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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魅惊弦 ...

  •   二十七岁的陈文野静静站在手术台旁,主刀医生沉着有序,指挥助手擦汗递钳。几分钟后,一双乳胶手套从他胸腔里捧出火红的、跳跃的、温热的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
      叮——

      “跳闸了吗?”
      琴乐声止,宋橪抬眼,望向吱吱作响的灯。他小心翼翼地把琴放下。快步走到阳台一把扯开窗帘,月明星稀,透进来几分光亮。盛夏的夜晚,出乎意料地有些冷。
      缓缓走到楼下,这里依旧明亮。挂钟滴答滴答,已过11点,该睡觉了,明天还得收拾行李。宋橪想,也许琴房灯泡坏了吧。没多在意,回到房间准备洗漱,还未推开浴室,刺鼻的糊味倏地钻入鼻腔。
      厨房并没有人,黑暗中只有一圈小蓝牙齿。宋橪慌乱开灯,糊味随之弥漫。“糟糕!我的药。”水汽咕噜咕噜顶着锅盖,若不是眼疾手快,褐色泡沫就要汹涌扑出。记得明明熄火了呀,怎么又燃起来了,难道煤气没关紧?
      “练琴练出幻觉了吧。”宋橪自嘲,太久没活动,在病床上都快躺退化了。他翻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阿姨放勺子的地方,再取出特定白瓷碗,搅动砂锅底,好在没糊太多,舀几勺表面的汤药入碗,没耐心等待冷却,便丢了几方冰块,捏鼻仰头,一饮而尽,滋味化开。“唉,还是那么苦。”
      浴室淅淅沥沥,水温忽热忽冷。宋橪僵硬地擦头,黑色毛巾不时带下来几丝白发。裹紧浴袍,皮肤依旧寒浸浸的。镜子里,那双眼睛揉了太阳光,色如琥珀,但眉毛总是蹙着。别墅就他一个人,发生了怪事,都不知道该和谁说。“早些睡吧,睡着了就不会有幻觉了。”他低语,哄自己安眠。
      从十二岁起,宋橪睡觉就不关灯了,有时候是卧室的壁灯,有时是宿舍的台灯,亦或是病房的吸顶灯,无论何种,只要有光就安心,但今日,未能如尝所愿。宋橪蜷缩在被子里,寂静中只能听见生生不息的心跳声,一次比一次响亮,似乎要冲破这具身体。宋橪猛地起身,却发现门缝泛光。哪里都亮,除了自己的房间。
      朋友送的古董挂钟精致漂亮,宋橪总是盯着它愣神,但此刻不敢再看。因为摆锤速度陡然加快,客厅空旷传来急促回响,显示的时间与他感受到的正在分离。
      先是庭院树灯,而后是走廊射灯,一盏一盏,啪、啪、啪相继熄灭。宋橪脚下的影子扭曲延伸,像被注入了生命般微微颤动,争先恐后要站起扳倒他,刹那间,最后一处光源消失,不再张牙舞爪。
      宋橪陷入难以名状的黑暗,被似风又似雾的气息包裹住。额上蒙汗,他缩在沙发一角,将头埋入膝间,努力不让意识一点一点消散。
      “又做噩梦了吗?”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温柔的宽慰,昔日的问候如此清晰,恍若隔世。
      Si do do—— so mi mi——re mi
      谁?宋橪沉下心,想听清声音的方向,待他凝神之后,四周又是一片死寂。良久,又响起一阵,这是小提琴的声音,有人在琴房!他顾不得穿鞋,光脚小跑着踩上楼梯,一步一步向转角探去。
      Re mi so do——
      家里只有他和妈妈会拉小提琴,难道是她?不,不,宋橪按太阳穴,冷静下来。这声音很杂乱,力度生涩,听不出节奏,近乎玩闹。宋橪摸索着走到门前,窗户紧闭,没有月色,这间屋子黑倒极致。那旋律时有时无,夹杂着诱惑他靠近的呢喃。宋橪汗如雨下,分明感受到被监视,那种目光略带威胁,但又透着鼓励,督促他往前。凭借记忆,宋橪打开抽屉,取出蜡烛,颤抖着点燃。
      在光亮起的一瞬间,映出半张煞白的脸。
      “哈哈,被找到了呢!”呼——
      那“人”笑着吹灭。
      扑咚,宋橪晕倒在地。

      没劲,少爷这么弱不禁风,配得上我的心?
      陈文野想起刚死的时候,兜里揣的三千块不翼而飞,他扭头准备追人的时候,绿灯停了,等了半分钟,拐进小巷,被一记闷棍敲晕。倒地前闪过几秒医院画面,再睁眼,白茫茫一片,前面蹲着个人。
      “谁家小孩,挡爷道了,麻溜滚开,忙着呢!”
      那人手一挥,拨开云朵进入柜台。“陈文野是吗?这边查到您横殃飞祸且身体残缺,无法登入投胎预审流程。”
      闻言一头雾水,陈文野懒洋洋靠在台前。“啥意思,我不是要回家给阿婆送礼物嘛,钱刚到手就被抢了,我急着追回来。话说回来,你又是谁,怎么知道我名字?”
      “烛灵。没关系,您第一次来不太清楚,我会讲解的。”ta个子小小的,分不清男女,像个蘑菇。“陈先生,我再说得明白一点,你已经死了。”
      “啊?我欸,就这样死了?”陈文野将信将疑。他自诩八角笼之狼,在嗜血的斗兽场以一当十,死不掉,酗酒飙车死不掉,回到桐梓里乡下,被莫名其妙的一棍子撅晕。陈文野弯腰,风雨欲来,他揪起烛灵,拎在半空中。
      “我怎么能就这样死呢?这是什么鬼地方!”陈文野挑眉,揣测几秒后释然,轻轻放下烛灵,朝白茫茫中喊:“格老子的,别装神弄鬼,是哪位手下败将怀恨在心,是个男人就正大光明出来单挑,让个小孩出来算什么,一起上,干死我。”
      烛灵淡然,整理衣领褶皱,“陈先生,请节哀。”随后从袖中拿出签筒。“这是游魂周转所。鉴于您阳寿未尽,可以暂缓人间做未完成的事,不过……”
      “不过什么,有屁快放。”
      “游魂在人间是不能显现的,您的情况比较特殊,上前来,抽三个签。”烛灵微微摇晃,竹签簌簌。
      陈文野寻思,你也有这玩意儿?看来那帮老道士没有瞎扯嘛。随意指了下,指尖刚一碰到签子,瞬间泛红发烫。立即退散几步,作防御状。
      “并非如此,只是为了让您有概念,便于理解。不同的人看到的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固定形态,您想到什么,就看到什么。当然您的心底话,我也是知道的,所以,请不要骂我,很脏,也很吵。”在陈文野眼中,烛灵极速老化,佝偻着背一字排开福签,沧桑却平静。
      “生,归,情。”陈文野依稀看清字样。
      “咳咳,陈先生,情况不太妙呢。”烛灵语速放缓,“您失去的东西,心,正日渐衰弱,毫无活力,需得‘勃勃生机’,否则,夺回来也是无益的。”
      “至于归。物归原主、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字面意思很好理解。”陈文野闭着眼等了许久,不见下文。
      “喂老头儿,怎么睡着了,醒醒,还有个字。”
      陈文野将其摇醒,烛灵叹气。“暂未解锁,前两者至少完成一个才能知晓。”
      “哼,还来这一套。那总得给我个方向吧,我找谁去?”
      烛灵抬手指了个方向,“他没有杀你,但你却因他而死。去问问他,也许会有答案。若是有麻烦,可以来问我。每月十四,无论何地何时。”
      那能怎么办呢?陈文野舒活筋骨,江湖规矩,有仇报仇,生死不论。但没想到这个人不经吓,前菜刚端上来,就晕过去了。
      闲来无事,便原地坐着,等这小子苏醒。

      天将亮未亮时,宋橪迷迷糊糊睁眼。
      怎么回事,身体会不受他控制,站起来直直向泳池边走去。
      常卧病榻,宋橪会连续做好些无逻辑的噩梦,父亲甚至请过大师来驱魔,还把神父邀来对天祷告,都不管用。也许命运觉捉弄废人无趣,手一松,放过了他。三个月前,医生叔叔传来好消息,他有救了。
      难道我还在梦里吗?宋橪无法操控肢体,连扇自己一巴掌实验是否留有痛觉都做不到。
      凉意从脚心上涌,水一寸寸漫过胸膛。猝然,僵直的身体活络起来,脚一滑,往后跌倒。宋橪连忙憋气,扑腾着游向岸边。
      刚上岸,又被指挥着往客厅走。心跳愈发急速,但宋橪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反应。
      “我的心当然听我的话,它见到主人当然扑通扑通跳。”
      是那个声音!宋橪惊觉,管不住腿的下一步,轮到手也被提线控制似地解开浴袍。之后,一阵冰凉覆上胸膛。
      “你不怕我?”陈文野默默打量眼前的男孩,白净的胸口有一道细长疤痕,隆起的山脉下,是他久违的心。陈文野指尖泛凉,轻轻划过宋橪的肌肤,一圈又一圈。
      “昨天谁吓得话都不敢说,今天却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有点意思。陈文野收回手,转为摸他的脖子。还没怎么着,就听到疑问。
      “你会痛吗?”
      “也许。”
      “会法术吗?”
      “没人教。”
      “那我为什么要怕你。”宋橪垂眸,站得笔直,等待审判。“反抗有什么用,我在明你在暗,欺负一个弱者,为什么还抵抗,那场面不好看,请给个痛快。”
      沉疴宿疾的人,并不想痊愈,颓唐久了,给一具好身体,反到不太习惯。宋橪止不住地想,或许自己死了,这个家会更幸福些。
      “你到指挥起我来了。”陈文野环顾四周,富丽堂皇,顿时改变了主意,“先不急,你这厮欠我的,先享受再说。”他松了手,拾起沙发薄毯围住宋橪。
      宋橪依旧站得笔直,这是长久训练的结果,宛如一棵杉树,风雪压不弯的云杉。
      陈文野一转语锋:“我很好奇,你现在能看见我吗?”
      “不多”
      “是什么样子的。”
      “一只掐我的右手,还有下半张脸。”
      “没了?”
      “对。”宋橪拨开陈文野青筋凸显的手,“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收拾东西,赶凌晨航班。”
      “你去哪?”
      “念书,你有兴趣,一起?”

      宋橪转身上楼,发梢水珠顺着肌肤,滴落在瓷砖上,清透响亮。刚进卧室,就仿佛撞上一堵墙,鼻尖吃痛,不禁皱眉。那堵墙靠得越来越近,宋橪连连后退,快要再次摔倒时,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托住腰,将他扶起。
      从这只手开始,而后是腿、手臂、脖颈、额头,最终站在宋橪面前的,是定格在27岁的陈文野。他身型颀长,宽肩,肌肉薄却紧实,散漫地斜靠在柜子旁。
      “你,你……”
      “怎么,被哥帅得吓到了?”
      宋橪闭眼翻白眼,“我是问,你要不要穿件衣服。”
      “该死。”陈文野暗自怪烛灵,“那家伙说了离心越近越能显形,但也没说是裸着显。”愣了半秒又拨了拨挑染狼尾说:“无所谓,你可以别自卑,豆芽菜。”
      宋橪有许多问题,但看了眼时间,不早了,进入衣帽间,找出件衬衫丢给他。“穿着吧,待会儿阿姨要来了。”
      陈文野比宋橪高四厘米,理论上能合身,但他的衣服多为定制,陈文野穿上后,肌肉撑得肩缝处难受。他便自己翻找,好长时间,才找到一件宋橪都不记得的黑色背心。
      宋橪觉得不对劲。“那件,好像是我爸的,也许阿姨收错了。”
      叮咚——
      门铃响了,张阿姨提着菜不方便,在门禁通话视频里让宋橪帮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夜魅惊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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