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京往事》云黛露晞

3、第 3 章

　　我是个多梦的人，尤其在疲惫的时候，梦就会更纷繁复杂。

　　梦里我回到了出国的第一年，那件事后，家族里的人火速把我发配到了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家人，更没有朋友，唯有银行卡每个月按时打来的钱让我意识到还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但那一笔笔被称作生活费的钱更像是补偿。

　　临走时，只有小姨和陈非在机场送了送我。我和陈非彼时也并非多么亲密，只是当时事发后，他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从此他身上对我来说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我拜托他和我保持联系，他答应了。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是否只是一种客套，但我没有其他办法。

　　那一年我十五岁。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我认识了程羽。当时，他在便利店打工，我总是在固定时间去买固定的东西，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直到某天我一进店，他挥着手中的袋子问我，还是这些？我走过去，看见袋子里的东西，发出了我到那里的第一声真心的笑，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数次谈天说地之后，大家相似而坎坷的成长经历更拉近彼此的距离。两个孤儿在遥远的国度相互依靠，他成为我在那里最依赖的人，更像是我的亲哥哥。

　　日复一日，我在恍惚的时候甚至会幻想，就这样过好像也可以。既然无处容身，我们攒下钱离开，离开这里，离开过去。

　　画面一转，到了我的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时，程羽让我闭上眼，带我走进里屋。睁开眼后，程羽说surprise！房间是提前布置好的，花啊气球啊地毯啊，桌子上有一个蛋糕，是他亲手做的，还有一个纪念册，是我们过去这两年的一些照片。

　　还未从惊喜中抽离，他转身关上房门，关掉灯，说一起唱生日歌吧。我点点头，回头等他过来。结果这时，梦里程羽的脸突然变成了乔望昆，房间变成了乔家的储藏室。乔望昆浑身酒气地站在门口眯着眼睛说，“你不想进乔家吗，我告诉你怎么进。”他猛地扑过来，我无处可躲，只能无助地大喊，“乔望昆，爸爸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他冷笑，“是我的爸爸，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爸爸早死了。”接着，他压了上来，而我却发不出声音。

　　我惊慌失措，猛地惊醒，从床上大叫一声坐了起来。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反应过来刚刚是在做梦。

　　乔念，你现在在陈非的家里，你很安全，我开始反复和自己说这几句话。这还是在国外时，心理医生告诉我的方法。刚去的那几年，噩梦做得实在太频繁。

　　听到屋里的动静，有人敲了敲门，我以为是陈非。刚想说话，就听见外面一个陌生却隐隐熟悉的声音响起，“念念姐，你醒啦，我进来喽！”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

　　是陈瑶，陈非的妹妹，比我小一岁。在我所剩不多的出国前的回忆里，我们关系还算不错，兴许是年纪相仿，总有一些话题。她还有一个龙凤胎弟弟，陈廷。

　　家族的压力都给了陈非和陈清，这两个人整天乐呵呵地到处消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就是命好，好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

　　“哎呀，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睡衣都湿透了。”

　　“我就说天气太热，得开空调。我哥非不让，说你刚折腾了一天，又刚回国，抵抗力弱，怕你感冒。”

　　“他啊，什么时候这么像个保姆了。”

　　陈瑶开始喋喋不休。

　　我一摸脑门，确实一手的汗珠。回头一看，床单上也洇出了一些汗渍，但这可不是因为热，全是被噩梦吓得一身冷汗。

　　我故作轻松，岔开话题，“你怎么有空过来啦？”

　　“要不说你醒得及时，今晚三家聚餐，正好你回来了。我一问我哥，你最近住在这个房子里，就顺路过来找你啦，我们一起去。陈非在客厅处理文件，等我们收拾好就出发。”

　　陈瑶口中的三家，是乔、陈、路三家。大家在生意上互惠互利，密切往来，几代人私交甚好，时不时地也聚一聚。

　　因为陈非和陈瑶的缘故，我总是觉得陈家更亲切一些。

　　路先生和路太太的两个孩子从我进入乔家到出国时，大部分时间都和乔望仑一起在瑞士留学。估计那时起，乔、路两家就有意撮合。而在回国后没几年，乔望仑确实也和路惠恩成婚了。比起毫无感情的商业联姻，存在感情的更弥足珍贵。

　　这些都是陈非告诉我的，那些年里，他信守了对我的诺言。

　　路家大儿子叫路赫荣，我对这个人基本上可以说毫无印象，聚餐碰面时我能否认出来都存疑。陈非几年前告诉我他也结婚了，好像是和留学时的一个同学。记得当时我在好奇之余还十分八卦地问了一下，“我以为他会娶瑶瑶呢。”陈非听后对我的八卦精神表示无语。

　　就在他无语的时候，我说了一句让他更无语的话，“乔望仑和路赫荣都结婚了，你怎么还没动静，你爸爸不会给你商业联姻一下吗？”

　　陈非被我的直白发问惊到了，他卡了几秒说，“不会。”

　　“不过就算是商业联姻，还是得提前培养一下感情啊，不然生搬硬凑的两个人过一辈子那也太惨了。”我沉浸在自己的八卦世界中无法自拔，丝毫没有理会对面。

　　“你还真是操心啊，是不是钱太多了没地儿花。我给你反映一下，以后少拨点款。”

　　“别别别，你看我都这么惨了，再没有钱，那我干脆不要活了。”那时，正值两天前我被街边打劫，程羽非常仗义的伸出援手，然后我俩一起被威胁掏空所有的口袋才得以逃走。

　　我和陈非讲了这件事情并大加赞赏程羽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但他听完并没有觉得好笑，反而很严肃的皱着眉。

　　我说我的生存技能都修炼到这个程度了，你不为我开心吗？陈非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我要不要回国，就算是流放的犯人也该到期了。

　　在出国的第四年，第一次有人和我提及回国二字。其实我早就接受被放弃在这里的命运了，尽管我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唯一的受害者。我想过或许有一天银行卡上也不会再有钱打进来，于是我开始赚钱、攒钱，希望在那天到来的时候有足够的能力生存下去。

　　现在回想，要是我当时没有逃避这个话题，真的回国了，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后来这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摇摇头，回到现实。

　　陈瑶还眼巴巴地看着我。

　　等等，聚餐？

　　我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刚刚大睡一觉，从下飞机到现在澡都没洗，衣服头发什么都没打理的人，怎么去见面？

　　大脑飞速运转，我开始想借口。但同时预感到回国第二天还不在长辈前露面，望仑哥可能会亲自现身找我谈。

　　想到这，我决定立马翻身下床，在有限的时间内寻找补救的措施。

　　“瑶瑶，我现在必须去洗个澡，你能不能帮我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拿出来，看哪身合适帮我稍微打理一下。”我看了眼时间，拉住她恳求道。

　　“不用了，衣柜里有衣服，你挑件喜欢的。”外面突然传来陈非走来的声音。

　　他敲了敲门，在外面继续说。“我让陈廷和妈说了，我有点事，我们可能会稍迟一些。”

　　天降救星。

　　我也没工夫管那些衣服从哪冒出来的，立马冲进浴室。

　　从起飞到现在，不过几十个小时，我却感觉像几年那样久。氤氲的水雾弥漫在浴室，模糊了眼睛，让我看不清。

　　如果那个人不是程羽，真的程羽在哪呢。按乔望昆所说，是程羽几周前外出的那次吗。那时他不愿让我插手，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回来时只是告诉我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

　　“我要回去一趟。”我默默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且就算要搬回国内，那边的家里总还是有太多东西要收拾。

　　可我该怎么和家里说呢，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于是决定先把今晚应付过去。

　　坐在去酒店的车上，陈瑶又拉着我开始聊天。

　　这么多年过去又见面，她还是很漂亮。我刚进乔家时，她没有因为我的身世对我有偏见，她是我在三家里最好的朋友。

　　同时，她也并不知道当年出事的真相，只有乔望昆和我两个当事人，以及陈非知道。那年，是陈非救了我一命，不，或许是两命。我借着整理发型的机会抽回被陈瑶挽着的胳膊，抬手那刻，我又看到手腕上的纹身，那块为了掩盖疤痕的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