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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见过龙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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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空簌簌地落着雪花,马路边的人行色匆匆赶回家中。
只有一个穿着破西装抱着照片的疯男人在街头巷尾徘徊。
如果你靠近他,他会一把抓住你,不停地问:“你看见过龙子吗?”
你问他,龙子是谁?
他会笑呵呵的掏出怀里那个发了黄,卷了边的老照片指给你看:“瞧!这就是龙子!”
说完,他又会笑着跳着离开,嘴里还一边念叨着:“龙子是我老婆,我的老婆——他叫龙子!”
照片上是个青年男人,长相奇特,头发直愣愣的竖起来,像是狮鬃似的,那双不服输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像是下一秒要从老照片里跳出来一样。
当地人都知道,这个男人的老婆是个男人,也知道他是死了老婆才疯的。
但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老婆,也就是龙子,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那是十年前,男人还是个正常男人,留学归来的博士,有钱的富家公子。
那时候,他有名有姓,叫…顾裴州。
…
1998年的冬天,s市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雪。
顾裴州的飞机才刚落地,人就被堵在了机场里。
广播里还在播放着“各位旅客请注意…”,混合着嘈杂的人声,简直要把屋顶掀翻了。
他看着手里不多的行李,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番后,果断的拎着行李箱,打算出去找找有没有公交车还可以通行。
即便是冷的不行,顾裴州依旧挺直了背,伸着脖子,和旁边冻的打哆嗦的路人相比,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很快,他走到了公交车站,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冬天黑的早,五点多就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顾裴州放下行李箱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四点十五分了。
不知为何,他又皱起了眉头。
因为蹙眉,他的眉宇之间有两条深深地竖纹,似乎总是有说不完的忧愁和烦恼。
顾裴州站在寒风里左等右等,公交车没等来,却等来了抢劫的小流氓。
几个小流氓瞄准了时机,呼啦啦的扑上来,像群蝗虫似的抓起顾裴州的行李箱就往前跑。
“喂!放下我的东西!”
顾裴州反应过来后,立刻追了上去。
可是几个小流氓把他当狗一样耍,行李被他们隔空丢来丢去,顾裴州根本不知道要追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东西被抢走。
他扶着膝盖大喘着粗气,遇到冷风瞬间变成了白色的雾气,模糊了视线。
“完了…里面还有资料没拿回来。”
顾裴州懊恼的蹙起了眉,丝毫没注意到巷子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吊儿郎当叼着烟头的青年。
“喂,你是不是丢东西了!”
青年把烟头往地上随意一丢,顺脚踩灭了烟头,走到顾裴州面前。
他比顾卿州矮了一个头,扬起脑袋看他的时候,眼里那股子倔强慵懒的劲儿,鲜活动人的很。
顾裴州喉结微动,盯着青年道:“是,你认识他们?”
“嗯。”
青年嗯了一声,似乎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有些模糊不清。
他抬手搓了搓指尖,十分市侩道:“两张红票子,我帮你找回来。”
98年的两百块顶上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工资了。
顾裴州没说话,一味地盯着青年的表情看,似乎要看出什么花似的。
青年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着脸问:“看什么呢,还要不要东西了?”
“要,不过我的钱都在箱子里,你得帮我找回来,我才有钱给你。”
顾裴州沉声道。
青年听完哼了一声,他说:“行吧行吧,在这等着我不要走。”
说完,他转身折进了小巷子里。
顾裴州看着青年的身影,直到他消失不见才收回了目光。
遭了,忘记问他叫什么了。
顾裴州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刚刚就多问一句了。
想到这儿,他又皱起了眉头,眉毛之间的竖纹似乎又更深刻了一些。
天色越来越暗,巷子口的风呼啦啦的吹着,像是抽着十分用力的风箱。
顾裴州冻的手脚几乎没了知觉,只能靠跺跺脚搓搓手来取暖。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相信青年会回来。
直到路边的路灯亮了,一个漆黑的身影从黑暗里缓缓走来,被路灯照亮,顾裴州这才看清楚,是提着行李箱回来的青年。
“东西给你,一点没少。”
青年脸上挂了彩,左脸似乎是挨了一拳有些红肿,其他的地方倒是没看见什么伤痕。
“谢谢你。”
顾裴州道了声谢,从箱子的钱包里掏出了400块钱递给了青年。
青年却瞪了他一眼,只拿了200块塞进口袋里,语气不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说了200块,我就拿200块。”
拿了钱青年就要走,顾裴州想起自己还没问他的名字,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叫住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
顾裴州问。
青年有些警惕,他问:“你要干什么?”
顾裴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感谢你。”
青年犹豫了一会儿,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才拉长了声音道:“我叫——龙子。”
“你好,龙子,我叫顾裴州。”
顾裴州友好地伸出右手,却没想到龙子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连动都懒得动。
“还有没有事了,没有事我要走了。”
龙子一脸麻烦的看着顾裴州,虽然语气很恶劣,但顾裴州却不生气。
刚想开口,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时,一道“少爷,我总算找到你了”的声音打断了他。
是管家老余。
“是你啊,老余,真是麻烦你了。”
顾裴州把行李递给了老余,再回头时,龙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顾裴州只觉得心头一空,盯着空荡荡的巷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蹙眉坐上了车。
龙子藏在黑暗里,看着远去的汽车尾巴不见了踪影,才走到灯光下。
他咂了咂嘴,觉得嘴巴里空落落的,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给自己点上,又想起口袋里热乎的二百块钱,陷入了沉思。
顾裴州以为,自己和龙子永远不会再相遇了。
s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像是一片迷雾森林,扎进去的鸟儿几乎看不见熟悉的身影。
可在一个黄昏的街角,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被几个小流氓围住的龙子。
哪怕…他只露出了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