病床前坐下：“我没哭了。”
　　“医生说……得做个全面检查。”杨森传看着他。
　　“嗯。”阳钦松笑了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本来他近期出现的身体异常已经让他有所警觉了，但他还是想找个好时机和杨森传好好说说，结果时机没找到，他就先倒下了。
　　“你先吃个早饭再去做检查吧？我去买。”杨森传立马起身，又觉得把阳钦松一个人扔在这也不放心，一时没了主意。
　　阳钦松握住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杨森传犹豫着没吭声。
　　“烧已经退了，身体也不疼。”阳钦松说：“快去快回好了。”
　　其实他只是不想让杨森传沉浸在这个环境里，这太不是个滋味了。
　　“那我去和护士说一下。”
　　“好。”

　　阳钦松和杨森传一起走出了住院部，杨森传拿钥匙解锁车门的时候突然发现身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他浑身摸了摸，冲阳钦松说了一句：“你先上车，我手机掉病房了回去拿一下。”
　　阳钦松冲他温和地一笑：“这记性，去吧。”
　　杨森传转身走了几步，又立马回来搂着阳钦松的后脑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等我。”
　　阳钦松笑了笑：“好。”
　　说完杨森传却没走。
　　阳钦松疑惑了一下。
　　“你今天还没亲我。”杨森传说。
　　阳钦松拽着他的衣领，仰起头在他唇边亲了亲。
　　“敷衍。”杨森传不满足这个吻，硬拉着他又认真地亲了十秒后拍了拍他的背：“车上去吧。”
　　“嗯。”
　　见阳钦松坐上了副驾驶座后杨森传直接飞奔回病房拿手机，然后给他发了条消心叫他等他，按平常阳钦松都会回个乖巧的表情包，但这次却没有任何消息回复。
　　胸中莫名惴惴不安，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立马飞奔回车边。
　　他猛地打开车门，副驾驶座上却空无一人，他几乎脑子空白了一瞬，立马去门口保安室找监控看。
　　就一分钟，就那么短短一分钟的时间，一个大活人就从医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