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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现)洪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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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在小镇街口停下,票乘务员操着家乡话懒洋洋喊:“洪山到了,要下车的赶紧下车,先下后上。洪山……”
谢寄弯腰从最后一排走出来。
他个子高,还戴着口罩,车里早有人对他频频侧目,此时看他往外走,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这谁啊,又高又白的,戴个口罩跟电视上的明星似的,我们这里什么时候出了这号人?”
“……我没见过,看他从市里上的车。市里那么大,我们没见过很正常,搞不好就是明星……”
车门嘎吱关上,也关掉了八卦声。
谢寄双手空空走到路边,往四周张望,入眼一片灰扑扑,除了马路边新建起来的一排楼房,其他跟印象中差别不大。
十年还是十二年?
谢寄想了想,不禁有些感慨,外面世界日新月异,这地方像是被时间遗忘了,陈旧破败,以及了无生机。
他沿马路往街道走,不出意外看到了记忆中的医院,应该是翻新过,医院大门右侧挂着一块写“洪山镇人民医院”的匾牌,上面还有夹着拼音的英文,算是勉强赶上国际化。
谢寄将口罩戴好走进医院,很快就找到了值班护士,她戴着眼镜,非常年轻,他自然不认识。
“不好意思,”他出声问道,“请问谭医生在不在?”
护士从手机上抬头,看到谢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她收起手机起身,笑着问:“先生你找哪位谭医生?”
谢寄想了想,不确定地问:“有几位谭医生吗?”
他记得当年这医院医生都很少,谭医生周医生,但已经是十几年前。
“两个。之前是三个,有一个去年退休了。”护士回道,“您说说哪里不舒服,我可以帮你安排合适的医生……”
谢寄摇头:“不,我不看病。我是……退休的那位谭医生是不是谭什么年?我找的应该是他。”
护士了然接道:“谭初年。谭医生他去年就退休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顿了顿,护士弯弯眼睛又问:“您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没见过您,你说话也没有我们这的口音。外地来找谭医生的?”
“也不是。”
谢寄笑笑。他自己也很难界定他是哪里人。在本地长大的外地人,或者在外地魂牵梦绕的本地人?
“那要不要我帮您问问谭医生家的地址?对不起,我也是刚来这里上班,跟谭医生不熟。”
谢寄婉拒了,道了谢从医院走了出来。
他只是回到这里顺便想起了故人,谭医生那时候对他还不错,说话不好听,但看诊很温柔。
只是即使见了面,谢寄不确定又有什么好说的。
时间还是改变了很多东西,他试图寻找的记忆,其实早已经淹没在滚滚红尘里,他不肯接受罢了。
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谢寄在路边的石墩上坐着。手机被他关机后没开过,他拿出来开了机,瞬间洪水般涌进来无数信息。
丽莎跟他报告周应早上怒气冲冲来找他,被告知他临时出差后发了一通脾气走了。
徐寒芳打了十几个电话后终于妥协改发信息,问他为什么关机,后来大概是问过丽萨,又来质问他到哪里出差,为什么出差,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
还有萧睿,应他的要求,已经准备好今天晚上温妮录制节目的应援,花篮奶茶什么都有。
谢寄只给萧睿回了句谢谢,之后再打电话给温妮。
温妮很快接起来,半嗔半娇地笑:“喂,大忙人,你出个差,全世界都在找你你知道吗?徐阿姨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谢寄解释她们已经联系过了,顺便请求原谅,她录制节目他没办法亲自捧场。
温妮好笑道:“说的好像你不出差就会陪我录节目似的。没关系,本来就只是一个访谈,无聊的很。”
“回去补偿。”
得到回复后挂了电话,谢寄回头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医院一角,遮挡视线的褪色遮阳伞,卖日用品的小卖铺,以及刚好驶过的满是尘土的大巴。
他登入邮箱,发送照片。
当然从无意外,邮件石沉大海。
这一切做完,谢寄收起手机对着马路发呆。一个中年大哥从他面前路过,看了他一眼后停下了脚。
“哪来的?”大哥一口粗犷的本地话,“坐这里干嘛?看着面生,来这做什么?”
谢寄皱眉,但还是忍耐道:“找人。”
那大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在掌心磕了磕,递给谢寄:“抽烟吗?找什么人你说说,这里的人我都认识。”
谢寄从石墩上起身,看了看大哥手上的烟,还是取了一支,但没抽,只说:“谢谢。我找罗玉梅,福利院的院长。”
“不抽?嫌烟不好?”大哥嗓门大,听着挺凶,“你找罗玉梅那你找不到了。”
谢寄眼底闪过诧异:“她不在这里了?”
“早不在了。”大哥用眼神将谢寄上下打量一番,有了自己的判断,“我猜你是她带过的吧?一看就是,出去了发达了,再回来显摆。不过听说走了又回来的也没几个。”
他说的对,又全不对,但谢寄不打算聊了,道了句谢就要走。
大哥扯着嗓子又说:“找罗玉梅找不到,你去找罗元元,他现在是院长。从这条街往下走,拐弯再走走就是了。”
谢寄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罗元元,他还记得这个人。那时候在福利院就他话最多,哪怕别的孩子都笑他说话漏风听不清楚,他一点都在意。
原来他已经接下罗妈妈的担子当了院长。
洪山福利院在山脚下,面前院子,背靠山丘,这么多年过去,它变了又好像没变。房子围墙都新砌的,木门换成大铁门,但门上那几个字还是歪歪扭扭的老样子。
谢寄在门外站着,隔着门看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只好敲门,一声一声,仿佛也扣在自己记忆之门上。
门就在这时朝两边打开了,竟然是自动的。
谢寄抬步进去,正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甩着手从一扇门里走出来。
男人个头不算低,捞起袖子露出两条肌肉结实的胳膊,边走边辨认着来客,还没说话先笑起来。
“欢迎来洪山……”
谢寄有些艰难地开口:“罗元元?”
他变化很大,现在的形象无论如何不能跟小时候那个胆怯又话多的孩子重合。除了嘴巴上那道明显的豁口。
跟谢寄预料的一样,罗元元马上怔住了,笑容僵在脸上,眼睛眨了眨,看不真切似的又抬手把头发撩开。
最后,罗元元惊喜地瞪大眼睛,问:“你是,谢寄,多多?”
谢寄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露出整张脸,果然看到罗元元脸上一惊又一惊后飞快地朝他跑上来,他又把口罩戴上了。
罗元元笑着伸出手,但下一秒他又把手缩回去,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真的是你,谢寄哥,我怎么都没想到……对了你怎么来的?还能找到这里……”
谢寄也笑,伸手等着罗元元,两人久别重逢地郑重握了握手,他说:“我来这边出差,顺便回来看看。”
“太好了,我太高兴了。”罗元元的兴奋溢于言表,简直有些不知道怎么招待才好,“能待多久?在这吃饭可以吗?哦,先进去坐坐?我的办公室就在那,走走走,谢寄哥。”
谢寄被罗元元带进一个房间,他刚才就是从这里出来,原来这是他的办公室,其实应该还是卧室兼资料室。
罗元元让谢寄到沙发上坐,自己忙着到资料柜找东西,一边问:“哥你喝不喝茶?我这没有别的,茶也是过年人家送的,我还没喝过。”
谢寄笑着说:“别找了,给我一杯水就好。”
罗元元停下手:“还是茶吧,烧点水就好了。你是客诶,喝茶正式点。”
“不了,”谢寄顿了顿,解释,“其实是喝不了,医生不让。所以给我水就好,谢谢。”
他都这么说了,罗元元只好遗憾地把茶叶放回去,又找杯子洗了洗给谢寄倒了一杯白开水。
他在谢寄对面坐下,满脸关切:“哥你,你那……”
谢寄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点点头:“做过手术。已经几年了。现在还好。对了,罗妈妈呢?我在路上碰到一个大哥说她已经不在这里,她去哪了?”
“罗妈妈,”罗元元叹了口气,“走了。四年前,这里房子重建,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没抢救过来。”
罗妈妈死了?那个会跟他说“再坚持,再等等,以后会好的”的罗妈妈已经死了?
谢寄不敢相信地愣住,罗元元大概不忍心,干巴巴笑着安慰:“哎,哥你别太难过了,罗妈妈以前就说她一辈子行善积德,以后是要上天堂的。所以她走的时候没怎么遭罪。”
虽然这么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那毕竟是谢寄在福利院的所有记忆里,唯一让他感觉到过温柔的人。
“她很好。”谢寄沉重道,“她会上天堂的。”
罗元元附和了一句,把话题转开了,说:“哥你大概不相信,前阵子田生哥给孩子们寄文具,我还问过你,没想到没多久你就回来了,太巧了。”
谢寄心口跳了一下:“你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