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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过)保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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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寄没有再问余青青更多,但过几天的晚上,余田生上阁楼送刚煮的鸡蛋羹,他小口吃着,一边问他:“舅爷爷有吗?”
余田生在桌子边坐着,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你不问我有没有,问他干什么?”
谢寄微微一怔,垂下眼睫:“他对我挺好的,给我买衣服玩具。”
余田生没接话。
衣服玩具,这些谢寄平时都不在意的东西,怎么崔永贵买的他就感激上了?可是那些东西现在还堆在楼下动也没动。
谢寄只吃一半就放下了,余田生默默接过去把剩下的几口吃完,拿上碗就要下楼,但没走出两步又停住脚步,走到床边挨着他坐下。
“你跟我说实话,”他压着嗓音,很艰难似的又吞咽两下,才继续,“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谢寄眼里都是不解;“什么?”
“就是,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会让你感觉不舒服的事情,或者话,有吗?”
谢寄很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还有什么是很奇怪的事?”
余田生没办法跟小鬼说得太细,更不想跟他说过去的事,只好敷衍了之。
十月初,崔永贵已经在家住了好几个月,跟村里村外的人都打得火热,白天常不见人影,晚上则多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余田生很讨厌酒气,不过更讨厌的其实是这个人,所以总没给他好脸色,谢寄只安静看着,并不问他原因。
又是一天晚上,余田生和谢寄刚准备吃饭,崔永贵踩着点回来了,又喝了酒,不过还没到醉的程度,看到开饭很自然地坐到了桌子边。
余田生看他就来气,碍于谢寄在旁边,也只能忍气吞声。
一顿饭吃完,余田生收拾厨房,崔永贵回房间躺下,谢寄也跟了过去,从身后拿出一瓶酒递给他。
崔永贵受宠若惊,翻身坐起来,接过酒看了看,喜不自胜:“哪来的酒,还这么好?”
酒是上次袁师傅来看他俩,余田生特意买的,没喝完就剩下了,谢寄白天刚找出来,又顺便去赵麻子家借了一杯高浓度混了进去。
“舅爷你喜欢喝酒吗?我藏起来的,给你喝吧。”
谢寄乖巧地站着,有些担心似的往厨房那边飞快看了一眼,又小声说:“他不知道我给你酒,发现了要骂我,你要不要先喝了?”
他那双眼水灵灵的,带着些恳请,崔永贵哪还会拒绝,笑着拧开盖子一口喝下大半,真心满意足了,咂巴嘴笑着说:“好孩子,舅爷就好这一口。”
说完他把剩下的喝完,打了长长一个酒嗝,谢寄伸手接酒瓶,却被他顺势抓住了。
“舅爷,舅爷看看,”崔永贵舌头已经打结,手顺着谢寄手腕往上摸,“小谢寄知道心疼舅爷……”
谢寄抽回手,有些慌乱地说:“舅爷,我去洗澡了,就在后门,你睡觉吧。”
他说完就走,先把酒瓶收好,然后拿换洗衣服去后门。现在温度还不算太低,他只脱了上衣,把水从头上浇下,这才喊余田生帮他拿毛巾。
后门离厨房远,但离崔永贵住的房间近,果然也只把他喊来了,手里不知道拿了谁的毛巾,路都走不稳,扶着门探进头来。
谢寄背对着门,只当余田生过来了,有些生气地责怪道:“毛巾就在凳子上,怎么这么久?”
崔永贵憋着气把手里的毛巾抖得哗哗响,老眼贪婪地盯着眼前白得过分的少年脊背,克制不住地跨过门去。
谢寄听到动静也没回头,只把一只手扭到身后来,张开手指撒娇催道:“快点,起风了有点冷。”
少年带着笑的声音跟催命似的,崔永贵什么都忘了,周身的血都忘脑袋里冲,人也冲过来,借着毛巾从背后把人整个抱住,喷着酒气哄道:“来了来了,舅爷给你擦……”
谢寄像是没想到会是他,赫地回过头,接着又惊又怕地颤着嘴唇问:“怎么是你?”
“舅爷听到你要毛巾……起风了冷不冷,舅爷帮你擦,你可不能着凉……”
崔永贵试着扯谢寄手里的毛巾,小家伙竟然没有反对,很顺从地就让他拿过来了,他心跳如鼓,却故作镇定地拿毛巾一点一点擦拭莹白皮肤上的水珠。
屋里的灯将人影曝在地上,谢寄忍着恶心看着两条重叠的黑影,低声请求:“舅爷,我有点冷……”
酒精已经让老男人的理智摇摇欲坠,谢寄的声音更是犹如羽毛一样挑拨他的欲望,他再也无法自制,抱住少年就急不可耐地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对方纤薄后背。
“你,你做什么?”谢寄挣扎并不厉害,但声音却惊恐又尖利,“舅爷你别这样,别,别碰我!”
余田生就在这时冲了过来,入眼便是这样不堪入目的画面,脑袋瞬间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本能挥起拳头对着崔永贵的脑袋砸了过去。
崔永贵毫无防备,被砸得眼冒金星,还没缓过神又被卡着脖子一把撂倒在地,拳头犹如雨点一样落下来,他唯一还能做的就是躬起身双手护脑鬼哭狼嚎。
“王八蛋!我让你手贱!这么多年我看在奶奶的面子上才放过你,你死性不改竟然敢动他!我今天就打死你再去自首!”
余田生疯了一样,连打带踹真有要把人就地打死的势头,崔永贵全无招架能力,渐渐连嚎都嚎不出来了。
看余田生这个架势,谢寄突然害怕起来,也不管会不会被砸到,冲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腰往后拖。
“别打了,再打他就死了,你真的愿意为了他去坐牢吗?”
也不知道因为冷还是害怕,谢寄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音,加上这一番挣扎拉扯,他早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
余田生蓦地冷静下来,刚扭头想抽回手,就看到谢寄站立不住往地上滑,忙反手捞过来靠在自己身上。
谢寄簌簌发抖,胸口急剧起伏,却还强撑着劝余田生:“别打了,够了。”
余田生并不解气,扶着谢寄还抽空踹了地上那人一脚,然后半扶半抱着送小鬼回房间,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说。
谢寄被安置到床上,经过这一番变故,他那脆弱的心脏几乎要炸开来,疼痛让他脸色惨白灰败,冷汗一层一层冒出来。
余田生拿出药给他喂下,又麻利地给他穿上干净衣服,就这一点动静,谢寄呼吸又混乱了几分。
“去医院吧。”余田生声音嘶哑。
谢寄闭着眼摇头,没力气说话,只把手从被子下探出来,拉住余田生的裤边不放手,像是害怕一样。
余田生用自己的手将那只手包住,一起按回被子底下,小声哄着:“睡会儿,我在这陪你,别怕。”
但没一会儿,谢寄却睁开眼睛,正对上余田生望着他出神的目光,余田生猝然惊道:“怎么醒了?”
“睡不着。”谢寄声音还是虚弱,冷汗涔涔,“手痛吗?”
“不痛。”余田生沉闷道,“你要不拦着,我真想把他打死,王八蛋!”
谢寄捏了捏他的手提醒:“杀人要坐牢。”
“坐就坐。”但看到谢寄惨白的脸发红眼眶,余田生还是赶紧改口,“别怕别怕,我就是生气,不会真打死他。让他长点记性而已。”
谢寄缓慢舒出一口气,脸色比刚才看起来像是好了些,但还是惨淡灰暗,连嘴唇都不见血色。
“别管他了,你再睡会儿,还痛的话我们去医院。”
谢寄还是摇头,余田生也不敢让他动气,只能顺着:“听你的,你说去就去。乖乖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对不起。”黑暗里谢寄说。
余田生不解,受伤的又不是他,但谢寄马上又说:“刚才,我本来是喊你,他先听到了,帮我送毛巾……可我不知道他会……我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不是你的错!”余田生打断他,“他今天喝了酒,就算不喝酒,他也是个变态!”
谢寄沉默。
崔永贵确实是变态,还只对小孩下手,他,余青青,或许还有别的人。但余田生竟然知道。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他说帮我,可是,可是……他不是舅爷吗,为什么……”
余田生被问住了,或者说那个被他藏在内心最深地方的童年和少年的自己都被问住了,他下意识把手蜷紧。
谢寄察觉到他的异常,但余田生率先一步拦住他的询问,借口喝水从阁楼下来。
他去后门,原本想为过去的自己讨个公道,却发现崔永贵已经不在那里,大概挨了一顿揍终于知道怕了才逃走。
余田生狠狠踢了地上的毛巾一脚,走到水缸边胡乱洗了一把脸。
他太难过了,那些恶梦一样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恐惧愤怒无助和痛苦犹如水草将他缠得透不过气。
那时候他几岁?九岁还是十岁?
余田生什么都不懂,只因崔永贵是奶奶的弟弟他的舅公,便无条件信任他,被他抱着坐到身上玩,被他亲着脖子喊他小宝贝。
如果只是这样,余田生大概不会以为有什么不好,甚至会一直感激这个舅公给他的童年留下过美好。
但在某个夏天的傍晚,崔永贵带给余田生的所有美好如同肥皂泡泡一样破碎了。
舅公趁奶奶不在家哄着给他试新衣服,让他躺到床上,帮他脱下旧衣服又要帮他检查身体……
直到后来上了初中生理课,余田生才反应过来从前检查身体的动作没有一个正确,猥亵两个字就像一道猩红狰狞的疤从此长在他心里,却从不敢对任何人提起。
崔永贵哄他威胁他,只要他乖乖听话,就绝不会让奶奶让村里人知道。
从初中到高中,崔永贵来的次数少了很多,奶奶说他在城里找到好工作,又谈了对象,以后估计都难得来了。
余田生特别高兴,一方面他希望那个人有多远滚多远最好永远不要再来,一方面又向奶奶许诺有一天他也会在城里找到好工作。
十六岁的余田生开始憧憬未来,同时也渐渐有了大人的模样,身体长高,褪去婴儿肥的脸上五官越发立体,在学校也是能吸引不少目光的长相。
突然辍学是在高三上学期。
很久没有消息的崔永贵突然在学校里出现,自作主张给余田生请假,余田生尽管不情愿,迫于崔永贵惯用的伎俩也只能跟他走。
崔永贵带余田生吃了一顿饭,又带他买了衣服和文具,他拒绝,崔永贵就笑,说:“好啊,等下舅爷给你送到学校,或者送回家去。”
老师同学,奶奶,所有人都是余田生的软肋。
崔永贵再次成功了。他把余田生领进街上一个旅馆里,让他试衣服,然后在他脱光时从背后把他扑到床上……一切都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余田生第一次用尽全力挣扎,可惜力气还是比不过正值壮年的崔永贵,他挣扎得越厉害,变态越是兴奋得在他脖子里喘息不止。
崔永贵不再满足于前几年孩童式的安抚,他想要更多,但就在他试图进一步时,余田生心里积攒多年的怕与恨终于变成怪兽冲破樊笼,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撕咬踢打,崔永贵竟被他成功踢下了床。
趁崔永贵喘气的间隙,余田生胡乱往身上套衣服,但他太害怕了,衣服也成了难以驯服的怪兽,还没穿上崔永贵又要扑上来,情急之下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水杯……
那一刻他什么没想,水杯砸在崔永贵脑袋上碎成无数片,暗红的血顺着他的脸蜿蜒而下。
余田生没觉得害怕,他只是麻木地想,崔永贵死了就再不会有人强迫他做那种事,再不用担心这么恶心的事会被奶奶邻居老师们知道……
但崔永贵没死,还能对余田生笑,用沾满血的手朝余田生招招:“你过来乖乖让舅爷抱,这事就当没发生,不然报警你这就是杀人,什么前途都没了。”
余田生站着不动。他已经麻木,什么前途他早已经看不到。
“我去报警。”
余田生丢下几个字转身去开门,他什么都没穿,身上赫然无数道青紫,怎么看他都是被虐待的那个。
就在他快要走出门的瞬间,崔永贵冲上来将他拉进来,然后重重拍上了门。
不是余田生退缩,而是崔永贵突然怕了,一个成年男人跟一个小孩,他很清楚只要门一打开他即将面对什么。
“算了,”他堵住门虚张声势地发牢骚,“你小子脑子有毛病吗,我就是想你才来看你,不用闹这么难看……”
余田生麻木地重复:“报警。”
“报什么警?警察不管这种家务事。你想想,我是你舅爷,他们会相信你一个孩子?”
余田生转头去拉门,也不管自己□□,但他这种不管不顾的架势真把崔永贵吓住了,他拉住他,不停求饶:“舅爷错了,舅爷不该给你试衣服……”
“你猥亵我!猥亵你知道吗?你是大人,我还是个孩子!”
崔永贵捂住余田生的嘴巴,慌慌张张哀求:“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舅爷错了,以后都不这样了行吗?万一闹出去你奶奶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余田生泄了力气,之后崔永贵自己收拾离开,他回到学校向老师提出退学。
过去跟现在,余田生并没有混淆,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如果不是谢寄拦着,他宁愿今天就化身恶魔。
再晚一些时候谢寄下楼来了,余田生还蹲在后门地上,他走过来在他旁边站定。
余田生先看到谢寄的脚,然后抬头,就看到小鬼苍白的脸上满是担忧。
“我没事。”他张嘴才发现嗓子哽得厉害,假装呛到拼命咳嗽。
谢寄把手放到他肩上。
余田生搓搓脸,起身揽着人进屋。谢寄是小孩是病人。而他已经强壮到足以保护自己也保护他。
两人回到阁楼,谢寄躺下,余田生也在旁边睡下,但好一会儿他们谁都没有睡着。
黑暗里余田生问谢寄:“想不想离开这里?”
谢寄许久回:“听你的。”
他说的不是他想不想,而是听余田生,余田生带他回来,离开也由他决定。
余田生侧过身,把手横过去搭在小鬼身上,然后一点点靠过去,额头抵在对方脸侧。
他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但肯定不在余家村。
从村里离开前,余田生谁都没告诉,但谢寄还是偷偷一个人去了看奶奶,又去找余青青。
余青青还是不理人,相对无言坐了半下午,谢寄问她:“想过去找你爸妈吗?”
余青青玩着小石子,说:“不想。”
谢寄知道说也白说,余青青不会懂,但他还是提醒她:“离坏人远点。”
隔天天不亮,他们从村里离开,再次坐上大巴火车,一路奔赴未知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