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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白K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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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罩在回牢房的路上破裂了。
岑安并没有在意,以为它的功能只是隔绝废墟里的毒气与余热。他跟着狱警,昏昏沉沉地往回走,直到身边的两个人突然顿住,警敏地拔出手枪。
一团刺眼的发光物,在他们面前一霎一霎地闪起来,阒黑迷雾被刺透。岑安强忍着眼球的痛楚,他不会放过这个观察监狱环境的好机会。他发现身边林立着高大的巨型金属线圈、弹簧、滑轮、吊索、钢丝网……他怀疑他们置身于某个机器的内部零件盒。
岑安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忽感一道力量向他劈来,磅礴而缓慢,他迅速翻滚到一座铁架底端,身后不知名的高大机器被劈开一道裂口,轴承都露了出来,轰隆隆地响了一阵,突然“铮”地一下,宕机了,整个地面都跟着晃了一下。
岑安肩头一轻,诺醒了,抿着小小的唇死死盯着前方。
发光物停止了闪烁。
一名狱警朝前方开了三枪。第一枪与空气擦出的火花映亮了一个人形;第二枪正中那人胸膛,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第三枪哑火了,人形已势如鬼魅般蹿到了狱警跟前,攥住狱警的脖颈,“咔嚓”一声,可怜的仿生人狱警就这样身首异处,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了岑安面前。
脖颈断裂处是一堆撕裂得不成规则的导线,和真人殊无二致的脸上划过一道道电流,人造肌肤一面抽搐一面发出焦糊味儿。
“躲避,H933……”头颅说道。无头的躯体趔趄不稳,心脏的地方突然如磷火般自燃起来,照亮那只幽暗的人形黑影。
那身躯和岑安差不多高,锥形脸,三分之二的面庞被遮挡在一副外观繁复的电子眼镜后。他胸肌发达,肩很宽,腰肢却细得不盈一握,四肢细长,双臂带有齐整的锯齿,十根长手指上贴满了银闪闪的刀片,就像一只……螳螂人。
“诺,那是什么玩意儿?”岑安愣愣地看着他。
“杀手,”诺答得很快,“来杀你的。”
另一名狱警眼里的蓝光高频率地闪烁着,他在请求支援,然而信号死活发射不出去。他抬头迅速扫视着头顶“紫眼睛”,发现没有一台是正常运作的。
他停顿两秒,飞快地计算出了最佳解决方案。
“逃。”狱警将改装精良的手枪和军刀扔向岑安,赤手空拳地同“螳螂人”搏斗起来,打算以敏捷轻盈的身手缠住对方。
“逃……活、活着……H9……”脚边的头颅拼尽最后一丝电量对岑安叫嚷道。
岑安将内心一波又一波的震撼搁置一旁,迅速拾起手枪与刀,一个箭步冲到狱警无头的身体前,掏出那颗自燃的心脏提在手里,借它的光朝黑暗中狂奔而去。
身后传来一阵惊悚的“咔嚓”声,他知道仿生人狱警被撕裂了。迷宫一样的钢铁森林里,岑安紧握武器,一路乱窜,一路寻找躲避的地方。
一声訇然巨响,眼前向上的水磨石台阶断裂了,碎石四溅,一道眼熟的弧形巨斧生生将其劈开一个窟窿。岑安收回刚踏出去的脚,目光越过巨斧,看到了黑暗中的汐月伊。
汐月伊站在台阶尽头,如高大的邪恶神像俯视着他,双眼熊熊燃烧着不详的幽绿色。
“你……又被谁控制了?”岑安心颤不已。
身后,杀手跟上了。他的手臂垂至地面,一路火花带闪电,步伐不紧不慢,像是故意折磨猎物,欣赏猎物露出的恐惧与哀求。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岑安退了两步,手里飞速调整着手枪的模式,那枪不同于他传统认知里的武器,子弹的功能并不局限于杀伤。
在杀手逼近五六米左右时,他扣下扳机射出一枚“缉”。只见一道有形的光链飞向杀手,一端死死箍住他的窄腰,另一段连着手枪。
岑安愣了一下,他可没扯着链子摔打杀手的那个劲儿,一时有点尴尬。
手枪上显示,“缉”的极限长度为三十米。他转身跨过汐月伊砸出的窟窿,踏着摇摇欲坠的台阶一跃而上。光链像蜘蛛丝一样从手枪中不断拉长,他速度极快,绕着汐月伊左闪右躲。汐月伊招招致命,有好几次岑安差点儿迎头撞上她的尖锐翦爪。
三十米很快用完,被岑安胡乱地缠绕在汐月伊的金属躯干上,随着她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杀手的行动越发不自如。
“谁派你来的?”岑安突然冒到杀手面前。
猜到他不会回答,在他向自己舞动臂刃时,岑安抱紧诺,倏地滑入台阶里的窟窿。
他的突然遁形,让身后的爪子来不及收回,一声脆响,火星四溅,杀手的躯体应该是碎掉了。
窟窿里碎石粉齑铺天盖地,岑安屏住呼吸,心有余悸。就差了半秒,再迟一点,只怕被捏爆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诺的身体如流体般展成绵软的毯,护住他全身,他们落在一张弹力十足的钢丝网上。还没喘口气儿,头顶的石板突然掉落,岑安又被弹起,只好借势站稳。
和石板一起砸落的还有杀手破铜烂铁一样的身躯,岑安惊骇地看着它们一寸寸聚拢、组合、迅速恢复为人形,只有电子眼镜彻底碎裂。岑安终于看清了杀手的脸,上面只有一双车灯般的血红大眼,一个小小的口器,活像他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外星人。
杀手身上缠绕着几根银丝,是汐月伊的断发。岑安朝上慌张地看去,汐月伊无声无息,眼里的绿光没了。
难道……她被反杀了?
岑安汗毛倒竖。钢丝网摇晃不止,杀手看似不擅长在这上面作战。岑安屈膝,用力蹬了几下,改变了摇晃的节奏与幅度,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他们之间有一道鸿沟,撕裂的钢丝网下翻涌着未知漩涡,杀手有所顾忌,迟迟没有靠近他。
杀手就地取材,汐月伊的发丝从他手中弹出,岑安躲闪不及,刚韧的细丝嵌入皮肉,又迅速抽离,血珠自皮下渗出,隔了一会儿神经才反应过来,痛感火辣辣地烧起来。
杀手颇有门窍儿,银丝甩得呼呼生风。借着脚下钢丝的弹力,岑安的身手更加轻巧,然而对方的抽打太过强悍、高频,随着身上的伤痕越积越多,他变得迟缓起来。
诺窜到杀手脸上,四目相对,眼里迸发出的红光让杀手滞住了。岑安抓紧这档空隙蓄力冲刺,他将跨过那道鸿沟,配合诺将杀手踹下去。
可就在他一跃而起时,汐月伊不知抽什么风,突然闪现眼前,照着他的胸膛就是一掌。
“咳咳呃……”岑安歪头吐出一口又一口血,全身的骨骼都快散架了,还在庆幸她用的是掌,而不是以爪刺穿他。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撕碎他!”一个陌生的声音咆哮道。
谁,谁在说话?
岑安十分确定这不是杀手的声音,杀手尚且处在诺的硬控中。
汐月伊很不对劲儿,她眼里的绿色火焰时明时灭,翦爪无规律地聚拢、展开,像是善恶两种力量在较劲儿。那张修罗一样的钢铁面庞做不出任何表情,可岑安从她的动作中看出分明的犹豫。最终,后来居上的程序控制战胜了初始设定,绿焰燃起,她向他举起了斧。
岑安牢牢地嵌进钢丝网,动弹不得。
斧落下时,他闭上了眼睛。
“父亲!”
疼痛与死亡并没有来临,他听到诺喜悦的尖叫声。
父亲?
岑安睁开眼,顿时目瞪口呆,他面前天神下凡般出现一个白色身影,徒手接下了汐月伊的斧!
那身影十分纤弱,浑身像是笼了一层淡蓝的月光,衣领是复古的中式盘扣,星辰轨迹图案在衣面上流转着淡淡荧光,一头白色长发皑皑如溅雪。他素白的脸上,绷带严严实实地遮盖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睛是淬满寒霜的冰湖蓝色。
岑安看得呆住,这是远古的神吧?
“控住她。”男子一边说,一边蓄力甩开汐月伊。他半跪到岑安身边,将汐月伊的一根头发缠上岑安的左手,绕了几个复杂的圈,突然发力收紧。
“操——”岑安撕心裂肺地痛呼道。
他不敢去看那只手,血肉模糊都是小事,就怕被切割成了一块一块的。
他终于明白这人在干什么了,他在取江烬藏进他手里的扑克。
诺俯冲过来,拿着血淋淋的扑克飞向汐月伊,将其插进汐月伊的脖颈。
岑安忽然想起他在钢厂被捕那天,汐月伊失控下死手,江烬也是往她身上插了个什么硬件儿,她才恢复清明。
汐月伊的眼睛缓缓转向男子:“那是……我主,白King……”
低沉、沙哑、迷惘……这是汐月伊的声音?
她尖利地喊了句什么,挥舞巨斧,又朝他们冲过来。
“控住她!”男子向岑安重复了一遍。
岑安愕然,对上那只蓝眼睛,像是跌进了冰湖,时空在他面前扭曲,彩虹色的水波纹疯狂蠕动,五彩光圈将他扯入了另一个世界。他感到身体开始下坠,直到被一张明亮的数据网接住。
灼热的痛感、窒息的浑浊空气全都消失了,他像是身处几何光块构建的迷宫中心,也成了无形的存在,万千字符在他身边游弋,随着他的指令聚散排列,幻象万千、生生不息。
熟悉的操控感让他震撼不已。攻防博弈和信息交互,无外乎输入与输出,人类原装的感官神经保证了输入速度,至于输出,以往他是以十指作舟,绕开暗礁险滩一样绕开反窥病毒与恶意代码,去挖掘漏洞、渗透层层防火墙。眼下,黑桃A扑克将他的脑意识投射到这里,输出速度高出了不知多少个数量级,那些刻进DNA里的排列组合方式让他在字符的海洋中游刃有余。
原本有形的成了无形,无形的具象出形体。他的认知在此颠倒,心脏狂跳不止。
那是汐月伊的操控系统吗?
他寻到一条清晰的路。他的指令如长矛般刺入那张网,源源不断施加给汐月伊的信号被抵挡在外,一道隐蔽的病毒顺着信号的来源溯游而去。
“呲”地一声,千里之外的显示屏惊现雪花噪点,打断了荧光编码。屏幕前的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边咒骂,一边手忙脚乱地敲下程序自杀键,他知道稍微再晚点儿,恐怕要被对面翻出IP地址了。
“黑杰克,呵呵,黑杰克……”那人瘫坐躺椅,颓然地喃喃道。
一道指令界面出现在岑安眼前,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他在界面上给螳螂人杀手添加了“终止”令,然后握着一束光,慢慢睁开眼睛。
黑暗中,两个机械人的打斗异常激烈,震耳欲聋的击打碰撞声里,不断有火星擦亮,身下的钢丝网被晃得几欲崩断。
杀手的战斗力相当强,诺在他们之间飘来飘去,不痛不痒地干扰着杀手,汐月伊才占到上风,
和诺一起捣乱的还有个一身素净黑衣的男孩,粗略看去男孩跟诺长得几乎一样,诺穿白衣,他们像一对黑白双生子。
岑安艰难站起,左手没了知觉,被绷带裹得严实,看着上衣的血迹,恐怕伤得够惨。
他刚稳住身形,那边的战斗结束了,杀手再度被折断为废铁,哗啦啦地掉入深渊,这一次再也没有组合起来。
那个俨若神人一样的白色长发男子,就站在岑安身边,静静地看着他,一张不到一寸大的黑桃A扑克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翻动。
“哥们儿,谢了……呃!”
岑安想去拍一下那人的肩,手还没伸出,对方先给他来了一刀。
刀……
岑安低头,难以置信,那只雪白的手掌正插在他腹部偏上的位置。
白King又“刷”地一声抽出手掌,岑安趔趄两步,摇摇欲坠,腹部的窟窿上痛感疯狂地叫嚣着,黑红的血汩汩涌出,瞬间浸透衣服。
而白King的手干干净净,一点儿血迹都没有沾染上,“杰克,你为什么不躲?”
岑安:“……”
我怎么躲,我他妈也没想过你救了我又捅我!
“还记得我吗?”白King在他支撑不住就要倒下去时,钳住他的肩膀支撑住他。
“白、King……”岑安听到汐月伊这样叫他。
岑安看到那只冰蓝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下一秒,白King再次手掌如刀般插进了他的心脏。
岑安两眼一黑,天旋地转,颈部的动脉在那一刻疯狂贲张。
“还不反抗吗?”白King用另一只手把扑克插到岑安耳后,然后掐住他的下巴,声音低沉而癫狂:“你现在又无敌了。反抗吧,来,杀我!杀我啊!”
鲜血涌上喉口呛得他大口大口咳嗽,越咳越呛,肺部被挤压得几乎炸裂,他已无法呼吸。
“杀我,杀我啊——”
岑安瞪着他,这人,怕不是个神经……
他的心脏在白King手里绵软得像一块豆腐,生生攥成了渣。全身细胞都在沸腾,偏偏意识清晰,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那只手从他身体里移出去。
白King突然卸力,岑安就被扔在了钢丝网上,又是一阵天昏地暗的晃荡。
诺和那个双生子一左一右地飘在他身边,像随时架走他的黑白无常。
岑安此时很想照照镜子,自己究竟惨成了什么德行。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却对白King脸上冷漠的思量看得分明。
他开始痛恨白色。白King把他搞得全身是血,混着汗液,腥臭到了极致,自己却能事不关己般清爽脱俗,像个纤尘不染的好人。
他拽住白King的衣角,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血液堵塞下只能听到古怪的气泡音。
白King皱了下眉,附身凑近听。
岑安蓄力,猛地朝他脸上吐出一大口血。
白King:“……”
白King没躲,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纯白的发、睫毛、脸颊和缠着眼睛的绷带都沾上了血,从容淡定的表情微微裂开。
“爽了。”岑安十分满意地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