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打工指南》川上之舟

47、真心话

　　许原言来的太仓促，陆何散根本没做好任何准备。他只得紧急捯饬了一下鸡窝头，急匆匆换了衣服打车去机场。

　　他被那个把公路当赛车道的出租司机颠的想吐，一路上几乎被甩出去好几次，灵魂也要跟着出窍，却仍然用一丝仅存的理智思考。

　　——许原言怎么回来了？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A国那边好像有个什么绿色假，一个星期，是为了鼓励大家回归大自然专门设立的。感情许原言就是趁着这个空飞回来见他。
　　他的心情一时更加复杂。看了眼手机航班，许原言应该是夜里走的，现在估计坐了很久的飞机了。他不由得有些心疼，兀自抓了抓空荡荡口袋才发现走的太急，除了自己这个人他几乎怎么都没带，更别说什么水果和见面礼物了。

　　许原言或许不在意，但这样实在显得他太没心意了。于是陆何散落地机场就跑到周边的小店拎了点水果。还没到晚饭的时间，这点小吃算是给许原言垫垫肚子。

　　他刚在许原言的和他说的出口的等候椅上坐下，屁股还没捂热板凳，身后就响起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下午好。”许原言穿着得体的西装，在他身后说道。
　　他已经取过了行李，基本都已经收拾妥当。陆何散知道他家的司机可能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可许原言就是想让陆何散来，想下飞机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他。

　　许原言没有让陆何散接他的行李，反而相当熟稔地接过陆何散手中的水果，不让他拎着，顺势摸了一下他的脸。

　　“你来的挺快。”许原言看着气还没喘匀的陆何散说，“下次可以不用这么急，我会在这里等你。”

　　如果是以前，陆何散肯定会讨好地顺势说一句“因为我实在太想你了”，但眼下他没有那份心思，只是抬头看了许原言一眼，然后说道：“没急。”

　　许原言笑了笑，心情很好似的和陆何散一起往外走，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何散聊着，说他知道了陆何散妈妈生病的事情。

　　“举手之劳，觉得没必要告诉你——阿姨现在好点了吗？”

　　许原言道歉很客气，让人无法拒绝他的好意。陆何散想起之前自己明明和许原言说过不要把他当成“包养”的对象，但许原言像是没听进去一样，再帮他这件事情上我行我素。

　　陆何散觉得心里憋了口气，这是一种微妙的、不被尊重的异样感。当然，他也不会揪住这一点和许原言大吵大闹，毕竟人家本来就是好意，是自己没本事、没出息，只能仰人鼻息，受人恩惠。

　　错还是在他自己。

　　“阿姨的病不算严重，她找的那个A国的医生我也听说过。放心吧，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可以让妹妹也放心。”

　　许原言体贴，周到，甚至顾虑了陆嫣离的情绪。他看着低头的陆何散，很自然地揽过他的肩膀。

　　“还没来得及和阿姨见一面——不过阿姨好像已经知道了。”许原言若有所思，“你的家人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你想不想见见我的家人？”

　　许原言的语气太过自然，好像他们不是今年过年才在一起，中间还分开了好几个月。好像他们在一起理所当然，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他态度亲昵地让人怀疑——陆何散不禁想起母亲问的话：人家喜欢你什么呢？

　　他和许原言这么久不见，偶尔的电话、视频，真的足够许原言对自己这么好吗？

　　“我再考虑考虑。”陆何散低头说，“但是还是谢谢你帮我妹妹在那边保留学籍，原上草应该要出国了。她……也变化很多。”

　　许原言没有马上给陆何散施压，问他“你呢”，而是问他，“晚上一起去吃饭吗？”

　　“好。”陆何散慢慢地说，他随即歪头看向许原言，犹豫地问道：“你能……陪我喝两杯吗？”

　　他看见许原言的手指一动，那人垂了垂眼睫，侧过脸来对他微笑，在晦暗不明的灯光里显得柔和而诡异。他音调很低，一双眼睛看着陆何散，轻声道：“好啊。”

　　陆何散抬头看着许原言那双幽深的眼睛，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恐惧。许原言似乎对他了如指掌，但他对许原言了解的太少太少。在这样一种两人信息极其不对等的情况下，真的可能有健康的恋爱关系吗？

　　路上陆何散没怎么说话，基本是许原言一句一句问他，他有些漫不经心地答着，心里盘算着怎么套许原言的话。

　　“你看起来很累。”许原言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陆何散道：“要先休息一会儿吗？”

　　陆何散摇摇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强撑着打起精神道：“去哪儿吃饭？”

　　“我家。”许原言顿了顿，“可以吗？”

　　陆何散本来想拒绝，但他知道许原言已经在开车回去了，这人一开始就没有问他的意见，想来现在也不会因为他的意见而改变，他踟蹰片刻点点头道：“好。”
　　许原言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他一脚油门加速向前。

　　许家。

　　陆何散来了几次后也渐渐习惯了。家里算是空荡，硕大的房子里除了几个佣人没有一点其他的活人气息。装修风格也是冷调极简，给人不舒服的冰冷感觉。
　　如果不是许原言喜欢把他往这带，陆何散其实不太想来。

　　许原言路上就安排好佣人开始准备晚餐了，只等他们两个回去。陆何散跟着许原言跨过门槛，忽然觉得自己这根本不算“接机”，很多事情都是许原言亲历亲为去安排组织。

　　他侧头问许原言道：“要是我今晚有事没来呢？她们也准备这么多菜吗？”

　　许原言眼里带着笑，以一种戏谑的口吻开玩笑道：“你不来我就把你绑过来。”

　　陆何散没有接着这话再说下去，而是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许原言很细心地过来帮他系围裙，陆何散干脆低头似咬似吻地用嘴唇碰他伸过来的手。

　　许原言看着手上多出的红印没有一点恼怒的意思，他低头在刚刚陆何散亲吻的地方印了一下，哄小孩似的说道：“先吃饭。”

　　他让菲佣拿来柜子里的酒，陆何散特意看了一眼度数才琢磨着自己要喝多少。

　　他拿起桌上的小酒杯比划，眯起了眼睛。

　　他也就三杯的量。

　　他要在三杯之内，把他想问许原言的话问完。

　　许原言给他倒酒，袖子被挽起来，露出结实白皙的手臂。许原言身上的肌肉线条漂亮，陆何散有切身体会，他相当欣赏地盯着许原言的全身上下看了一会儿，才接过酒杯。

　　“你在国外过的好吗？”陆何散一边闲聊似的开场，一边看着许原言问道。

　　“还行，就是很想你。”许原言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回望着他，“你想我吗？”
　　陆何散笑了两声，他凑过去勾起许原言的下巴，在他嘴唇边轻轻亲了一下，挑眉道：“你说呢？”

　　陆何散看出了许原言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解释道：“刚才车上晕的难受，没力气讲话。”
　　“下次和你一起就开敞篷的。”

　　陆何散点点头，低头抿了一小口红酒。那辛辣和涩感顺着喉咙蔓延到心口，他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道：“怎么有空回来了？”

　　“绿色假。”许原言说，“想见你，就回来了。”
　　陆何散笑道：“为什么想见我？”
　　他像是故意使坏，以一种很恶劣的语气拉长声音道：“我没那么想见你。”

　　他的余光一直观察着许原言的一举一动，许原言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也低头喝了一口酒，陆何散见状顺势拿了酒瓶又给他倒。

　　阿姨做的大多都是精致的小菜，摆盘漂亮，可能是根据许原言胃口做的，陆何散不大喜欢，也没动几次筷子，仰头把自己杯里的酒喝完。

　　陆何散喝酒容易上脸，这一杯的量很快让他双脸通红，他似醉非醉地看了许原言一眼，接着酒劲作势要吻他。
　　许原言来者不拒地招架陆何散这个毫无章法的吻，很快反客为主，一手摁着陆何散的后颈，一边附身加深这个带着弄弄酒味的吻。

　　断断续续亲了半天，陆何散才状似迷糊地抬眼看着许原言问道：“你喜欢我什么呀？”
　　陆何散自认为这句话非常符合一位面对爱人的醉酒之人的肺腑之言，他一边期待着许原言能回答他，一边伸手摸着许原言，分散着那人的注意力好让他没功夫胡编乱造。

　　许原言却是再一次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陆何散只好豁出去老脸，硬着头皮“撒娇”似的又问了一次这个终极问题：“你说呀。”
　　许原言却低下头，和陆何散对视半晌才开口道：“不是你先说，你喜欢我的吗？”

　　陆何散被这句话整的有点懵，明明是许原言过年时候表的白，他之前可是把“喜欢”两个字牢牢憋在肚子里，绝对没有开口过。
　　许原言抓住了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把它往下带，一边耐心地和陆何散说：“某人仗着自己喝醉了，拽着我的衣服不放手，一个劲地问我喜不喜欢你……我说没感觉就哭……”

　　“怎么可能……”陆何散下意识反驳道，这句带着强烈质疑情绪的话一出口，陆何散就知道自己的“试探大计”失败了。
　　许原言闻言笑了，一双眼睛弯了起来。

　　“没醉的时候装醉，醉了又装没醉。”许原言拇指嗯在陆何散的嘴角，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陆何散的嘴唇，“到底哪句才是你的真心话？”

　　陆何散定了定神，所幸不装了。他皱眉坐好，抽出被许原言紧握的手道：“该我问你才是，哪句是你的真心话？”
　　许原言却是抬头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觉得我不喜欢你吗？”

　　陆何散被噎了一下——正是因为他能感受到许原言喜欢自己，所以才觉得蹊跷。他在国外的时候的确张扬，但绝对不算那群公子哥里最显眼的一个。他自认为平时和许原言没什么交集，更对自己的性取向守口如瓶。毕竟连张海涛都不知道他是同性恋，许原言又怎么得知他不是直男的？

　　许原言笑了笑，“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那晚圣诞节，你也喝了很多。我本来没打算去，我不太喜欢那种场合。但因为活动部让我去看一眼，就刚巧碰上了……你。”
　　“在卫生间旁边，你似乎很难受，想吐吐不出来。看见我了就拽着我不让我走，问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玩。”

　　陆何散拼命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根据许原言刚才的话隐隐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不免有些冒冷汗。
　　“我说，我还有事情。你就突然问我，喜不喜欢你。然后……”
　　许原言低头，猝不及防地去吻陆何散的唇，身体力行地像陆何散描述了他那晚都干了什么混蛋事。
　　“有人说我是直男？我之前也以为我是。所以你知道你那一吻给一个‘直男’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吗？”许原言回忆的时候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笑意，像是自言自语般地感叹“你简直太可爱了，何散。那晚你还带着一个圣诞帽，脸和现在一样红，然后抬头可怜地问我，你不喜欢我吗？”
　　“你说……我能怎么回答？”

　　陆何散被许原言这话雷的想给他跪下，他不明白许原言为什么一副甜蜜回忆的样子，正常人冷不丁地被一个男的偷亲了，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感到恶心吗？怎么还会觉得那个人“可爱”？

　　陆何散的问题没得到解答，因为许原言的语调变得越来越诡异。仿佛裹着砒霜的蜜糖，看似是甜的，却又渗着剧毒。

　　陆何散摸了一把自己滚烫的脸，眩晕中有些失神，他想去照镜子看一看许原言口中的“脸红的不像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就被一只手轻轻牵住了。

　　“后来我就经常留意你。”许原言顿了顿才说道，“在图书馆，在教室，在寝室门口，很多地方。但某人不记得自己的犯罪事实了，我观察你发现……你真的很可爱。”
　　“你好像总是有力气去干任何事，哪怕那件事在我看来没有意义。你心态真的很好，这一年里这一点提现的更加明显了。”

　　陆何散磕磕绊绊，“所以呢？”

　　许原言垂眸轻声道：“所以爱上你是一件再轻易不过的事情，尤其是在知道你也喜欢我的前提下。所以我就开始准备……各个方面的准备，以及正式表白。”

　　没等陆何散开口，许原言却是抬眼抢先一步道：“该我问你了。”
　　“你喜欢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