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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无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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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刚掀开门帘,就看见穆千缩在墙角上下眼皮打架。
“大半夜上哪去了?”顾淮走到他跟前,低声询问道。
“……就是去散散心。”穆千不敢和顾淮对视,晃了晃脑袋就要站起来,却被顾淮一把按住。
“今日之事我不追究你。这里是军营,日后你最好安分些,守点规矩。”
穆千莫名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但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就点了点头,要往屋里走。
顾淮叫住了他,“安禾睡得不安稳,你先别进去了,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做。”
穆千一下子睡意全无,“怎么又使唤我?”
顾淮眼底多了一丝暗色,“一晚上在山上踩着顾家的墓地来去自如,你真要跟我讨论你我谁做的事更过分吗?”
“我——”穆千膝盖一软差点站不住,连忙换上了一副笑脸,“王爷您有事儿直吩咐。”
“在那里,你们是不是看见了一个躺在棺椁中、孩童模样的玉石。那是玉天童。”
“玉天童……”穆千念叨着,“好像在哪里听过。”
顾淮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想法,接着说:“这附近有好几处相似的地方,都埋着同样的东西,我需要你把它们都找出来,如果需要人手,我会给你指派。”
穆千应下便要走,被顾淮拦住,嘱咐道:“记住,见到了千万不要碰,远远地做上记号就好。”
回忆断断续续,伴着莫名的失重感。当安禾再次从睡梦中醒来时,竟已至黄昏。
屋里不知何时被摆上了香薰,火星忽明忽灭。安禾抬手拾起茶杯,一杯茶水就浇进了香炉里。烛芯滋滋的冒着响,反倒生出了更多烟雾。
“刚睡醒就不安分?”
安禾看着顾淮进来,熟门熟路的从抽匣里取出炉盖,便了然道:“是你点的香?”
“放心,那香只有安神的作用。”顾淮盖上香炉,温声道,“初入战场的士兵不习惯血腥,都是靠这个才能睡上一觉。”
安禾扫视一周,又将视线放到顾淮脸上,“穆千呢?”
“穆千被我安排去善后一些事情了,最近都不会再见到他。一个人住害怕的话可以跟我说。”
“……”安禾紧抿着唇,打定主意不接他的话茬。
“说着玩的。”顾淮提着凳子走到安禾床边,坐在了他面前,“本打算等更确切些时再说这件事,现在或许也是个机会。”
“如果是想问蓬莱岛的事,那你还是……”
“是我有话想跟你说。”
顾淮难得认真地盯着安禾,语速很慢却也很清晰的说:“我过去一直在找一个人。十五年前,我曾深受重伤,那个人救过我,也是他带我到了蓬莱岛。我在那里一直生活了三年,直到那场暴动之前我被强制带出了岛,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就再也不清楚了。我尝试了很多方法,可没有安氏一族血脉指引,根本就无法再回到那座岛上。在我收到安氏覆灭的消息时,已经过去半年了。我甚至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从蓬莱岛到褚国,不眠不休,要走十五天,更别说距离更远的虎巍关。所以你要我相信你的故事吗?”
安禾一张嘴依旧刀枪不入,可看着顾淮的神色多了几分犹疑。那样细细地注视着他的眼神中,有太多他看不清楚的东西,他不愿细究,也不敢细究。
万幸还没等顾淮开口想要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了通报声。
安禾松了一口气,目送着顾淮起身离开。他松开了手,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得通红。
——“这片海的对岸,有比蓬莱岛更广袤的天地,等雨过天晴,等苦难不再,我们就在那里相见吧,佩生。”
回忆中少年人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斗志,他目送着人离开,身上的银铃随着风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动,记忆也随之跌进了无尽的漩涡之中……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岛,那里寸草不生,遍地荒遗。是一处被神明所厌弃的岛屿。可这座岛有一天却受到了庇佑,从天而降的神宫将领让这片土地重获新生,万物生,灵智开,才有了如今的蓬莱岛。那位将领临走前曾留下一字为安,为了感念他,最早来到蓬莱岛的居民改姓氏为安,这就是我们安氏一族。”
安禾一边陈列着卷轴,一边头也不回的跟身后的人讲着,手上动作不停,那些话却像熟稔于心一般脱口而出。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人,衣袍素静,衬得皮肤有些黝黑。他靠在一个书架旁,侧着头看着安禾忙碌的身影,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
“……阿承?”
安禾叫了好几声那人才回过神。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安禾也只是温和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没兴趣听这些,但这些常识你还是要了解,不然让人知道你不是蓬莱岛的人,怕是就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待不下去大不了我就出岛算了。”阿承低垂着眼神说道。
“出岛之后你去哪里呀?”
“……”
安禾只是随口一问,可阿承明显暗淡的神色让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放下手里的卷轴,走了过去。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明明说好不过问这些事的,是我……”安禾手忙脚乱的安慰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承却突然笑了,他看着面前着急的安禾,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这么严重,佩生,你不需要道歉的。”
“啊?”安禾愣愣地把手放在头顶,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样的举动他很不适应,飞快的红了耳根,“我身边从来没有和我同龄的人,这也是我第一次有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从来没有?”阿承有些惊讶,“你之前没出过岛吗?”
见安禾摇头,他依旧不解,“你们家族这么大,就没有你这个年纪的人?”
安禾思考了一会,说:“应该是有的,只是我接触不到,平日里能见到面的只有族长和护世衣的大家。其实这也没什么,也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我都能理解。”
“……你性格也太好了些。”阿承挠了挠头,“不说这些了,一会儿等你收拾完,陪我去个地方吧。”
“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看着眼前的灶台,安禾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承看他不解,只是挽起了袖子,“等着瞧吧。”
他掏出一小袋果子,都是青色的。那是原来长在安禾院子里的一棵树上的,果子结了落,落了结,长了很多年。直到阿承来之后,安禾第一次尝到了那个果子的味道,很涩,很酸,不算好吃。
虽然是被阿承骗着咬了一口,但看着阿承一脸得逞的坏笑模样,安禾竟莫名的生出几分不一样的感觉,仿佛阿承来了,这样一如往日的生活多了很多他过去看不见的快乐。
他看着阿承把那些果子洗净,起了炉灶,白糖和水倒进了锅里,透明的东西煮着煮着居然煮出了金黄色。
安禾满眼好奇的扒在灶台边盯着那口锅,差点就把身子探下去了。
阿承连忙把人捞了回来,“我是做糖葫芦,不是糖人,你可别栽进去了。”
直到将人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阿承才继续忙活。
他翻了好几处地方,愣是没翻到哪里有竹签,于是找了一根筷子,费了点劲才串上去几颗果子,蘸好糖衣,晾了晾就递给了一旁眼巴巴望着的安禾,“这个是褚国独有的吃法,尝尝看。”
像琥珀一样的糖衣,安禾愣是看了半天没舍得上嘴咬一口。
阿承看得好笑,又怕他真的不吃,说:“这回没骗你,真的好吃。”
可惜还未等他吃到,浑厚的钟声响彻了蓬莱岛的上空,安禾听到声音,瞬间收敛了神色。他把糖葫芦塞到了阿承手上,只来得及说句“等我回来”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阿承跟着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安禾的背影,一个年轻女子看到他就迎了上来。
“您是和神子一同来到岛上的大人吧。我叫姜月,是神子的随侍。”
阿承点了点头,见她笑容亲切,就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刚看到佩……神子走得很着急。”
“玉天童降世,需要神子为其布下净灵之术,就在穆池,您随我来吧。”
阿承一路跟着姜月过了后山,迎面看到的就是一处极为开阔的山谷,宫殿依山而建,高处直耸云间。远处看巍峨矗立,可走到近前却发现那殿堂似乎是缺了一面,没有大门,从正面甚至能直接看到殿堂里面的人影走动。
山谷的包围中是一处深潭,而和深潭相接的殿堂,从屋檐到墙壁再到石阶,像被一刀切断一般,规划齐整地处处都避开了那处潭水。
潭水极深,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多看几眼仿佛都要被那无尽的暗色引去魂魄。深不见底的潭水中央建着一个高台,台上被一个黑色的布帘盖着。而在那个高台的前面,是一个玉色衣袍的人,半身直立站在水中,长发披散在身后,发尾落进穆池中,就像从一潭死水中生长而出的青莲。浓墨般的景象中,只有那人皮肤胜雪,白玉一般嵌在当中。
只回眸那一眼,不禁让人停住了气息,生怕扰了他眼中那方静谧的天地。
姜月朝阿承说:“这里就是穆池,净化之术开启之后莫要出声喧哗,在这里等待即可。”
阿承盯着穆池中心的人,那是佩生,又好像不是,方才刚见过的,现在却陌生而遥远得不敢确认。他有太多困惑太多疑问想要确认,此刻都哽在了喉咙。姜月本就不需要提醒这些,眼前的景象足以让所有人丧失言语的能力。
蓬莱岛的神子轻挥衣袖,刹那天光乍明,穆池底部翻涌出阵阵涟漪,水浪拍打过石阶,从黑雾的中心散发出赤红的光芒。神子张口,清冽的嗓音若山泉般流过,只一个瞬间,黑雾被吞噬了个干净,潭水一片明澈。水中浸着一个玉一般的娃娃,细看竟生着和佩生一模一样的面容。
水面上金光闪烁,神子仿若浮于空中,他微微垂首,看着穆池中那个仿若倒影一般的玉天童,伸出了手。
“死生之泉,以春秋之令,召来!”
一声令下,穆池卷起浪花将玉天童送至神子面前,触碰的瞬间,玉天童四分五裂,没有了血肉般的神色,一阵水花卷过,化作齑粉消散在了水中。
而水面也逐渐恢复了平静,重新凝成一团浓墨。
高台之上,一个血红色的石块扑通一声落入了穆池,逐渐沉进了池底。
姜月看着阿承震惊的模样,捂嘴笑了,“我第一次看见这种景象的时候,反应比你要夸张得多。”
阿承找回自己的嗓子,终于开口问了出来。
“……玉天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