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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过)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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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前余田生上阁楼陪谢寄说话,问他还恨不恨那一家子,谢寄过一会儿才摇头。
“本来恨,但我决定不恨了。”
余田生有些稀奇:“这还能决定?”
“恨他们还得记着他们,我忘了就不恨了。”
谢寄说这话时把嘴巴藏在被单下,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但他眼睛很亮,即使是晚上带着明显的倦意。
下午发生的事,他应该挺难过,但他好像已经把自己哄好了。
余田生不禁又想,这小鬼到底长大了些,不像那会儿在医院,会因为听到不好的话就要死要活。
“挺好的。”他满意地予以赞扬,“不愧是看了那么多书,比我看《故事会》强多了。不好的事情就忘记它,只记得好的。”
他没有说的是,他也准备学学谢寄,忘记过去,只往前看,往前走。
跟谢寄的变化一致的是奶奶对他的态度,自从那个女人来过之后,就很少再对他喝三吆四,虽然在她嘴里他依然连名字都没有。
她喊他“喂”“那小子”“耗子精”……唯独不喊他“谢寄”。就连劝他吃饭,也是粗声粗气。
“让你多吃点,你看你跟吃猫食似的,谁家耗子像你这样,剩下的粮都能发财了。”
转头又跟余田生抱怨:“你问问他到底哪里不合口味,是咸了淡了还是怎么了?天天这么哄着劝着还是吃不了几口饭,不然你去问罗玉梅要菜谱。”
到底没说那句“把他送回福利院”。
奶奶生日在年底。十一月初八,七十大寿,余田生早早就愁上了,不知道要怎么给奶奶庆祝。
见他发愁,谢寄也跟着吃不下饭,加上天气骤冷,一来二去就病到了,整夜咳得睡不好,眼见着就瘦了一圈。
奶奶不说心疼,听到了却总皱眉,一问缘由就骂余田生:“过什么生日,我活这么大岁数过过几个,现在来赶时髦?要钱多就给那小子买身厚衣服,病秧子冬天难熬。”
买衣服容易,余田生隔天就去镇上买回来,还顺带去问了师父师母意见,果断定下来给奶奶摆几桌酒席。
余田生不跟奶奶说,但不会瞒着谢寄,两个人窝在阁楼里把他这大半年挣的钱算一算,摆酒席足够了。
“真好啊。”
余田生还没喝酒就先醉上了,憧憬万分。
“到时候把邻居都请上,奶奶娘家那边没人就算了,把我师父师娘还有罗妈妈都叫来……我找时间去镇上买水果零食,红包也要买,对了你提醒我换零钱,吃完酒席每家给个红包回家……”
谢寄咳得难受,但听余田生讲起来绘声绘色,心情也好了些,可一想到自己没东西可以送给奶奶,眼眸又暗下来。
余田生眼尖,马上问他怎么了,谢寄不说,他又问是不是不喜欢人多,耗子精嘛人多总是怕的。
谢寄转过身不理人。
余田生不依不饶:“那你不高兴是为什么?”
“没不高兴。”
“你就是不高兴,我看到了。说吧到底怎么了,不说让奶奶来问,你跟她总会说实话吧。”
谢寄有点怕奶奶,再说奶奶一问,余田生策划的东西就都白搭了。
他只好坦诚:“我没钱给奶奶买礼物。”
余田生没想到小鬼是为这事难过,不过也要怪自己只把他当小孩,却不知道他已经懂得人情世故。
他伸手搓他头发,装模作样学奶奶说话:“……看到没,这好菜好酒大蛋糕是我大孙子准备的,跟那个小孙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谢寄听不下去:“奶奶不会这么说,可是……”
“还可是?”余田生头大,“别把自己不当一家人,奶奶是我奶奶,也是你奶奶,我们是一起给她过生日,知道吗小鬼?”
谢寄算是被说服了,过一会儿又嘟囔:“我是小鬼,那你就是老鬼。”
余田生听得一愣,翻身谢寄摁倒在床里,手伸进衣服里挠他痒痒,笑着问:“我才二十多,说谁老?”
谢寄怕痒,却宁愿咬牙忍着:“我才十四。”
甚至不到十四。他下周才过生日。
余田生没忘记,笑着说:“下周你就生日了,我也给你过。”
俩人又玩闹一会儿,余田生放开谢寄,见他闭着眼睛,以为他困了,便帮他把被子盖好,起身关了灯。刚准备下楼梯,却听到黑暗里谢寄很小声的问:“那你呢?”
“什么?”余田生不确定地问。
谢寄不说话,余田生琢磨了一下他们刚才说的话,有点没明白谢寄那句“那你呢”是什么意思。
是说“那你的生日呢?还是“奶奶是他的,钱是他的,家也是他的,那你呢?”
谢寄问过余田生的生日,所以他是知道的,不至于这时候再问一次。
所以他的疑问只能是后一个。
余田生重新走到床边蹲下,趁着窗户投进来的一点点光,对上被子外面露着的那双眼睛,笑着说:“我是你哥,以后你跟我姓,改叫余寄行不行?”
“不好听。”谢寄闷着声音笑,“你跟我姓,叫谢田生……好像完更难听。”
“睡觉睡觉,等下奶奶要上来骂人了。”
余田生把谢寄脑袋也摁进被窝里,不轻不重地拍两下,转身下了阁楼。
接下来余田生就着手准备酒宴,怕奶奶发现,他买回来的东西都不拿回家,暂存到隔壁赵麻子家,还千叮万嘱请他保密。
不过事实证明赵麻子就是个碎嘴子,与其相信他能守住秘密,还不如相信他那两岁多的儿子能顶牛。
因为下午赵小海被他妈带去放牛,结果牛发疯顶着赵小海往山下池塘里冲,幸好余田生在家,飞跑出去把孩子捞了回来。
晚上赵麻子夫妻俩带着娃拎着烟酒来家里道谢,顺嘴就把余田生偷偷准备酒席的事全说了,余田生跟谢寄对视一眼,想开溜已经来不及,奶奶一手一个逮住衣服领子把人拉回来。
“什么酒席什么烟酒瓜子,你们背着我想做什么?不过生不过生说多少次了,你们把我老太婆说的话都当放屁……”
赵麻子捅了马蜂窝早跑了,余田生担心奶奶气头上误伤谢寄,刚想说是自己的主意,哪知小鬼这时候偏偏长了嘴巴,说余田生买那些东西其实要给他过生日。
余田生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奶奶也愣住了。
谢寄眼皮一耷,硬着头皮说:“我之前也没过过生日,他说正好让我和您一起过,所以就买了那些东西。”
谢寄说完抬眼看奶奶,脸上风平浪静,语气却分明像个小可怜:“您要是不同意就算了。”
余田生突然有点难受,准确说是羞愧。
要让小鬼用自己的惨来替他掩盖错误。哪怕这错并不真的是错。
看到谢寄寻求支持一样看向自己,余田生马上跟奶奶求饶:“是的奶奶,小鬼也没过过生日,正好你们两个才隔了一星期,就一起热闹热闹。”
谢寄垂下眼,小声道:“奶奶不同意……”
“我没有不同意。”奶奶来气,“我就说不办我的,没说补办你的……你们真厉害,一个个想什么做什么都不跟我说,想干嘛?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没错,是您说了算。”余田生马上抱住奶奶,冲谢寄挤眼,又哄道,“您七十,小鬼十四,让他跟着您沾点福气。”
奶奶生日当天,家里一早开始热闹,乡里乡亲都过来帮忙,搭灶台摆桌子,酒水茶点儿全都搬出来,过一会儿吃酒的也到了,师父师母罗妈妈,就连镇医院的谭医生也来了。
谭医生来是余田生没想到的,不过他不笨,知道大家过来,吃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看谢寄。
不凑巧的是谢寄感冒一直没全好,本来该静养,只是今天情况特殊,让他自己在阁楼里躺着不现实,再说他也是主人,招待客人情理之中。
谢寄不爱说话,更别说笑,但跟一年前的样子相比,不说脱胎换骨,也算变化喜人,长了个子,细长细长一个,倒能看出点跟这大山里格格不入的气质。
罗妈妈谭医生把谢寄的变化看在眼里,更加对余田生当初一腔热血感到敬佩,逢人就把奶奶余田生夸出了花。
炮竹声声,酒席过半,师父袁来代替余田生相宾客致辞,师父先替两个小辈感谢大家出席,饭菜不好多见谅,接着又唠起家常,说崔永秀一个人带大余田生不容易……
眼看话题越扯越远,奶奶故意板起脸走出来打断袁来,说我这么好的大孙子之前拜你为师还不同意,又说要不是袁来那天晚上一个电话,今天也不会有个一棍子打不出屁的臭小子。
奶奶说的是谢寄,这是正式把他介绍给十里八乡,以后这臭小子就是她崔永秀的小孙子,是打是骂都是家里事,别人嚼不了舌根。
余田生听得鼻子发酸,推谢寄到奶奶身边站着,谢寄不习惯这种大家都看他的场合,却还是忍耐着配合。
他已经比奶奶高出一头,奶奶只能仰着脸跟他说话。
“臭小子,”奶奶那手拍他的胳膊,“老太婆今天也赶一回时髦,我快乐,也祝你生日快乐。”
谢寄抿着嘴看奶奶,手在身侧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说什么,汹涌的泪意让他感觉难堪,只好逃避一样闭上眼睛。
音响里响起生日快乐歌,宾客纷纷起身打拍子,余田生从过道里走出来,手里捧着蛋糕,身后罗妈妈也捧着一个。
两个蛋糕,一个缀着寿桃,一个铺满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