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女王》左晋美

21、抽象法则二十一

　　抽象法则二十一：不相信光

　　苏唐还是觉得今天食堂的饭菜一般，他已经按最价值顶格的菜和肉去吃了，吃起来还是索然无味。

　　高茗国际部食堂有两楼，一楼跟平时的打饭没什么区别，二楼就要高档许多，价格也贵，食材也新鲜。苏唐照着二楼里的菜式把所有能点的高价菜全点了一遍：刺身，松茸，和牛肉。都按他最喜欢的烹饪方式做的，或清蒸或炙烤。

　　他由于小时候吃辣结果过敏进医院的缘故，自己家又是开湘菜馆的，从小就基本没怎么吃过自己家餐厅的菜，结果跟着李雯西四处调研的日子里，他发现寻湘记里的东西比小时候能把自己辣过敏的时候好吃多了。

　　虽然他依然还是避着辣菜，但是从李雯西的样子中都不难看出每一道菜都很好吃。

　　苏唐站在二楼的楼梯间，透过窗户看见外面高茗大学的夜景。

　　国际部的草坪向来是最柔软发绿的，在这步入秋季的日子里也忍不住低了头，喷洒灌溉的淋头吐出无数闪耀的水晶，照出来显得今晚外面的光景比平时要亮，苏唐的也渐渐跟着亮起来。

　　李雯西很少有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情况，今天等她看清自己双脚落在高茗大学国际部门口的时候，她无奈挠了挠头。

　　“我来这儿干嘛呢？”

　　她小声吐槽了一句。正踌躇不绝摸着脖子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亭子里冲出来一个大叔。

　　“小姑娘，你今天又来了？”

　　李雯西着实脸盲，尤其对男人这种头发形状大差不差，穿衣打扮也基本以黑白为主的生物来说，除非真的帅得标新立异，不然她真的没有办法看过一次就记住脸，尤其上了年纪的男人，她更是懒得看了，而且这种全世界统一的制服，更难认脸。

　　她还曾经闹过客户进过一次公司下次再来她直接问人家是谁的笑话，既记不住人名，也看不清长相，但是她可以记得和对方相处的细节。

　　看李雯西不说话，大叔又道：“上次，你不是跟着一个帅小伙子来吗，我找你要预约码，你今天又来看场地了？”

　　她苦苦笑笑想起来了，尴尬说道：“我今天没预约。”她不打算进去，她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高茗大学。

　　大叔一脸你怎么那么见外的表情：“要什么预约啊，快进去进去，别让人家小伙子久等了！”

　　这话怎么就让李雯西听起来觉得那么别扭呢，她一不是来找人家小伙子，二就算是来找人家小伙子，让人家小伙子久等一下又怎么了，小伙子就小伙子，干嘛平白无故加个人家，真是越想越难受。

　　她哎呀一声跺跺脚，想走人，但转念一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去学校里吃也行，学校饭还便宜，来都来了，吃顿饭再走，尝尝国际部的饭菜怎么样。

　　她按着之前走过的路线往前走着，看见教学楼前面大草坪上晶莹剔透挂着水珠，闪烁反出来的亮度活像那双粉丝水晶鞋反出来的光，她这才晃过神来原来自己脸上也挂着水珠，她看着喷头肆意摇头，像个欢快的小太阳，她小声咒骂道：“破水珠。”

　　她寻着走进食堂，被告知一楼全部都收菜了，要吃饭的话上二楼问一下，难说他们楼上还没卖完。

　　李雯西按着牌子的指示找到楼梯间，楼梯里是声控灯。

　　她最讨厌声控灯了，因为叫响声控灯的方式和她安静的本性背道而驰，她无论是跺脚还是怒吼都像小病猫发威一样无足轻重，好像祈求一样要对方给点光，她的奋力跺脚经常换不来光源的回应，从那之后她就学会摸黑了，放弃对光的希望。

　　苏唐手放丹宁牛仔裤兜，倏然听见“哒哒哒”有人爬楼梯的声音，随即头顶上银白色的光洒了下来，亮度晃得他不自觉眼睛一闭又一睁。他这才反应过来楼梯间里灯已经灭了好久了，他看着外面的仪器灌溉草地不知道看了多久，嗅着这草腥气又有多久。

　　他动耳聆听着脚步声，带着熟悉的韵味，脚步声顿顿的，而且很轻，他不自觉深目也向下寻了过去，想看清楚来人。

　　李雯西边抬脚边抬起袖子擦擦眼眶里带出来的水珠，本就昏昏暗暗的夜晚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更模糊了，她左手扶住楼梯扶手，低着头不敢踏错一步台阶，她眨了两下眼睛才发现右眼隐形眼镜掉了！她两只眼睛分别有四五百度的近视，现在撑着一只眼睛看东西又晕又糊。

　　终于来到平台拐角处，她扶着扶手的力量丝毫不敢松懈，转过U字弯，她看见一个人的影子从高位落下来，她低着头往前走，脚稳稳踩在人形阴影的胸口处，她仰头，看见一个男人皮肤白得发光，穿黑色衬衫，扎进牛仔裤里，手也扎进牛仔裤里，逆着光看不见他的脸。

　　苏唐看得十分清楚，他的影子挡住了李雯西身体的大部分，却独独留下她的左半边脸光照夺目，清晰的泪光聚集着灯光，或银或金的水柱反反复复喧嚷，奶牛油果气携草清扑鼻，潮珠挂落半见□□淇淋面颊——李雯西在哭！

　　李雯西蹙眉被晃的难受，正想喊这个人能不能让开，她快要被这旖旎的影子挡住去路了，还没等她措辞，对方的声音掷地回肠道：

　　“你需要一点隐私吗？”

　　按英文硬翻译过来的中文和懒音，洋腔洋调的发音，充斥着道德和人文关怀，李雯西怒气突然沉淀下来转化成冬天安心的火炉，是宋西直！

　　李雯西沉声问道：“宋西直？”

　　苏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奇奇怪怪的称呼了，他觉得之前有可能被李雯西骗过去，欺负他不懂中文，他眼睛弯起来问道：“这是你骂我的时候说的话吗？我听过有人骂笨蛋，但是没有人骂过我宋西直。”

　　这个称呼太陌生了，他看中文的新闻或者是电影里都从来没出现过。

　　李雯西认清来人了，也抿唇发现说错话了，她摆摆还有空的右手说道：“你，往旁边站一点，挡住了我看不见。”

　　苏唐侧身过去，李雯西慢悠悠地走上二楼平台。

　　“你怎么在这里？”

　　“你在这里干嘛？”

　　看起来应该是李雯西应该回答他为什么自己在这里，毕竟苏唐一个学生在学校食堂，合情合理，但她不想回答。

　　苏唐不追究，追究了他真正在意的事情：“你需要一点隐私吗？”

　　这是李雯西第一次听见苏唐问相同的问题两遍，他向来不问第二遍的。

　　李雯西用手背擦擦眼泪，擤了擤鼻子摇头：“不用了，我隐形眼镜掉了看不清楚，你陪着我，我要吃饭。”

　　苏唐眼神大地震，很明显他震惊于李雯西要吃饭，他有病，这个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居然能让他震惊。

　　李雯西又何尝不震惊，她完全是一个没有要“陪”需求的人，现在居然讲出这么恐怖的话。平时的她做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人陪，唯独有一点——没戴眼镜的时候出门会相当没安全感。

　　她没底气说道：“我一会儿告诉你为什么叫你，”她停顿了一下：“宋西直。”声音也是越来越软绵绵没有力量。

　　李雯西快步跨进食堂，看不清东西她不敢走太远，对着苏唐喊道：“你走前面，我看不清，我跟着你。”

　　苏唐终于迈着步伐超过李雯西走在了前面。

　　李雯西狼吞虎咽着眼前的美味佳肴，这国际部还真是来对了，比他们平时吃的食堂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尤其是这道糖醋鸡，火候相当到位。她一字一句地慢慢跟苏唐解释着“宋西直”这三个字的来源。

　　“其实不是骂你，就是你的英文名字吧，跟我们古代一个文人的名字读起来很像，但是你一定不要见人就说这件事情啊！会搞得很像你在碰瓷一样，如果有人不认识你，你第一次就这么跟人家说话，对方很有可能觉得你太傲，我是知道你肯定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对谦虚习惯了的中国人来说，自己自封一个跟文人大家一样的称号别人真的会觉得你很装逼！”

　　苏唐听得十分痛苦，挤眉弄眼的，他看着李雯西那个嘴叭叭叭的，说这一些他半懂不懂的话，跟刚才那个李雯西好像是判若两人。

　　“反正呢你就是因为跟他撞了名字，然后你们的那些外国人名字又七拐八绕的相当难记，什么朗姆史克啊，什么艾莉薇雅啊，什么穆罕穆啊什么什么鬼东西，这些对我们来讲相当困难你知道吗，比诗歌都难背。”

　　苏唐插不上嘴，只得点头。

　　“然后呢你说话又直接，我一下子就记住你这个人的性格特征了，然后就方便记你，就这么叫你了。”

　　苏唐终于懂了，这是李雯西给她起的绰号。

　　李雯西怕他生气，小心翼翼问道：“你，会生气我这么叫你吗？”

　　苏唐摇摇头：“我不生气，我觉得还挺好的，你可以教我怎么写吗？”

　　李雯西没想到不仅不生气，还这么好学，抬着手机打出宋西直三个字给他发过去。

　　苏唐看着这三个字，对于每个字的来历感到糊里糊涂，不放心问道：“不是什么不好的话吧？”

　　李雯西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你放心，不是什么不好的话，也不是骂人的话，就是很简单的一个称谓，称谓就是，叫人的时候用的叫做称谓。”

　　苏唐单纯点点头，幸好李雯西不是什么坏人，不然按他这么爱相信别人的个性，钱包早晚被骗成一个漏筛子。

　　苏唐给李雯西点的菜全是他刚刚吃过一模一样的东西，李雯西招呼他再吃一点，东家什么都不吃也是把她搞得怪尴尬的。

　　苏唐张嘴尝了下味道，很奇怪，明明是一样的东西，甚至烹饪方式都没换过，他居然觉得现在吃的东西比刚才的好吃。

　　李雯西也就是随便跟他客气一下，她简直饿的头脑发昏，端起碗碟毫无形象地咀嚼吞咽下食物，最后连盘里的酱汁都悉数倒进米饭里拌饭。

　　苏唐二次震惊，她的吃相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