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钱塘江上潮信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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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今天有个男生跟我说他喜欢我。”
“小学生懂什么喜欢？……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又吃零食了？以后不允许吃那些影响健康的东西！”
好吧，又是这样，齐娅撇了撇嘴，把书包丢在地上，一个人上了二楼。
爸爸其实很关心自己，但不关心学业，也不关心情绪，他只关心自己的健康，关于这一点，齐娅有时候也很苦恼。
“这样不好吗？我妈天天骂我不好好学习，说我又笨又懒，你爸从来都不骂你，多好！”
……也不是不好，但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至于哪里奇怪，小小的齐娅不懂，每当齐娅拿着分数难看的试卷小心翼翼找到秘书哥哥，让他把卷子拿给爸爸签字的时候，她对于爸爸失望、责骂她的担心和恐惧都不会应验。
可并不是因为爸爸温柔，爸爸宽容，而是因为爸爸不在意。
他的办公室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大嘴，吃掉了所有多余的感情，某天，齐娅故意考得非常烂，连老师都骂她态度不端正，她回家后鼓起勇气拉着爸爸的大手，不安地问道：“你会生我气吗？我数学又考砸了。”
齐炬盯着手里的虚拟屏，随口说道：“不会，你只需要健康地长大，剩下的你迟早都能学会。”
为什么以后就能学会呢？……但这种听上去像是安慰的话，是她从齐炬那里得到的唯一温情，似乎健康长大就是他对她全部的要求。
“你爸爸真好！”
齐娅说给自己朋友听的时候，总会得到这样的评价，齐娅曾经为此开心，后来为此疑惑。
上初中后，她认识了一群很早就进入社会、追求自由理想的同龄人。
“你们为什么不用上学？”
“没人管啊！所以就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没人管不好吗？”
和学校里正处于叛逆期的同学不同，他们都摇了摇头：
“……不好，当然不好，如果我妈还在的话，她肯定不舍得让我在这个年纪就在酒吧里弹琴赚钱的。”
不舍得……
齐娅心情有些复杂。
“为什么不舍得？”
“当然是因为疼我了！我妈在的时候最疼我了，我闯祸了，她会揍我，揍完我，她看着我身上的红印子就偷偷掉眼泪，这个时候我就可以嬉皮笑脸地求她下次打轻点了，所以她现在要是看到我昨晚在酒吧弹了一夜的吉他，就赚了几个沃币，她肯定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哭……”
刚上初中的年纪，都还只是群半大孩子，伽马区治安很差，“自由的风”是掩盖不良治安的美好说辞，“自由理想”也只是这群过早就知道生存艰难的孩子稚嫩的托词。
齐娅低着头，高脚凳太高，她的双脚甚至不能着地，抱着吉他的朋友红了眼圈，齐娅礼貌地避开视线：
“……我爸会疼我吗？我感觉我爸都不怎么管我……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已经上初中了，我们今天开学，第一课就是让我们谈一谈自己的理想，我说我想学法律，我想像我爸一样功成名就，我爸说：你当然会的，这很容易。”
父母健在、家庭富裕甚至权势骇人的齐娅对社会底层的朋友说这种话，双方大概都无法和彼此共鸣，但孩子的困惑和伤感从来不分轻重缓急，那些年少的琐碎心事都是小小天空下最要紧的问题，穷困的孩子不会轻视香槟困境*，富裕的孩子也不会展露高傲怜悯。
“……可能是因为对你来说确实不难吧，你爸很有钱的，肯定能帮你实现梦想。”
“嗯，我们一起加油！我不用他帮我，我会自己努力！谢谢你跟我聊天，我……我不是施舍你，如果你愿意教我弹琴，我会付你学费，可以吗？”
这是小齐娅第一次用自己的能力，为他人带去切实的帮助，这种感觉很好，她的朋友露出了惊喜的、大大的笑容，齐娅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满怀的拥抱。
所以齐娅特别开心，长久以来干涸的情感有了一小股甘甜，她一回家就进了妈妈的房间。
小时候的齐娅其实不喜欢妈妈，爸爸只是冷漠，可妈妈总是一脸难过，看向自己的眼神复杂而沉重。
记忆继承之后，齐娅才懂，那其实是心疼、无力和悲哀。
“妈妈，我上初中了！以后我想学法律，我想当大法官，我想让伽马区长治久安！我认识了一个吉他手，他比我还小一岁，他说他妈妈在物资抢夺中被流弹打死了，却没有得到政府的抚恤，他也没有收到每月的生存保障金……他告诉我，法官可以帮他主持正义，所以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这是很棒的理想，娅娅，去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可尽管言语中满含鼓励，可她妈妈总是面带忧郁和悲伤，尤其是当齐娅兴致冲冲地向她描绘自己的未来、诉说自己的理想时，她妈妈眼中的悲哀满得要溢出。
“妈妈，我朋友给了我一本小说，那里面的男主是个温柔医馆，我以后也想嫁给一个温柔的人。”
“妈妈，我查了一下，沃列塔最好的法学院在央城社区大学，我能考上吗？我现在成绩很一般。”
“妈妈……我今天肚子很痛，生孩子是不是也这么痛，我以后不想生孩子。”
……
所有的这些对话，都只能让她露出悲哀的表情，她总是欲言又止，她总是满眼伤感。
妈妈在二楼一个固定的房间，从未离开过，从齐娅记事起，她从来没有和爸爸同时出现过。
她跟齐娅说，齐娅是不能在父亲面前叫她“妈妈”的。
“因为我和你爸爸不是一般的爸爸妈妈关系。”
齐娅有些不高兴。
她已经是大孩子了，她懂离婚、形婚、政治联姻那种东西。
“哦，那我以后不要像你们这样，我要找一个我爱的人，不论物种，不论性别，只因为爱，我要和他，或者她成家，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不会让我的孩子和我一样，痛苦而别扭地长大，我的孩子要在爱里长大。”
她妈妈的眼神愣愣的、亮亮的，最后几乎是带着快意和恨意说：“对！娅娅，人就要这么活！”
“娅娅，你要记得，你永远都是娅娅，你也只是娅娅。”
……
越来越频繁的体检，几乎已经到了影响齐娅日常生活的地步。
“我很健康！我非常健康！爸，你不要再让人把我从学校里接出来了，我想考法学院，我不能再请假了！”
她几乎是愤怒地推开了齐炬办公室的门，秘书哥哥对她的态度和对待她父亲一样恭敬。
齐炬只是不屑地冷笑一声：“你那些课无所谓，从今天开始，你每天晚上都按照规定剂量喝这个，体检显示你体质特殊，你得早点开始适应。”
那是一瓶纯白色的药剂，白得像墙灰，而不是牛奶。
“……这是什么？”
齐炬没有回答她，而是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转头对着秘书吩咐了些齐娅听不懂的话：“让那边准备，加大资金投入，争取下一个项目的首席赞助人位置，跟创始人利亚博士打好关系……”
“爸！这到底……”
“你还不下去！按照我的要求做！”
齐娅当然不愿意，她很聪明，这瓶不明药剂、还有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体检都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什么项目，什么赞助人……他爸到底在做什么？
可当晚，居然连她妈妈都劝她听话。
她妈妈很清醒，不是她爸派来的说客。
“我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坏，但是齐娅，如果你不愿意，那还会再有一个孩子，到时候你就会是个不合格的孩子……至少，至少妈妈想让你活着……”
这是齐娅作为“齐娅”，和她妈妈的最后一次对话。
这次对话很艰难，她们一起并肩躺在床上聊到深夜。齐娅的眼前是天花板上的星空灯，旁边是妈妈，齐娅很聪明，妈妈的只言片语就让她猜到了大概，父亲大概是要拿她去做什么试验。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从她小时候就被格外关注的健康，和妈妈一直以来都暗含悲伤的眼神，齐娅已经猜到了，父母大概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她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这个宿命，这个试验品的宿命。
“试验品？不，也没有那么可怕，至少从一开始，妈妈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妈妈不是和你父亲相爱才生下你的，我收了齐家的钱，生下你之后才成为了母亲，看着你长大，懂事，我心疼了，我舍不得了，但这场试验不会杀死你，只会让你变成一个不一样的人，所以……至少，活着……”
泪水顺着侧脸打在枕头上，会发出“噗”的闷响，齐娅摸了摸自己的和母亲同样的立耳，听见了母亲落泪的声音。
她从没想过反抗的代价就是死，所以她决定服从。
……
“不行，她耐受太差，一喝就吐！”
齐炬在对着通讯那头发火。
“注射剂，有注射剂吗？口服剂她吐得太厉害了。”
齐娅醒来时，眼前是个陌生的地方。
为期一月的耐受测试结束，她无法正常吸收重启解离剂，和普通解离剂不同，重启解离剂的最佳使用方法是口服而非注射。
“注射会影响效果？那怎么办，要不试试看吧！不行就算了。”
身下的试验床像一团没有尽头的棉花沼泽，齐娅吐得眼窝深陷，没有一丝力气，听到父亲在旁说的算了，她知道，自己不合格了……
“配酒精试试看吧。”
她的床头处，站着一个银灰色头发的男人，他穿着白大褂，胸牌上挂着“观摩”二字，下面是他的名字，很长一串。
齐炬挂断了通讯，回过头来：“……利亚博士，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可以配酒精试试看，酒精可以加速血循，从而提高吸收效果，到时候齐娅想吐就吐，少次多量，让酒精带着药进入体内……”
辛迪博士，也就是这个项目的创始人，这两天一直冷着脸逼自己喝解离剂的冷酷白大褂猛一拍掌：“好主意，天才！”
所以，整场试验从那一刻开始，对于齐娅来说，就像一场难以醒来的宿醉。
结束后，脑海里繁杂的声音乱窜着，她看见小时候的父亲被爷爷辱骂不完美、不争气，最后哭着被灌下重启解离剂，变成了齐家的话事人，她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拉着父亲的手时小心翼翼的笑容，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个时候父亲心里的不耐烦和新奇……
枪械类型、商业模式、竞价、采购、工厂……
这些比数学题都简单，这些是现成的经验。
“试验结束，结果测试开始。”
齐炬走到齐娅身边，他看向齐娅的眼神带着陌生的审视：“现在撞针的制造技术有了明显提升，你要怎么做才能确保齐家的制造厂商不受冲击，当然，可以违反伽马区反垄断法，但你需要说明规避法律风险的做法。”
很神奇，齐娅知道答案，她脑海中立刻弹出了爷爷的经验，这是爷爷在刚来到伽马区的时候，遭遇的技术大革新事件。
齐娅捂住了天旋地转的脑袋。
“爸，我知道，但我不想这么做，我叫齐娅，今年高中一年级，我想考央城社区大学的法学院。”
……
高二时期的夏令营，齐娅报名了法学讲座。
他爸把她禁足了，她只能留在伽马区，所以尽管她向央城社区大学法学院递交的申请已经被通过，她依然不能离开伽马区。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齐炬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除了能行使成年人和家长的权利，其他的手段都在齐娅面前无处遁形。
孩子是无能父母在这个世界上能征服的最小单位，齐娅作为未成年人，离区需要父母同意，他爸没有同意。
这个叫怀慎的，虽然长得不像怀颖超，但讲话的那个劲很像。
讲座主题是《基因编程技术对伦理学和人类情感的冲击》
特别好。
怀家的家庭教育是做得不错的，齐家的教育就没有这么深刻，齐建是个失败的人，他辉煌的过去塞在齐娅的脑子里，齐娅却一点也不觉得他伟岸，齐娅觉得他可怜，他打碎了齐炬，把他拼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再让齐炬对自己做一样的事。
齐炬没有自我，但齐娅有。
谢天谢地，怀慎的讲座让齐娅知道，这片烂糟糟的沃列塔，是有人类在热爱人类、热爱生命的。
“感谢怀慎讲师的分享！接下来是提问环节，好的，把话筒给那边的男生。”
“怀老师，我想问一下，考上央城社区大学很难吗？大概排名需要多少？”
只是个很普通的问题，但怀慎也耐心解答了。
还有几个女生，问了一些社会热点问题，怀慎也一一简单分析了。
终于轮到齐娅。
“怀老师，我想请教您，遴选优质基因、编程优质人类是正确的吗？这最终会不会导致高等基因对低等基因的暴力统治，这是否是阶级阴谋呢？人类面临大灭绝后，生命大团结是否已经成了过往，接下来又要进入再一轮的奴隶制、封建制、资本无产的斗争呢？”
齐娅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下面同龄的学生没有听懂，但是台上的几位讲师，脸色都变了。
话题太敏感了，怀慎却敢答，他推了推眼镜，眼里流露出欣赏：
“你很优秀，法律界需要你这样的人，我们才能执法斗争。基因编程无关对错，技术需要发展，而你后面的问题，我想告诉你的是，当基因有了好坏，比如疾病基因是坏，而健康基因是好，那么食物链的重新排列就会成为必然，斗争也会是必然，但有矛盾，才能有解决，解决问题的方法永远在前面，让我们选择乐观。”
怀慎的回答没有划水，但也没有说得太明白，齐娅却听懂了，尤其是最后一句。
让我们选择乐观。
“……谢谢您，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齐娅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直直地盯着怀慎：“老师，如果记忆真的能够被继承，法律会认可这样的人吗？道德和情感呢？”
全场哗然，跟踪齐娅、隐在暗处的保镖也倒吸一口凉气。
杜宾属亚人就是有这种神奇的能力，明明是黑色的眼晴，却清澈又安静，怀慎看着齐娅，像透过一切无关人，只看着齐娅一样。
“法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道德也分集体与个人标准，但是从情感上我可以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孩子，钱塘江上潮信来。”
齐娅恍然大悟。
……
和私研所打交道后，齐娅发现这里实在不是一个能用“好”和“坏”区分的地方。
科技本身没有好坏，锋利的刀可能是切菜刀，也可能是凶器。
齐娅无论如何都想过自己的人生，但是她发现父亲没有收手，在自己已经逐渐夺过了齐家的话事权之后，父亲开始强迫她妈妈继续生下另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基因编程是痛苦的，当齐炬甚至想把她妈妈的“立耳”基因修正为“垂耳”基因后，齐娅怒了。
爸，你想要什么呢？你想要一具完美的、合格的继承人，拥有你的脑子，你的智慧，现在甚至完美复刻你的全部基因，-记忆继承-满足不了你，爷爷辱骂你的“不完美”，变成了曾经受害者现在加害别人的理由。
所以齐娅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加入了军区“病毒属亚人”项目的偷盗计划。
她知道这是错的，但是她想还妈妈自由。
私研所没有好坏，但确实都是群疯子，不疯魔怎么搞创造呢？他们确实都很有想象力。
比如病毒这种东西，居然用来作为人的生殖方式。
“自我复制，听上去我爸会很喜欢。”
不过结果当然失败了，军方自己也知道这个项目见不得光。
……
跨年夜前夕，伽马区的据点被关停，齐炬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向爷爷忏悔道歉。
齐娅冷眼看着，看齐炬活到今天，还被自己死去的父亲精神控制着。
“你真可怜，伽马区有没有你的失误都会被放弃的，记忆继承项目已经结束了，齐家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就安稳继续做个商人就行，别想着跟上面人分一杯羹了，你削尖脑袋往上爬，就是自寻死路！你当怀家是吃干饭的吗？”
“你知道什么！乐土计划的名额齐家必须拿到！”
“爸！不是人人都要登上诺亚方舟，乐土计划不过是高等基因自以为是的意淫！”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齐炬执迷不悟，齐娅在脑海里过着爷爷的、父亲的记忆。
父亲儿时被爷爷辱骂后的失望、伤心她感同身受，而她儿时握上父亲大手时，父亲心里那一瞬的新奇与欣喜，也同样叫齐娅心酸，齐娅没有办法真的不管他。
跨年夜，央区据点开启，齐娅原本只是想来和负责人谈一谈，乐土计划只需要在推行后，给齐家一个受益人名额就行，让她父亲能在死后有脸见她爷爷。
而在乐土计划执行前，齐家可以为央区礼赞做任何事，这是齐家新话事人，齐娅的承诺。
一个高大的、金发碧瞳的俊美男人经过，他肩上骑跨着另一个小小的金发，两人相貌极其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
齐炬总喊着对自己失望，总说自己并不是他合格的继承人，他对“完美”愈发偏执，就连齐娅的相貌都要指摘。
“萨沙·利亚，如果你再扯我头发，你就给我下来。”
那个金发男人的脸色很差，黑色大框眼镜都遮不住黑眼圈，他虽然是制止，语气却不严厉。
小朋友很开心，扯他头发扯得更欢了。
齐娅在那一瞬间，又回到了刚上初中时听见吉他朋友说起她妈妈一定会“不舍得”时，那种陌生的情绪。
不舍得……
原来当时自己那种复杂的心情，叫做“羡慕”。
继承两代人的记忆了，齐娅这才后知后觉地懂得没人教过的情感。
所以齐娅才会羡慕到，为了保护牵住父亲大手时那个小心翼翼的自己，和牵住小小自己时新奇欣喜的父亲，她什么都愿意做。
她不会搭讪别人，等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情感已经推着她上前和金发父子搭话了。
对方误解了她的来意，齐娅最后很尴尬地结束了对话，但是她得知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模样肖似的金发父子，是出芽生殖的。
所以其实，就算不用病毒属亚人的技术，出芽生殖也能做到外貌类似，这大概就是齐炬想要的、“完美”的孩子，而金发父亲对自己儿子毫无条件的、温暖纯粹的包容和爱，是齐娅想要的父亲。
可惜，他拒绝了自己，带着儿子走远了。
齐娅真的只是，想要近距离看看而已，如果在继承记忆之前，她能够骑在爸爸的肩上，现在，她是不是就能回想起，爸爸背着自己的心情了。
背着小小的自己，像背着小小的世界，那个时候的父亲是会紧张、会不耐烦、会新奇，还是……幸福呢。
……
K09能不受遮挡地看到乐队的表演，有两个人齐娅很眼熟，似乎是伽马区的员工，看来是在伽马区礼赞被怀江关停后，跟着央区负责人来央区礼赞工作了。
央区乐队的吉他手弹法温和，但技艺娴熟，齐娅看着他，总想起自己初中时的“吉他老师”。
金发父子、儿时伙伴，还有对于父亲的回忆，齐娅带着满心的温情一直等到后半夜，一名女性熊属亚人带着齐娅进入了-24，去见央区负责人。
“你很识趣，乐土计划的受益人名额还是可以给的，但是赞助人…… ”
“我明白的熊姐，齐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不应该抢夺其他荆棘会员为重启做贡献的机会。”
就像怀慎说的那样，食物链即将重排，小鱼不应该和大鱼抢高位。
“你很懂事，可惜，你爸却不懂……他在-39毛遂自荐，想接手后续-记忆继承-计划的央区订购和推广……这个项目有多少油水啊！他还想多分成？你爸太贪心了。”
“……推广？订购？？”
“是啊，”熊姐有些意外，“你们家是赞助人，是第一例实验，实验如此成功，当然要作为成品去推广了？很抢手的！不管是当官还是做生意的，谁不想守着自己家的财富地位到永远啊…… ”
永远……
齐娅笑出了声，先是小声嗤笑，随后放声大笑。
“分贝检测异常，请问会员是否需要帮助？”
为了永远，没人在乎现在，没人在乎感受，所有人盯着宏图乐土，没人管现在的小家了。
金发父子幸福惬意的神情在眼前闪过。
齐娅对熊姐说：“我能去-39看看吗？”
……
齐建是个自私的人，齐炬是个懦弱的人，如果这些被写在基因里，齐娅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可她从朋友、从母亲那里学来了关心、心疼和最起码的爱，这是朋友和家人的意义。
从怀慎那里知道有人在为了理想、尊严、道德和情感奋斗，这是教育的意义。
从金发父子那里看到俗世的、简单的幸福，这是陌生人的恩赐。
金发小朋友向她被自己父亲指责的立耳伸出了好奇的手，这是一种纯真的救赎。
特殊体质和极度不耐受，让齐娅喝了重启解离剂之后会想吐，会腹痛，像流火从咽喉窜到胃底，像曾经父亲痛苦的记忆烧过自己的脑海。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齐娅猛灌了一瓶解离剂后顺利通过金属拱门，飞奔回到会员电梯入口。
会员电梯门关闭得十分缓慢，齐娅忍着反胃，想对目瞪口呆、流泪不自知的父亲说些什么。
可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
“会员，口服解离剂如果无法被胃肠道吸收，会引发腹泻、呕吐甚至胃肠道出血症状，大剂量误服，电梯助手建议您立刻进行催吐，否则会引起穿孔、胀气、甚至梗阻、脏器破裂等严重后果。”
我知道。
“会员，预计到达地面还需五分钟，您是否需要帮助。”
“不……不需要。”
忍五分钟，一定要忍住，要到达地面！
娅娅，坚持住。
口唇溢出鲜血的那一刻，齐娅放下心来，只要不是把重启解离剂吐出来就行……
私研所总是能自圆其说、独善其身，从制裁脱身的方法很简单，花钱，动关系，反正他们的研究没有在明面上造成什么大范围的严重后果。
到达地面的那一刻，口吐鲜血的齐娅吓跑了其他还在排队的会员。
她再也坚持不住了，身下也在淅沥流血，她已经错过了催吐抢救的时间，呕吐其实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但现在，她无法耐受的重启解离剂已经进入了她的下消化道。
还有一丝力气，她要让自己的死值回这趟生命的票价。
“你好电梯，将……会员电梯…锁定至明天早上六点，权限：齐娅。”
“权限通过，单趟电梯只能使用一人权限，目前权限已被：齐娅权限覆盖，将锁定至明早六点。”
齐娅反锁了男厕的门后，终于卸了力气靠在门板内侧……电梯会锁定至明早六点，在这之前，这间厕所是个密室，足够齐娅完成她的最后一步。
而后，就算被困在-39的人坐电梯上来，开门，清理尸块、血迹，时间也不够，酒吧的清洁工一般凌晨就会来上班。
脏器破裂吗，死得不太好看啊，也许妈妈会很伤心，但是消化道里的违禁解离剂也可以洒得到处都是……
怀慎的父亲，怀江，小时候在家族聚会上说自己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警官，他非常笃定，笃定到齐建对他印象深刻，当时还对怀颖超说：“你儿子了不得。”
是啊……怀江，你儿子也了不得。
所以，让我的尸体，含有重启解离剂的尸体，成为私研所决定性的物证，死亡案件应该足够把你们私研所带到光下，接受法律、道德的审判了。
毕竟……
“不要推广……不要再有下一个齐炬、齐娅了…… ”
鲜血混合着碎肉被齐娅咳出，她甚至能听见胃酸混着解离剂反应着，自己的身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钱塘江上潮信来……”
今日方知我是我。
（*：香槟问题：是指富人来说其实不难解决、但对于是普通人来讲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钱塘江上潮信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