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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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橪，难怪你瘦呢，天天吃这些菜叶子配彩豆子，附近哪有市场，陪我去买点菜。”陈文野苦不堪言，上一顿饱饭还是半月前张阿姨做的践行餐。
“吃不死就行，还嫌弃，就这点，30镑呢。”
“多少，几片酸不拉几的草和油滋拉糊的酱就快三百，你可真是少爷呢。”陈文野食不下咽，偏偏付钱的人面不改色，一边查着课表一边划拉瓷盘。
“走走走，买点菜去，房东家冰箱挺大的，你居然可以忍受不通电啥也不放。”
宋橪擦嘴，给了服务员小费并询问周边路况，而后戏谑：“你会做菜？我还以为只会打架泡妞呢。”
“笑话，老子可不像你，娇气难自理，连头发都是自己染的。”
“那，的确不怎么样。”
服务员是兼职的德国学生，蓝色的瞳孔里满是震惊，躲在吧台后跟领班讨论：“那个中国人在打电话吗？每次来都念念有词，可我也没看见蓝牙耳机呀？”领班抽走一镑，小声回答：“别管，学艺术的，很正常，之前我看公益演奏会时，他也在后台和空气讲话。”
被好奇的一人一鬼已经离开，朝着周六开放的farmers market走远.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您手多金贵呀。”走过转角，陈文野显形，揽过好几袋子蔬菜和调料。回家后急不可耐，点了几次煤气没成功，宋橪从背后默默经过，手动按压点火器，燃起后又退到一边。
“鬼，听你口音，是重庆人？”
“不是，但隔得近，綦江下面。”
“具体哪的？”
“管那么多干嘛，你这大城市的少爷肯定不知道，多说无益。”
“哦，那你会给我做吗？”宋橪取出小锅，准备热张阿姨寄来的中药，虽然心脏移植手术很成功，但他的身体也出现其他毛病，林叔没有法子，介绍的老中医把脉后，即刻开方抓药，间或吃了半年，气色有所好转。只是，苦得想偷偷倒掉。
“废话，这么多菜。”陈文野削着土豆皮，“两人份好做些。”
“那你先等等，记一下。”宋橪关火。
“什么？”
“鸡蛋炒的不行煮的不行，只吃煎鸡蛋的蛋清。汤太冷太烫的不行，葱姜蒜可以调味，但得挑出来，洋葱黄皮比紫皮好。不吃番茄味的食物但除了番茄本身，不吃这里的猪、羊、鸡，不吃所有内脏与皮，不吃看不见食材原样的精加工食品，比如午餐肉。不吃无颈椎动物尤其带有触角的，只吃菜叶不吃菜梗，黄瓜胡萝卜只吃生的不吃熟的，忌酸忌辣，酸辣可以。戒烟戒酒，所以你也别……”宋橪飞速念着，陈文野看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举刀踹他出厨房。
“爱吃不吃，谁要伺候你，和你的中药滚一边去！”
宋橪耸肩，是你要做的，他又没求着吃，打开冰箱，取出一节西芹开始啃。他挑食是有原因的，一半医嘱，一半母亲迁就。
陈文野做饭纯看心情，拿到什么食材随意发挥，端上来的东西，色香味皆无，可宋橪看他吃得香，也不禁吞咽。
“锅里还有，别盯着我碗里的看。”
莫名尝一口，意外地还不错，只是，“鬼，你是不是不认识英文。”喝汤时，宋橪察觉到某股说不上来的味道。“那咋了，我能闻能尝吃不死人，大少爷，你不会只是从标签上认识事物的吧，离开介绍，你能分清油麦菜和莴笋叶的区别吗？”
“歪理邪说。”宋橪放下勺子，写好一叠便签，都贴在瓶瓶罐罐上。这种味道不是难吃，而是久别重逢，许多年以前，母亲会在医生林叔眼皮子底下，偷偷给他带爱吃的饭菜，和眼前这一份，有些许相似。
饱餐一顿，陈文野瘫在沙发上懒得动弹，宋橪回复完教授邮件后，又打开谱子开始练习，双音已然惊艳，但这还不够，他缺席专业训练许久，现在的水平，连7年前的自己都赶不上，更别提如今的佼佼者Ewan了。
“蚊子又在响了。”陈文野叹气，耳朵没有一天消停过，起身收拾碗筷。
在旋律里，年少的殉道者头戴冠冕，从大漠扑朔的黄沙中穿行至蔚蓝的海，走入冬天，皑皑白雪覆盖大地，嚓，燃起绿色的壁炉，灯火摇曳中，后代的后代传颂着先祖的往事……宋橪反复演奏这曲谱，尽管酣畅，尽管凝神，无法和母亲的《Theme Of Exodus》相提并论，难免颓唐，仰头夹琴，翻到下一篇，又拉弓倾泻彩蝶飞舞般的音符。
哗啦啦——
“屮，怎么又下雨了，水也冷。”陈文野不悦，踱步到阳台关窗，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今天就练这么一会儿？不像你啊。”陈文野并没有得到回答，雨声簌簌，水龙头拧不紧，哒哒滴着似红酒的液体，啪地一声打过去，总算不漏了。
“宋橪，宋橪，你在哪里？”陈文野到书房找他，除了被吹乱的音谱外，没有宋橪的身影。
“奇怪，他出门了吗？”陈文野回头，脚下虚空，差点坠落。摇头闭眼再睁开，面前站着宋橪，他正摸着他的额头，“发烧了吗？你浑身冒热气。”
“你刚才去哪里了？”陈文野扼住他下落的手腕。
“一直在练琴，倒是你，怎么躺在地上。”啪嗒，楼梯转角的油画框掉落，宋橪拾起，换了颗钉子重新挂好。
“这房子是不是真的不干净，住进来后偶尔有些怪事。”陈文野之前没注意这幅画，“她的眼睛一直向右看的吗？”
“哈哈哈，”宋橪被逗乐了，“老房子总会年久失修嘛，房东太太说周末回来维修，何况，鬼，你还怕鬼？”
陈文野没忍住，给了宋橪后背一掌。“还笑，琴练完了就把碗洗了，我先睡了。”
大雨中，这栋房子彻夜明亮，宋橪入睡后，雨声停滞。“嘻嘻。”画中女孩眼珠转动，一颗晶莹的泪珠滑下，对着你笑，“嘘，别说话。”
转眼已是深秋，everhart太太又开着她的红色敞篷来到Old Brompton Road 27号看望她的租客reed Song。听着二楼的琴声，修剪花园里的细叶芒草。
陈文野躲在蕾丝窗帘背后憋屈，人和人啊，就是不一样，这七老八十的太太颇具精神气，自己还没怎么看世界呢，就一命呜呼，靠着十来岁的小孩苟活。
“我20了。”某个间隔符中，宋橪回答。陈文野不爽，但什么也做不了。他借口阳光太盛，拉开距离，隔着几米远看小提琴手的背影，说不羡慕，那是假的。比起一把琴百十来万更让他无力的，是宋橪颐指气使，一餐要吃六个煎蛋清。陈文野想起万里之外二十年前的桐梓里，那枚阿公盛给阿婆，阿婆挑给自己，僵持之下，自己一分为三的猪油荷包蛋。
呆在这里还不错，但是，没有太阳，陈文野想回去了。
可宋橪还要念书，离不开，他不走，即使回去，透明、无声无息的陈文野，不是阿婆想见的那个人。
一曲终了，回韵悠长。Bravo！Bravo！房东太太的好朋友拍手称赞。
“Song, 难得天气不错，你不出门走走？我听邻居说你除了上课，便是宅在家里。”
“亲爱的everhart，承蒙照顾，我偶尔会去周边逛逛。”
房东太太热情好客，总是聊着聊着就开起玩笑，“那去过博物馆了吗？欢迎去看我们英国从世界各国偷来的宝贝。”
陈文野不知道宋橪和她们叽里呱啦地聊些什么，处理叶边泛黄卷曲的菜心时，烛灵来了，它今天是缩小版的房东太太，薄薄的嘴唇上下翕张，就是一番不爱听的话。
“陈先生，宋先生的身体太弱，而你的心脏又过于旺盛，之前他承担不了，但吃了你做的饭之后有所好转。再过段日子，这颗心必能焕发容光。”说完后，和楼下的跑车一样，鸣笛两声就消失不见。
“哼，每次丢两句话就走，腿短到还挺利索……”
“陈文野！”宋橪气喘吁吁跑过来，面色微白，略显惊恐，“那副画，楼梯转角那幅画有问题。它不见了！”
“是不是房东太太带走了呢？”陈文野稳住宋橪，轻抚后背让他仔细回忆。
“不，不会，她走的时候还说房屋里的东西都是她特意留下的，让我随意使用，下午我看时还在，我练完琴就不见了。”宋橪被他护在身后，两人背靠背搜索房屋每一寸。
第四次巡视楼梯时，挂画悄悄回归，但图案变成了十字架，外渗的液体模糊了字迹，凑近一看，加大加黑加粗着：
在
你
背
后
查无此人查无此地查无此时
不
要
回
头
“不会吧，又来？”宋橪晕倒的前一秒想，为什么不能给个痛快，上次是陈文野，这次又是谁。
“你满意了？”陈文野早就觉得房子不对劲，终于见到了本人。
……
宋橪睁开眼，是卧室的褐色天花板，陈文野翘着二郎腿坐在右边，而自己的左手，被一个小女孩用力拽着，她泪迹未干，宋橪抽动，也弄醒了她。
“你醒啦！”鹅黄卷发的小女孩郑重其事地道歉，宋橪一头雾水，望向陈文野。
“之前房东不是说难租出去嘛，就是她，住在拐角画像里的小丫头，七八岁吧，喜欢恶作剧，要赶走所有租客，可惜遇到我了。”
“你怎么她了？”宋橪揉揉她的头，又帮她系好蝴蝶结。
“我又听不懂她说话，拳头才是硬通货。”陈文野挥拳，拳风带下来一张绿萝叶子。“没真打，她能受得住几拳，吓唬吓唬就行了。”
宋橪柔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吓人？”
粉扑扑的眼睛眨巴着，眼泪和话语同步浮现。“Esme. Olivia是我最好的朋友…… ”
得，这下子要做三个人的饭。陈文野拧火，用煤气点烟，宋橪进厨房，关门开窗，抽掉踩扁。
“注意点，外面还有个小女孩。”
“过过瘾都不行？”陈文野打趣宋橪，“胆量小气量倒是宽广，吓晕了还能心平气和地哄她。看打扮她是上个世纪的小鬼吧，既如此，你不打算跟那啥hart反应？”
英格兰上空，乌云压过，雨丝随风潇潇而下。“Esme是附近福利院的孤儿，房东太太的母亲经常带Olivia去做志愿者。年纪相仿，渐渐交好，后来福利院失火，她困在地下室没能逃出来，Olivia也只得到了这幅Esme的自画像。”宋橪想了想，“福利院改建，她无处可去。这么多年，Olivia长大成人，去法国做打字员，再回来结婚生女，改姓又改回来，在这个房子里进进出出，任Esme如何折腾，她都没能看见一次，你说，我该怎么跟房东太太聊？”
“房东看不见她，那你怎么看见的？”
“也许，是因为你。”
陈文野看宋橪虚空指着心脏的位置，明白了几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起开，要糊锅了。”
坐在凶神恶煞的陈文野旁边，Esme生怯，还是宋橪吞咽示范无毒后，才拿起叉子尝试，上一次吃饭，还是Olivia和她在樱桃树下野餐。
宋橪止不住地想，既然世上有陈文野和Esme，那也许还能再见妈妈一眼。
嘀咚——
手机响起新邮件提醒，宋橪点开：
Song,Are you back?
Ewan.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