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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回忆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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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昧的光线中,原北完全转身,同方野正面相对。
答案,会有什么答案?
方野等了一会,只等来沉默。
原北将衣服袖子扯了扯:“回去吧,外面冷得很,这两天估计要降温。”
方野一把抓回他的右手,像是宣布什么重要事项一般说:“你敢让我亲你吗?”
原北一动不动地凝视他,面孔如同精致的雕像。
方野动作粗鲁地亲上去时,嘴唇先碰到原北的脸颊。他手臂同时揽住原北的后背,感到手下的身体下意识后仰些许,绒毛摩擦着他的手心。
原北的呼吸变得急促,方野略一迟疑,偏过头,含住他的嘴唇。
他不敢看原北,闭上眼,脸侧却被人用手心轻轻抚了一下。
原北的手心很凉,手指更凉,自方野脸侧轻飘飘滑过。方野以为他的手要离开了,却被原北的手心捧住脸。
他愣住,稍稍后退,被原北手指一捏:“继续。”
方野这次用力地吻下去,原北的手指按进他鬓边的发中,张开嘴唇,和他接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方野没有心思去记他是怎么进的门,门才在背后刚刚关上,他就已经将原北按进沙发里。
他以为亲吻会是生疏的,然而却好像跟回忆里没有差别。原北抬手用拇指拨开方野额前的头发,方野退开一点,依旧贴着他的面颊,深而重地呼吸着。
鱼缸又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方野靠着他耳朵问:“你为什么不养鱼?”
原北笑了两声:“恐怕换鱼比换水快。”
他整个人舒展而松散地躺在沙发里,已经皱了的西装外面不伦不类地罩着厚实的毛绒外衣,标签都没撕。屋内很暖和,再折腾一番,原北的手和脸已经热了起来。
方野身材高大不说,原北也是挺拔修长的身材。沙发虽然并不窄小,可两个男人挤在上面,也不得不手腿交缠,紧紧密密地靠着。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我为了你抛下一切来到广城,是我对不起我自己,还会让你有负罪感?”
原北扫他一眼:“你觉得这是合理清醒的决定吗?”
他声音淡淡,不过脸上还带了点红晕,嘴唇湿润,这话并没有平时的冷漠和锐利。方野心里慢慢有了计较,低声说:“你就是介意这个。”
原北没出声,移开视线,摆出不欲交谈的样子。
方野的脸埋在他肩膀上,原北的呼吸和心跳都近在咫尺。他手不由得紧了紧,怀着满心的茫然和失落:“那你回来做什么?”
原北平和地问:“你在质问我?”
“我宁愿你永远不回来。”
“……”
原北没说话,他偏过脸,漆黑的眼睛静静看着方野。
方野嘴唇发抖,他尽力让自己声音平稳、语句连贯:“你一直不回来,我就可以在阳城一直等下去。我宁愿你不回来,我就这样等下去……我也不想……再被你抛弃一次……”
他说不下去了,望着原北的脸,凭空竟然生出一种咬下去的冲动。方野硬是转过去不看他,却被什么按住了嘴唇。
柔软的指腹停在他上唇,随后下滑到唇缝。方野被他一根手指逼得撑起上身,但嘴唇违背理智地张开,含住原北的食指。
“看我做什么。”原北说,“感觉你很想咬我,给你咬一口吧,不用你出医药费。”
方野感觉一种发麻的酸意自耳后蔓延到牙齿和舌头,他舔着原北的指尖,忽然一用力。
原北抽了口气,他食指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随后他的手掌张开,方野的亲吻从他的食指蔓延到手心,再一路向上亲到手腕。
温热的吐息紧贴着皮肤,原北手指收拢,方野最后在他手背吻了吻,握住他的手看他。
“我们复合吧。”原北看着客厅上方淡黄的灯带说。
这是方野一直追求的答案,此刻他看着朦胧中原北的面容,却不敢答应了。
34
十一年的时间足够方野无数次复盘他跟原北的恋爱过程,但是每一次复盘他都推导不出原北选择和他谈恋爱的原因。
那次实验楼对峙之后,风平浪静了很久。陈飙之前传的谣言因为没有根据,逐渐消失,他依旧过着混混的日子,原北则正常地上学——除了偶尔逃课。
他成绩很好,期中考直接考了市第三,估计家里和学校也打好招呼,对他的旷课行为老师都当没看见。
原北在的时候,方野几乎不向他那边看。一旦原北不来,他却又控制不住地看着原北的空座位发呆。他眼前时不时闪回那天在实验楼的事,然而原北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记恨。
大概在他眼里,方野只是个不用费心记住的路人。
考完后恰逢节假日,加在一起可以放个七天长假。高三在假期里要来学校上自习,有特殊情况可以跟班主任登记不来。
方野打算趁这个假期去做点短工。他去登记时,办公室门从里面打开,原北迎面走出,撞见他,平静地微一点头,算作问候。
这个问好太突然,等方野反应过来时,原北已经和他擦肩而过,走远了。
登记的本子上只有两个名字,一个原北一个方野。班主任叮嘱几句不来学校也不要耽误学习,方野心不在焉地应下。
他踩着斜斜的落日去推自行车,经过校门东边的巷子时,看到陈飙的身影一闪,几个人笑着将另一个穿着校服的人踹了进去。
这一切并未在方野心里引起什么波动。他仍然不合时宜地回想着原北对他仓促的问候,以及后悔为什么没有快点反应过来,最少可以回应一句。
车拐过一个弯,方野转着生锈的门锁,打开门。太阳落下去一半,屋里没什么光线,厨房那边传出“咕嘟嘟”的声音。
“奶奶。”方野扬声叫道,听见厨房里传来老人含糊的应答声,走过去打开灯,“我吃完出去。”
方野的爷爷去年去世,他奶奶一夕之间身边亲近的只有这个孙子,身体不好也天天晚睡早起,照顾方野这个高三学生。老人家节省,况且他们家现在确实清贫,做饭灯都舍不得开。
“出去做什么?”
方野关了火,把热粥盛出来:“去上自习。”
吃完饭他出门,将校服一脱塞进包里,沉默地骑车赶往阳城的酒吧街。
方野人不伶俐,更不会说话,找短工也只能找到吃苦的体力活,不过他不介意,这种活给的钱并不算少。
这次他找的就是酒吧街这边一家新开的酒吧,卸货搬货的事很多。老板急着收拾,出手大方,方野靠高个子和刚成年的优越条件顺利入选。
酒吧街环境乱得很,完全是社会青年聚集地,入夜后更是群魔乱舞。方野带着口罩,从后门进去,闷不做声地开始干活。
他不仅要搬货,还要帮忙整理仓库,忙活完后已经是九点多,身上全是汗。外面的外套是老板给的,干活时穿,灰扑扑一大片。
这个时候热闹才刚开始,方野边数钱边走出后门,空气里都是酒精和尼古丁,混杂着小吃摊的油炸味。他把卷起的钞票塞进口袋里,一转头,遇见几个小时之前才见过面的熟人。
原北背靠着墙,手中轻轻抛着手机,似乎是没料到这扇破旧的门里还能走出人,诧异地对上方野的眼睛。
方野也愣住,看了他好一会,刚要开口,原北竖起手指,对他“嘘”了一声。
他手指飞快地打了几个字,将手机塞回口袋,揶揄地看了眼方野:“来这里玩?”
“……不是,打工。”
原北歪了歪头,看不出信不信,只懒洋洋“唔”一声。
方野在原地站了会,解释:“我来这里搬货。”
原北的目光重新看向他,说道:“我知道,你脸上身上都是灰,差点以为你被人打了。”
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还不如外面传来的铁板上滋滋烧油的声音大。极其狭窄的通道外漏进变换闪烁的霓虹灯光,把他们笼罩进去。
“你在这做什么?”
见原北寒暄完不开口,方野闷声问。他是想装作无意的样子,可是越想这样越显得生硬,问话时听上去冲得要打架。
他心中暗自后悔,也不知后悔什么。原北看上去不介意,瞥他一眼,突然靠近:“想看吗?”
“看、看什么?”
原北身上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跟方野满身的灰尘味截然不同。他猝不及防的靠近,更是令方野下意识想逃避。
方野一手抓住酒吧后门的门把手,最终没躲,他甚至还转向原北的方向。原北乌黑的眼珠被霓虹灯蒙上一层迷离的光影,方野这才迟钝地从他的笑容里品尝到些许冰冷的意味。
“看点好戏。”
原北站直身体,摸出一个口罩和一顶棒球帽带上,方野只能看见他压在帽檐下的眼睛:“走,这边。”
方野稀里糊涂,跟了上去。
35
原北有意避开人群走小路,他走得很快,头也不抬地压着帽子。方野心中充满怀疑,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
灰扑扑的墙上画满不明所以的丑陋涂鸦,有的地方写满脏话,还有陈年的啤酒瓶和烟头。
越走越深,周围安静下去,那些杂音就像隔了层隔音壁,模模糊糊。原北走进一幢三层小楼,楼梯上都是灰尘,一踩一个脚印。
方野庆幸自己的口罩还带着。他们一直走到三楼,这座早已废弃的小楼楼顶都是垃圾,还是原北掏出一把小型手电照亮脚下。
这时一些声音变得清楚。原北站在楼顶边缘,手电筒的光一晃,他安静地朝下望,头也不回地对方野说:“过来。”
方野走近了,站在他身后,能看见隔壁的旧楼二楼,空荡荡的窗框后面,几个黑乎乎的人影。
原北将手电关了,方野陪他一起听着那里传来的怒骂、闷哼和求饶的动静。过了几分钟,打斗停止了,几个人说笑着离开,烟头红亮的火光在黑夜里闪烁着。
原北一直没动,富有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会,方野看见另有一行人匆忙向这里赶来,其中有两个人身上还套着一中的校服。
他脑子里滑过一个猜测,看向原北,只看见他无波无澜的侧脸。
“操,怎么回事?”
“哎、哎!你轻点,这里真他妈黑,谁带手电了?”
“日你大爷的,有血!血!”
“救护车,要不要叫救护车?”
一阵混乱的大呼小叫,没人注意向侧上方看,那里有两位沉默的观众。
晃动的手电照亮了被扶下来的人昏迷不醒的脸,一边脸肿着,赫然是陈飙。
原北手指抵着下巴,直到这时才低低地笑出声,肩膀抖了两下,随后轻松地转身,问方野:“走不走了?”
他们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小楼,没几分钟走回喧嚣的人群里,把黑暗中的暴力扔在身后。
方野眼前发晕,光是腿机械地走着,在原北停下脚步时差点直愣愣地撞上去。他稳住后,原北停在一家热闹的摊位前,回头问他:“吃烤串吗?我请客。”
摊位一边摆了几张桌子就充当一家露天店铺,风吹得人满身油烟味。这种小摊方野天天见,熟悉得很,但没怎么吃过,他怕花钱。
原北显而易见只是心血来潮,他只点了少少的素菜,就让方野点。方野还处于头脑混乱中,猛地反应过来,摇头拒绝,原北便以一种不耐烦的眼神看他。
“那我点,你吃吧。”
花钱的是大爷,方野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原北坐下后接了个电话,他面上露出一点冰凉的微笑:“我已经验货了,挺不错的,剩下的钱周日打到你们账户,多谢。”
油汪汪的烤串端上来,滋滋作响,散发着辣辣的焦香味。原北看起来心情很好,拆开筷子,挑了半个烤青椒放在面前的纸盘里。
方野一直看着他,终于问:“你找人……打了陈飙?”
“花点钱的事。”原北吃了两口,放下筷子,“之前还想要不要找你算账。”
方野的心提了起来,不知不觉屏住呼吸。原北用手按了按喉咙,咳完两声后说:“但是看你的样子,感觉找你算账也算不出什么头绪,就算了,不如天天看你担惊受怕。”
方野忍不住反驳:“我没有这样。”
辣椒很辣,这种摊子加的料也重,原北被呛得不行,方野没作声,起身去给他拿了瓶汽水。
“谢谢。”原北喝完后说,“事情就这么算了吧。写情书……真亏你想得出来。”
方野想说那不是情书,只是校门口这种信封信纸卖得最便宜——因为怎么都卖不出去,一块钱老板塞给他厚厚一摞。
“不过我还好奇一件事。”原北侧过脸,“你为什么听陈飙的话?难道你打不过他?”
他夹了片白菜,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撕着吃。方野自胸口深处涌起一股冲动,想将那些他从来不对别人说的话倒出来一些。
尽管原北看起来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却莫名觉得,只要他说,只要他求助,原北一定会给他回应。
方野骤然从这种想象中抽离出来,甚至忍不住想打个冷战。原北都把菜吃完了,卷起袖口,抬眼看他:“不说吗?”
“我……”
“没事,我也不是逼问你。”原北挺客气,打断方野,“不想说就算了,不过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这么做,我只想安安心心高考完毕业。”
方野食不知味,但又不好不吃。他时不时看坐在对面的原北,原北边吃边用手机玩贪吃蛇。
他睫毛浓密而长,双眼皮偏窄。忽然睫毛一掀,定定迎上方野的视线。
方野下意识就想逃避,僵硬地看向菜盘,原北疑惑地笑了一下:“为什么一直看我?”
方野说不出来。
“你不会以为我是同性恋吧?”原北放下筷子,抽张纸巾擦手,饶有兴致地盯着方野,“信了陈飙的鬼话?”
“我不是!”方野短促地低声否认,“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以为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原北满脸不在乎地说完,起身将纸团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坐下后继续,“男老师和男学生的花边新闻什么的,谁不感兴趣?”
方野过了会,脑子短路似的,说了句:“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
原北不知怎得,好像是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一般,手支着脸,脸上是一种纯然的愉悦的表情,眼睛很亮,浮现出一种趣味。
“那好吧,我告诉你怎么回事。”他身体微微前倾,“他是我们学校的数学竞赛教练,三十多岁,高一时候就说,很欣赏几位同学,里面就有我。他经常叫这几位他欣赏的同学去单独补课,有男有女,成绩都很好,所以没人感觉不对。
“高二后他就开始刻意跟个别人拉近距离,一个是我,一个是我隔壁班的,他是贫困生。明华想要国内的升学率,会每年招揽一些成绩好家庭一般的学生,给免学费,但有成绩要求。这个老师是C大毕业的,他能帮忙走C大的自主招生,我不需要,有的是人需要。”
方野默默消化片刻,说:“所以他和那个学生……”
原北说:“我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是他们后来经常私下一对一补课,那个同学本来也比较孤僻。”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在沉默的瞬间方野正看着他,因此捕捉到原北面上闪过的犹豫和不忍。
“其实他问过我,很突然的,下课时候在后门堵住我,问我周日要不要和他一起参加数学竞赛的培训。不过我不打算搞那些,跟他说我退出竞赛,让他帮我和教练说一声。”
原北仰头看了会夜空,敞开心扉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所以他安静好久,才对方野讲:“我应该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的。”
方野明白了什么:“其实就是……”
“对。后面是升高三的暑假,给下一届做培训,说要请之前的优秀学生来做示范,毕竟另一个老师请假,他忙不过来。他叫我去他宿舍帮忙改试卷,”原北嗓音拉长了点,“我跟他打起来了。”
方野说不出话,原北轻松地将一次性筷子折断扔在纸盘中,说出结局:“我用水果刀捅了他一下,后面比较麻烦,所以转学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