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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雨夜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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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安独自回到332牢房里。
他捡起姜琢之前看的报纸。那不是普通的纸,而是一个纸质的显示屏,可以切换任何媒体的任何一期。
姜琢的近期翻阅,大多是两年前的事件:“雪原”基地基因实验新进展、幸子生物为莘讯科技集团鲸吞、北海巨妖舰队首次出征、亚青环专家入狱、翁青连任、江烬出任图灵侦查长……
江烬的半身照只占据版面的小小一角,一丝不苟的纯黑色制服配暗红色领带,眼睛很冷,像是透过镜头看一群死物。
岑安的手指轻轻落在他的照片上,画面倏地一转,界面成了跟江烬相关的报道汇总。
说是汇总,却只有三条,他的私事被保护得很好。第一条时间显示三年前,蓝朔集团的继承人出席某仪式,图片上的他和面容同样冷峻的兄姐站在一起,蓝朔继承人的身份首次曝光;第二条便是出任侦查长的那条;第三条则是两天前的最新发布,蓝朔与莘讯科技两集团联姻,新人分别是江烬和他青梅竹马的发小,如今莘讯科技的实际掌权人,聂非雨。
岑安移动手指,将那期报道翻出来。让他感到讽刺的是,联姻新闻的上方,正是黑杰克被捕入狱的消息,岑安那张呲着大白牙的脸就在那对新人的头顶。
“联姻……”岑安念出声来,突然将报纸揉成一卷。
还么结束呢。他喃喃道,我们的故事还未开始,自然不可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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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暴将至。
浓重的乌云聚集于华景上空,雷声滚过,如浊浪翻涌。高楼尖端的轮廓在暴雨中逐渐模糊,霓虹光线穿透密集雨雾,反复映射,最终氤氲为色彩绚丽的光块。
黑暗中,无数来路不明的脉冲信号与光波试图闯入某座高耸入云的大楼,却被纯白的“幸子盾”光圈吞噬、分崩离散。被守护的建筑里一片静谧。顶层的卧室里,一座称得上古董的欧式壁炉正在运作,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北国青柏灼烧出的馥郁浓香。
江烬蜷缩在大床上,紧裹着绒毯。
他脸色极差,双眸紧闭、嘴唇苍青,仿佛冻极了,时不时哆嗦起来。
他关掉了监测室内环境的人工智能,吩咐壁炉一直烧,不要停。
室内已达30摄氏度,令正常人不适的热感。
可是,冷,还是冷……
他紧缩在绒毯里,现实冷,梦里更冷。
那个梦出现过很多次。他好像身处冰原,又好像是在冰湖之上,梦里冷雨澌澌,下个不停,整个世界单调得只剩下黑白,天色阴暗,乌云背后翻涌着暴怒的海,披着斗篷的少年从中走来,手执鱼竿,一步一步。他顿时心生惊恐。
他从未看清过少年的脸,兜帽阴影下是一团黑色迷雾,紧随其后的也同样是缭绕可怖的黑雾。江烬脚下如同生了根动弹不得,嗓子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徒劳地看着。
江烬不久前才发觉,那个梦不是重复,而是连续,他们之间的距离并非他所想的近在咫尺。
披斗篷的少年一直在走,仿佛走了许多年,才在今夜来到他面前。
两人隔着雨帘遥遥相望,江烬无法开口,雨水倾倒在他身上,他幡然醒悟,那人是应了他的呼唤而来的。他们一句话不说,一种仿佛在胸腔里压抑了许久的强烈情感喷薄而出,四周突然灰尘弥漫,弄脏了雨水,他深感绝望煎熬。就在这时,少年摘掉了兜帽,黑雾散去,他看到了被他亲手送进监狱的少年的脸。
岑安,竟然是岑安!
岑安露出珠贝般的洁白牙齿,嬉笑道:“我可是你的梦里人啊,烬哥?”
江烬惊醒,冷汗顺着额角滴落。
荒谬,简直太荒谬了……
他剧烈地呼吸着,连手指都在发颤,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吓的。他的目光落在左手上,那里还有岑安留下的浅浅齿痕。这狗崽子,咬合力还挺强。
就在这时,他惊觉一个高挑挺拔的黑影立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左手抄在风衣里,右手握着一个发光的匣子若有所思。
江烬平复好心境,一开口,嗓子却哑了:“非雨……”
“啪嗒”一声,聂非雨合上手里怀表大小的盒子,揣进兜里,又将外衣脱下,随手扔在丝绒地毯上。
“太热了。”
解开两颗衬衫上的扣子后,他伸手去摸江烬的头发。
江烬将自己裹成了粽子,只露出一颗脑袋,头发也毛茸茸地乱着,是外人绝不会想象出来的柔软模样。
“我冷。”江烬偏了下头,躲开他的手。
聂非雨笑笑,没计较,报出一串跟江烬的生理指标相关的数据,然后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又梦到那个斗篷少年了?”
江烬点头,又摇头:“记不清了。我记忆一向不好,你知道。”
“一直看不清脸吗?”
“嗯。”
“是黑杰克吗?”
江烬眼皮一跳。跟诡族那个神神叨叨的组织合作,研究出来的释梦机,能够通过睡眠中神经元的活动感知人的梦境,但也不至于厉害到连他梦里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吧?
聂非雨说:“那小子,好像一直在招惹你。”
江烬离他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腮边的绒毛,他肤白,温润如玉的长相,如同羊脂白玉雕成的神像,典型的佛面蛇心。江烬太了解他了,往后缩了缩下巴。
“四年前,黑杰克攻击你的脑机之前,你从未做过那种梦。如今他真面目曝光,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
“不是黑杰克。”江烬简短道。
被黑杰克攻击脑机,是件不太好的回忆,江烬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聂非雨也就没再说下去。
“是不是周缇跟你说了什么,譬如我维护黑杰克,譬如我与黑杰克有染什么的。”江烬说。
聂非雨哑然失笑道:“还生气呢?周缇也真是,马上都是一家人了,非要呛你两句。”
“我没有生气。”
“可你爬上楼顶淋了雨。”
一股业火自心底“噌”地冒上来,聂非雨对他的管控,原来从未放松。
“所以你信了他的话,来翻我的脑神经?”
“别怪我,烬,我是个容易患得患失的人。”聂非雨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下巴,迷恋地看着他。
江烬强按捺住情绪,生硬道:“我对黑杰克,没有任何个人情感。”
“我当然信你,”聂非雨笑道,话锋一转,“跟监狱里的那位呢?至少是有怜悯、愧疚与不忍的,对吧?监狱内外都有狼觊觎他那条命,你不会心疼他了吧?”
江烬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抬起头。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监狱里的不是黑杰克!
江烬浑身冰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烛火跳跃,将聂非雨白净的面庞映得宛若修罗。“你今晚的梦,生理指标跟往常大不一样,尤其心率。你看见斗篷少年的脸了吧?是黑杰克,还是监狱里的那只替罪羔羊?”
沉默良久,江烬才移开他的手,坚持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梦中人的脸,聂非雨问了两遍,他隐隐察觉到聂非雨动怒了。
他爬起来,在床头找了根柑橘味的蜡烛点燃,馨甜的味道很快冲淡了泠冽的木质香。他偏头,莞尔笑道:“雨很大,在这儿过夜吧。”
“呵。”聂非雨笑了一声,目光越来越冰凉,“烬,在我面前,你不妨坦诚一些。”
他站起来,一掌钳住江烬的下巴,往自己身上带。
江烬撞进他怀里,脸颊碰到他衣上冰冷的金属配饰,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颤栗,双手撑着床瑟缩不已。”
“我知道了。”他垂下眼,不再开口。
他的伎俩,原来早已尽在聂非雨的掌握之中。他视线模糊了一下,脑袋里仿佛呼啸过冰原上的凉风,忽然又听到聂非雨问道:“你从哪儿给黑杰克找的替罪羊,他怎么敢调戏你?”
江烬思索了片刻,“那就是个会点黑客技术的……野小子罢了,没什么特殊。我第一次干缺德事,难免对他有愧。”
“你想说,让我别跟他一般见识?”
“没有,”江烬漠然道,“我只是好奇,你想怎么处置他?”
“既然是替罪羊,发挥好该有的职能就好,还轮不到我处置,想杀黑杰克的大有人在。譬如今晚,我看到一个白色的‘幽灵’飘进了辑魂,那是个非常难缠的家伙。”聂非雨凑近他,像是征求他的意见,“我可以调走青峰,让它们坐视不管吗?”
“随你。”江烬面上无所谓,心却紧缩起来。
聂非雨以指敲了敲他的肩,终于放开了他,捡起地上的衣服,往外走去。
“你……不留下?”
他回头看了江烬一眼,后者一脸挫败地瘫着。
他没说话,走了。很多事情上,江烬古板得像是二十世纪的老古董,譬如坚决不肯在婚前跟他做,他当然也不会强迫江烬,留下来过夜并不会有惊喜发生。他知道江烬心里有气,但也料定他同情心再泛滥,也不敢跑去监狱阻止那个白色幽灵。
江烬这人,表现得赤忱,一心扑在人工智能法律研究上,剖开了看,内心和表面却未必一样白。
他对江烬很少像今夜这样直截了当地拆穿,更多时候保持着矜持与风度,享受他小打小闹般的谎言。他喜欢江烬,喜欢了很多年。由着江烬跟黑杰克交易,是他给江烬最大程度的自由,可江烬却有了让他看不懂的操作。
他捏着悬在胸前的小匣子,像是捏住了一颗心脏。
反正,江烬只能是他的,连身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