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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剖白 ...

  •   冬日里微弱的阳光已经西沉,运河边薄薄的积雪开始显现出些许蓝色,气温下降得很快,路上没什么行人。闻蔚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心里开始忐忑起来,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他不知道江亦珩会去哪里,身上有没有带钱。

      想到这些,闻蔚一分钟也不敢再耗了,他不明白自己刚刚是犯了什么病,像个坠入情网的愚蠢少年一样,因为一丁点事就拈酸吃醋、生闷气,简直匪夷所思。他拨出了江亦珩的号码,本来不抱希望对方能立即接听,可才响两声,江亦珩就接起了电话,听筒中却传出了一道痛苦而急促的声音:“我头疼,浑身都疼。”

      问清楚位置后,闻蔚挂掉电话,沿着运河岸飞奔而去,十分钟后,他在一处拱桥下的长凳上找到了弓着腰、把自己抱成一团的江亦珩。他曲卷着身体,头发被他自己揉得蓬乱不堪,面色苍白、双眼紧闭、额角沁出了汗水。

      闻蔚尝试着想把他扶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江亦珩却颤声道:“不去,去了也没用,只是疼痛病犯了,不要紧。”

      闻蔚急出了一身的汗,他揽住江亦珩,不停地抚着他的背,开始了镂心刻骨地自我谴责:“对不起,我真的是有病,都是我的错……”

      “别说了!”江亦珩低声呵止了闻蔚的喋喋不休,“回家,箱子里有止疼药,出门忘了带。”

      回到公寓后,江亦珩直接瘫倒在了沙发上。闻蔚慌忙冲进卧室,找出药片给他吃下,自己手足无措地坐在江亦珩身旁,握着他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把我放进浴缸里,泡在热水里会好一点。”江亦珩无力道。

      接到指令后,闻蔚把江亦珩抱进浴缸、调好水温。温热的液体开始从花洒中流出、水流逐渐覆盖了他僵硬的身体、雾气缓缓升腾而起,渐渐地,江亦珩的脸色终于呈现出了些许红润。闻蔚一直蹲在浴缸边,握着江亦珩的手、默默地注视着他,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直到江亦珩松开了紧蹙的眉头,身体似乎也逐渐放松下来。

      “好点了吗?确定不需要去医院?”闻蔚关切道。
      “老毛病,休息一晚上就好了。”江亦珩双眼微闭,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映出一道剪影。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闻蔚痛心疾首。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不能当药吃,还离那么远。”江亦珩声音很低。

      “对不起。”从未在人前落泪的闻蔚,眼角竟湿润了,声音也随之哽咽起来。
      “你干嘛,我又不会死。还有……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跟我道歉,真的很烦。”江亦珩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

      “你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闻蔚追问道。

      “没怎么回事……医生说主要是精神问题引起的……成长环境不健康的小孩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病吧……有问题的时候没有及时疏导,慢慢变成了症结,心理问题躯体化,疼痛不过是症结的一种表现。”江亦珩断断续续地叙述着。

      “疼痛只是一种表现?那还有其他问题吗?”闻蔚已经被这些他从未认识、也从未涉足过的领域惊到了,他早就知道江亦珩有心理问题,也曾给他找过心理医生,可他以为的心理问题无非就是心情不好、发脾气、贪玩等等,还一直以为过了青春期这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失眠、暴躁、情绪失控、性亢奋……大概就这些吧。”江亦珩补充道。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闻蔚痛心疾首。

      江亦珩无力地摇摇头,不再说话。

      在一片静谧中,闻蔚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忽然觉得自己问的问题着实可笑,当年江亦珩求着自己带他一起离开、又央求着不要把他一个人扔下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又是怎么做的?

      闻蔚在内心冰冷地嘲笑着自己——你口口声声说可以为这个人付出一切,可到头来却让他一个人背负了一切。你还冤枉他叛逆、不懂事,又责怪他酗酒、放纵,却从来都不知道他内心的绝望,也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你以为每个人都可以像你一样,能够心如铁石地摒除杂念,能够迅速切换身份、适应社会,你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江亦珩这种生性敏感、又遭受过诸多磨难的孩子,却自以为爱得掏心挖肺。闻蔚,你是多么冠冕堂皇、多么可笑啊。

      剧烈的疼痛缓解后,江亦珩窝在闻蔚胸前,目光空洞、一言不发。
      良久,他忽然开始了缓慢的讲述:“闻蔚,你别自责,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有问题。我认识很多遭遇过磨难的人,有些人比我惨得多,可他们没有选择堕落,仍旧在努力生活,我却不行。

      起初我只是害怕,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想在死之前放纵一下。晚上与其睡不着,我就出去喝酒、麻痹自己。你知道的,夜场这种地方想寻求暧昧太容易了,我像个猎人一样,找喜欢的类型、跟人上床,后来发现这个办法能让我放松,而后就陷入了恶性循环。

      放纵后更大的空虚和更频发的疼痛发作,让我不得不沉迷于此。我的床伴都很怕我,他们觉得我是个疯子,只有周仲明除外,他把我带回家,说要好好照顾我,可我还是忍不住跑出去约别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不是。”闻蔚抚着江亦珩的头,干脆地说了两个字。

      江亦珩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道:“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你是天生的强者、是属于光明世界的,而我属于黑夜。我不该爱你的,可我的身体和灵魂有一部分都属于你,这个改变不了。闻蔚,不知道你信不信,我们两不会长久,与其到最后弄得血肉模糊、两败俱伤,还不如体面的算了吧。

      你跟我不一样,你是那个正常世界的人,可以去找江璨姐或是叶家三小姐,她们都很好,你去好好谈个恋爱、成个家、实现自己的抱负,甚至把江家的一切据为己有,我都没有意见。你跟我在一起只会被我拉进黑暗里。

      我想回前江了,躲进黑暗里会比较有安全感,不跟你在一起我才能游刃有余,他们说我是暗夜神明,我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你在我身边只会让我患得患失,让我感觉害怕和绝望,你们光明世界的法则也会让我感到自卑……”

      “别说了。”闻蔚终于再也听下去江亦珩那波澜不惊的叙述,“我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你现在身体有状况需要休息,睡醒了才不会胡思乱想,明天我开车带你去剑桥郡。”

      “我说的你有在认真听吗?”江亦珩抬眼问道。

      “有,但你说的全部是屁话。什么不同世界,被我一手带大的小屁孩敢说这种鬼话?我治不了你就让医生给你治,有病就治,没有多大事……什么不长久,我一把骨头由着你再折腾二三十年没有问题。告诉你,江亦珩,你不要威胁我,我一点也不怕,一定要作死的话,我就陪你一起死好了。”

      江亦珩一巴掌打在了闻蔚胸前,“别胡说!作什么死,你明明可以过得很好……我在咖啡馆里跟别人说几句话你就嫌弃我,还敢大言不惭。”

      “我真的错了,你就当我头脑发昏、乱吃醋,原谅我这一次,以后再不会了,还有,回去我就跟周仲明道歉,大家都是朋友。可你总得要可怜可怜哥哥吧,以后再出去玩,求你带着我,不管是司机、酒友还是床伴,我都可以的。”

      闻蔚堪称卑躬屈膝,终于把江亦珩逗笑了。

      第二天上午,二人驱车到达剑桥郡时,天气难得放晴,淡蓝色的天空飘着几朵浮云,剑河两岸的枯枝上附着残雪,部分河道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阳光透过参天大树的枝叉,洒在河面和小径上,路上偶有几个骑着自行车的行人经过。古老斑驳的建筑静静地矗立在道路两侧,卵石小道和青石板路纵横延伸。春意尚远,三一学院前的大草坪也尚未恢复生机。

      远离了都市的喧嚣,周遭环境有一种让世界安静下来的力量。良久,江亦珩忽然道:“我喜欢这里……相比之下,前江像个密不透风的钢铁丛林,连伦敦都太热闹了。”

      他难得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喜好,闻蔚忙道:“那等你毕业申请来这里读研,我来陪你,以后我们就生活在这里好不好。”

      “我努力看看,不过我真的不擅长读商科,也许文学比较适合我,反正有你赚钱就好了。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小镇,我们可以隔一两年换一个地方,看看世界每个角落里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然后把这些生活都记录下来,你说好不好。我还想回老家那个镇上住一段时间,冬天屋外面的雪有半米厚……”

      江亦珩滔滔不绝地畅想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悸动,闻蔚恨不能立即帮他实现所有的愿望,“好,都依你,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闻蔚,你少骗我,真要这样你岂不是要无聊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你热衷于掌控、更愿意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上,成就感才是你想要的。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自己的生活和抱负,我们走到哪里算哪里吧。”江亦珩的头脑竟无比清醒,他的一番话把两人营造出的梦境打碎了。

      漫步过国王学院的大门,江亦珩驻足在了刚刚落成不久的“时间吞噬者”面前,凝视着狰狞而华美的鎏金大钟,久久不言。

      “想什么呢?”闻蔚与他并肩而立。
      “你说时间的方向是什么?”江亦珩忽然提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时间的方向?”闻蔚自语道,“也许时间没有方向,也并不存在,不过是人类的幻觉而已。”
      “也许吧,不过那是宇宙尺度的宏大叙事、太虚无了,对于人类来讲,时间是实体,”说着,他指了一下鎏金大钟上正在开启下颌的蚱蜢,“时间可以被怪兽吞噬,唯有死亡才能逃离。”

      闻蔚默默地牵起了江亦珩的手,继续南行。直到正午,两人步入了一家咖啡馆,“亦珩,你说得对,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需要职业上的成就感,也喜欢掌控,未必能耐得住平静的生活。我就像个罗伯特一样,每一步都在按照预设程序的指令执行,可你知道我的终极指令是什么吗?”

      闻蔚握着江亦珩左手的指尖,目光专注地看着他,斩钉截铁道:“保护你。我所有的执行程序都因这个终极指令而起,从我十一岁那年起,这个指令每一天都在自我强化,十五年了……昨晚你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有道理,但你却忽略了最重要的前提。”

      闻蔚将手里的菜单递给江亦珩,接着道:“我就像那些新手父母一样,虽然不合格、也没把你照顾好,可目的从来没有变过。所以我想请你再多点耐心,也给自己一些时间,不要轻易下结论,我们都还年轻不是吗?即便有一天我不再有资格做你的爱人,可我还是哥哥,你明白吗?”

      几天后,两人一起前往苏黎世看望了江璨,又在欧洲大陆流连了几天,在江亦珩开学前,返回了前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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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对不起,又想改名了……已经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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