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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消磨 ...


  •   这一刻,陆朗虽不知前路在哪里,内心中却更多了一份坚定。或许,他有过犹豫,有过迷茫,甚至有过失望,可这一段时间里内心的痛苦让他知道,他从未想过放弃。
      他转过身,看向欲然,心中暗道:“更何况如今看到许许多多像欲然姑娘这样的百姓,他们为了生存而承受着屈辱和无奈,我终是不会放弃的。这是我给自己的承诺,也是给天下的承诺。”
      欲然惊讶地看向陆朗,这个年龄不大的少年,心里装着的,是大周,是天下。相形之下,金陵太小了,京都都不算大。

      可,他到底是谁呢?

      陆朗重新坐下来,拿起酒坛对明月相邀,然后潇洒地饮了一口。
      他的随性潇洒那般自然随意,欲然虽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自那一晚后,陆朗偶尔就会在莫愁湖上遇到欲然,也偶尔就会到欲然的船上坐坐,听上两三首欲然的歌。两个人从不曾相约,却因为都喜欢泛舟,所以常常相遇。
      那一段时间,两人间形成了一种默契,欲然知道陆朗不愿多言,常常是陆朗一人独坐,或凝视湖水远山,或望着绵绵细雨出神。欲然每次都会唱上两三首曲子,然后就在一旁安静地烹茶煮水。陆朗心中坦荡,却不知欲然早在最初的相遇时就已深陷情网。

      这一日,整个下午欲然都在自己的房中独坐,她想起与公子的第一次相遇,还有后来有意无意的许多次相遇,却遗憾自己没有留下任何值得回忆和留恋的东西,轻轻叹了口气。
      天色将晚时,侍女青青见她一直关着房门,轻轻叩门道:“姑娘,在吗?”
      欲然缓过神,才发觉两颊微紧,原来是流过泪又风干了。她站起身取了块湿帕子擦过脸,方应道:“是青青吧?进来吧。”

      青青进来换过茶壶中的热水,说道:“姑娘近来是怎么了?常常一下午闷在房里。”
      欲然问道:“有事?”
      青青问道:“今晚姑娘待客吗?妈妈已经问过几回了。”
      欲然漫不经心道:“我的病还没好利索,再等几日吧。”
      青青看着欲然道:“姑娘这理由,别说妈妈不信,连青青都不信。这些日子妈妈没有来催逼,是对姑娘的格外疼爱和照顾,姑娘应该懂得的。”
      欲然道:“青青,谢谢你,我知道的,也是你在妈妈面前为我说了好话。”

      青青看了欲然一眼,站起身走到她身后,开始为欲然梳头。她一边梳理那乌黑滑顺的发丝,一边问道:“姑娘是不是对那位公子动了心?”
      欲然忽然道:“青青,你说,像他那样的人,是不是有了肖想的心思,都是一种亵渎呢?”
      青青却道:“看来姑娘是真的爱上了。”
      欲然摇头:“欲然不配。欲然想象不出这世间有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他,他是这世间最好的人。至于我,青青你说,像我这样的人,还配说‘爱’吗?”
      青青道:“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姑娘的美貌和才学,也是一等一的出色。青青倒是觉得,既然姑娘明了自己的心事,为什么不问问那位公子呢?公子既然肯常常到姑娘的船上听歌,想来对姑娘也是有意的。”

      欲然道:“‘那位公子’?青青,你不觉得我是痴心妄想吗?到如今,我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青青想了想,那公子却不曾说过自己的姓名。
      “他说他来自京都,也许是有什么缘由不方便说吧?”青青已为欲然梳好了发髻,她拿起一支孔雀发簪,问道:“这支怎么样?”
      欲然摇头,自己拣出一支素雅的步摇。

      青青拿过去看了看,为她簪上,问道:“姑娘今晚还是去莫愁湖?”
      欲然满意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
      青青道:“今晚姑娘问问吧,心里也踏实些。”
      欲然微微摇头:“青青,你知道吗?我有种感觉,这几日的相遇是我从上苍那里偷来的,我很清楚这是一场梦,可我很怕醒来,怕这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青道:“姑娘应该自信些,也许姑娘表明了心意,公子会愿意为姑娘留在金陵呢。”
      欲然垂下眼眸,道:“我哪里来的自信?其实,碧水阁后第一次相遇时,我就问过了。”
      青青诧异:“问过了?”想到之后两人又曾几次一起泛舟,又问道:“那公子是答应了?”
      欲然道:“他是那般聪明剔透的人,在相遇的最初,他拒绝了我想送他的莲芯茶,就已是告诉了我,他只是把我当做了在异乡偶遇的还算谈得来的朋友。”

      青青吃惊地张大了嘴,道:“朋友?姑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妈妈要是知道这样你还每日里出去,定会打折姑娘的腿。这些日子里妈妈纵容着你没强迫你晚上待客弹琴唱曲,不过是看那公子非富即贵,存了心思想敲那位公子一大笔。”
      欲然苦笑:“平日里的体贴照顾,揭开来说,哪里有银钱实在。青青,出了这个门,不要这般口无遮拦。”
      青青道:“青青知道啦。只是青青不明白,姑娘既然知道他只把姑娘当朋友,姑娘为什么还要去莫愁湖?”
      欲然望着铜镜深处,答道:“见过公子这样的人,欲然的心怕是此生再无所托。于欲然而言,这几日是偷来的幸福,是上苍的恩赐。既然是求之不得,又怎会不去呢?”
      青青犹疑道:“那姑娘岂不是错付了?”
      欲然笑了,道:“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上苍没有安排你喜欢的就一定喜欢你,可你却不能够因为这个就不喜欢了,这就是现实的人生啊。”
      青青坐下来,摇着头道:“青青不懂,在青青看来,这位公子就是个害人的,他只当姑娘是朋友,却害得姑娘眼里再容不下旁人,这不是耽误姑娘吗?”
      欲然道:“小丫头,还是个小孩子。”

      这一天,碧水阁中,因为前一晚睡得晚,陆朗起得也晚了些。
      简单用过了早饭,凌风进来问道:“公子,今日还出去吗?”
      陆朗前一日晚上读书,读到《三国志》中曹植传,兴致正浓,说道:“暂不出去了,先将这段书看过再说。”
      凌风听了,将茶盏斟满,又在旁边放了一壶热茶,方才退出去。
      陆朗在书案前坐下,将那册《三国志》翻开来,接着读了下去:
      那一段写的是陈思王曹植被贬雍丘,欲施展才华报效家国却因兄长的猜忌而报国无门。

      植常自愤怨,上疏求自试曰:窃位东藩,爵在上列,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目极华靡,耳倦丝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授爵禄者,有异于此,皆以功勤济国,辅主惠民。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是以上惭玄冕,俯愧朱绂。【注1】
      ……

      在这里,曹植说,自己拥有上等爵位,穿着轻便保暖的华服,吃腻了各种美味,看遍了人间奢华,听倦了丝竹乐声,只因为自己爵重禄厚。旁人得爵位俸禄,是因为他们建立功勋、辅佐君主、恩惠百姓。自己却没有德行功劳可以记录,这样庸庸碌碌的人生,得到的只会是讥讽。

      陆朗读到这里,深有感触,胸中一时愤懑。正感慨间,忽然看到书页的留白处有一行小楷,细看去,发现是东方湄读到此处时留下的小楷批注,短短一行字:

      “其人其心,与阿朗何其相似也!”

      陆朗盯着那一行小字,久久不能移目。
      他想起自己愤然离开京都南下,只为散心。如今却逗留在这金陵城中,快有半月了吧?江南美好,却也满是消磨的味道。
      这一瞬,因了东方湄的一行小楷,他忽然明白了烟雨江南的不同,懂得了东晋耽于江南不愿北进的缘由。也开始懂得陆畅说的皇上也不愿改变什么了。

      陆朗自嘲地笑了。
      他对凌风和萧飒道:“明日启程南下吧。”
      “是!”两人已在金陵待腻了,转身高高兴兴收拾行李去了。

      到了这日傍晚,萧飒见陆朗换衣服要出门,就问道:“公子是要去莫愁湖吗?”
      陆朗一边挂上苍澜剑,一边说道:“是,明日一早启程,离开前要跟欲然姑娘打个招呼。”

      这一晚,金陵城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陆朗擎着一把油纸伞,来到莫愁湖边。未及走近,就看到湖边泊着一艘游船,陆朗直接向那艘船走过去。

      游船中已点燃了三两支烛火,影影绰绰的。欲然从窗子里看到陆朗走过来,就撑了把伞出来了。她站在船头,对陆朗笑了笑:“公子过来了?”
      陆朗点点头:“今日这雨一直未停,略有些寒意,还以为遇不到姑娘了。”
      欲然道:“公子上船来吧,到船舱中躲躲雨。”
      陆朗摇头:“不了,此来就是要告诉姑娘一声,明日在下要离开金陵了。”

      欲然非常意外,一瞬间心中好像有很多委屈,只问道:“公子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陆朗将手伸出去,任几滴金陵的雨丝打在掌心,道:“该走了,金陵,看过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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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节选自《三国志·陈思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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