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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游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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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下午,在船长的陪伴下,我们在飞桥的露天驾驶台上切换到手动驾驶模式,体验了一把驾驶游艇的乐趣。
“这里的驾驶视野太棒了。”我雀跃道,“等回到美国,我一定要去考个游艇驾驶证。”
“甜心,”身边的男人悠悠道,“等你下次出海的时候,别忘了提醒你的同伴们带上晕船药。”
我微微挑眉,却没有反驳他,毕竟我是刚上手的菜鸟,而他确确实实是个老手。
就在刚才,这个男人又一次给了我惊喜。我没想到他居然对驾驶游艇也极为精通。
在一旁辅助我们的船长原本还带着审视的目光,但随着里卡多的操作渐入佳境,那神色也渐渐转为欣赏。
操作台上的各种仪表闪烁着令人目不暇接的光芒,我看着里卡多把左手搭在双杆式电子油门上,手腕一抖,轻推右侧杆位,“我们需要根据浪涌周期来调整推进的力度。”
转瞬之间,船尾的双螺旋桨便改变了扭矩分配,游艇如同一头灵动的白海豚,在波谷之间轻盈穿梭。
他又用食指关节叩了叩陀螺罗经显示屏,“红色指针指示的是基准方向。”他对我解释道,玻璃罩下,数字不断跳动,精确到0.1度的航向修正量清晰可见,“这是由高精度的陀螺仪和复杂算法协同运作得出的数据。在调控舵轮时,我们必须参照这些度数,来确保游艇的航向与GPS规划的路线保持一致。一旦航向出现偏差,哪怕只有零点几度,长时间积累下来,也可能导致航线大幅偏离。”
陀螺罗经作为游艇的导航核心,始终指向真北方向,哪怕受到海浪颠簸、磁场干扰,它也能迅速调整,给出最准确的航向信息。在稳定的动力和精准的航向控制下,游艇始终保持着不疾不徐的行驶状态。船长确认各项数据稳定后,显然放下了心,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位学生身上。
他示意我看向那面镶嵌在中控台的高分辨率显示屏。它是游艇的“智慧之眼”,正清晰地呈现着周围海域的详细地图,其信息来源不仅有卫星遥感数据,还整合了过往船只采集的实时水文信息。
船长大叔轻点着屏幕,开始为我讲解起各类航海标识。“看这里,这条曲折的线条代表海岸线,它的形状会随着潮汐的变化而略有不同,驾驶员需要时刻关注潮汐表,才能精准判断靠岸的时机。”
他又指向屏幕上颜色较浅且标有特殊符号的区域,“这些颜色淡的地方就是浅滩,通常水深度小于安全航行深度,贸然驶入可能导致游艇搁浅。而这些不规则的阴影区域代表暗礁,它们藏在水下,难以被肉眼察觉,是航海时最危险的隐患之一,……”
当里卡多结束体验,把舵轮交还给船长时,这位满脸半白络腮胡的希腊船长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流利的英语夸道:“你是我见过最棒的游艇驾驶者之一。”
里卡多只是谦逊地笑了笑。轮到我坐进驾驶座时,身旁有两位经验丰富的行家保驾护航,我骨子里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霎时涌上心头。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骤然发力,将双杆油门一股脑推到底。
引擎发出一阵轰鸣,那声响震得大家脚底直发麻。眨眼间,游艇如离弦之箭飞出,原本平静的海面被船头硬生生劈开,激起层层白色浪花,恰似被高速搅拌的牛奶。我开出了一种战斗舰般勇往直前、劈波斩浪的激情。
很快,AIS警报开始不停闪烁,五海里外代表船舶的图标红得发亮,整个显示屏像是着了火,发出鸟嘴尖啼般的啸叫,仿佛在疯狂冲我大喊:“注意!注意!快避让周边船只!”
我的心猛地一紧,双手握紧了油门杆。里卡多的小臂肌肉恰时绷紧,目光飞快扫过显示屏,但他最终只是将手掌虚按在我因兴奋而颤抖的手背上。
而船长大叔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他的手悬在紧急制动按钮上方——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借着涌浪抬升船尾的那刻,我眼疾手快,率先拉回双杆油门,同时飞快操作控制面板,让左舷推进器全速倒车。
刹那间,游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船头在强大的作用力下猛地向右偏转。
随着船头的转向,海水汹涌地拍打着船身,我紧盯着前方,额头沁出汗珠,双手稳稳操控着油门和舵轮。眼见游艇有惊无险地避开了那艘近在咫尺的船舶,危险解除,我喘着粗气,心中一阵后怕。
“漂亮的反切浪动作。”
里卡多赞叹的声音擦过耳际。我偏过头,望见他被海浪浸得半湿的衬衫下,肩胛线若隐若现,像极了海鲨在蓄势待发时的流线型背肌。
“在紧急状况下,你已经做得很完美了。不过,下次记得利用雷达和AIS系统,提前预判周边船舶动态,把风险遏制在更远的距离。”他察觉到我稍有分神,认真提醒道,“在接近复杂水域前,要提前降低航速,给应对突发状况预留更充裕的反应时间和操作空间。”
“或许驾驶帆船才更对你的胃口,佐伊小姐。”海风呼啸着退去,船长大叔苦笑着摇摇头,他翘起的胡须上挂满了飞沫,犹如随波摇晃的稗草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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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我们开始往埃伊纳岛的方向驶去。
这个小岛位于爱琴海的萨罗尼科斯湾,静卧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斯基拉伊翁角和阿提卡半岛的苏尼翁角之间。从雅典出发,只需一小时的船程便可抵达。里卡多预订的晚餐餐厅就在那儿。
当游艇缓缓靠近小岛,在我们眼里升起的那轮太阳恰好开始在银涛中徐徐沉落,几只卷起帆的鱼鳍形小船停泊在我们和陆地之间。
“注意脚下,佐伊船长。”里卡多扶住我跃向码头的腰,“地面不太平整——”话音未落,我的靴跟果然卡进了两道岩板的裂隙,整个人栽进他怀里。
我郁闷地看了他一眼,费力地把脚抽出来。回过头看,岸边的那些建筑,陈旧的石头灯塔、延伸到水域中的栈桥、低矮的仓库……全都在夕阳下染上了淡淡的一层颜色,极其微妙柔和,与其说是具体的色泽,不如说是某种色彩的朦胧意象——就仿佛它们正做着绯红的绮梦,或是心中萌生了熔金的念头。
餐厅坐落在海边的高地上,露台的青铜风向标指向西南。我们坐在临窗的位置,窗外的天空正将日暮时分的黑色衣裳浸入大海之中。
我们点了几道颇具希腊特色的菜肴,希腊国菜穆萨卡(配料丰富版茄盒)、酿番茄球(平平无奇的番茄塞饭)、葡萄叶包饭(葡萄叶的口味非常像酸菜)和配上酸奶黄瓜酱的希腊式烤肉。
我们默契地没有对这些菜做过多评价。
我夹起一块烤肉,犹豫了一下,还是违心地夸赞道:“这烤肉还不错。不过和巴西烤肉比起来还是差了点火候。”
里卡多弯了弯嘴角,轻抿了一口酒。
当甜品上桌,看着洒满厚厚糖霜的杏仁曲奇,我皱起了眉毛,咬下一口,过于甜腻的味道在味蕾上爆炸,我差点没被齁住。
“老天,甜品师是把一整桶糖霜都倒进去了吗?”我费解道。
里卡多心有余悸地瞟了一眼桌上的甜点,就好像它们是什么危险的炸弹引线,“我现在真是庆幸,没按原计划在这儿向你求婚。”
我噗嗤一笑:“难道我会因为餐厅饭菜难吃就拒绝你吗?”
他摇了摇头:“以后回忆起这一天,要是你首先想到的是这些口味欠佳的希腊菜,我肯定得郁闷好久。我希望这一天在你心里是完美无缺的。”
晚饭后,我们在岛上散了会儿步。
现在这个季节,埃伊纳岛上的游客并不多,加之小岛离雅典很近,许多人都选择在天黑前返回雅典。随着夜色降临,岛上的店铺陆续关门歇业。
海风把潮水的晕影吹上岸,礁石边一排绿幽幽的树沾了点蓝色,枝叶挥舞间,把一蓬蓬蓝迹抖在空气里。
忽然间,一束拖着火光的纤长枝条从幽蓝的尽头跃起,向着夜空奋力攀爬,直至冲破夜幕,闯入苍穹。这束光芒还没来得及欢呼,一大簇光莹的细枝便追赶了上来。
如同薄荷酒里头的一千枚冰块同时沉入滚烫星河发出的巨响,第一根枝条在月亮边上炸开了,绽出一朵花儿。一朵烟花尚未消散,另一朵又接踵而至。霎那间,像金色的垂柳,像缀满点心糖的胡须,满天的花火丝丝缕缕地从夜的黑色裙摆上垂落下来。
我仰头望向天空,欣赏了许久,听到远处的孩子们跑出家门,欢声笑语在夜色里回荡。我侧过头来,瞥见里卡多脸上那一抹淡淡的赧然。
“这是你原先准备好的?”我恍然道。
他握紧我的手:“本来打算在烟花下把戒指送给你,再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未婚妻。”
“你没通知他们取消这个安排?”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放烟花给你看,不管你最后的答案是什么。”
我看到明彩的星辰在他的头顶一颗一颗升起。
“现在烟花在尽情绽放,而我们就站在烟花之下。”
他微微发愣。
“该换我来问你了,卡卡先生。”烟花的光在眼底跳跃,狡黠的笑意爬上脸庞。
“你……愿意做我的未婚夫吗?”
就在这烟花之下,换成我来问你吧。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向你奔赴,怀揣着从初见你时便开始累积的爱意。
Always.
所以,你愿意吗?
与我同行,与我共此一生。
“我愿意。”
他的回答在我耳畔炸响。
这是一颗小小的、沉沉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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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艇在港口抛下锚。我伫立在甲板上,目光越过水天难分的霭霭夜色,投向烟花过后岛屿上稀稀落落的灯火。它们彼此串联,散出渺茫的光,看上去就像是用一个网兜住了上百颗疏星和碎月。
“这座岛叫作埃伊纳,它曾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宙斯变成一只鹰,把她掳到了这座岛上,后来他们生下了一个男孩,那孩子成为了这座以他母亲名字命名的岛屿的国王,他就是特洛伊战争中英雄阿喀琉斯的祖父。”
“又是宙斯的风流韵事?”里卡多走到我身旁,一条柔软的羊毛披风落到我的肩头,“希腊神话就像是一部宙斯的多情史。”
我不禁莞尔,侧身迎向他的目光,好让他能更方便地将披风的边缘环绕在我的颈项周围。
“总结得很精辟。在克里特岛修筑迷宫的米诺斯,是宙斯变成公牛拐走欧罗巴后和她孕育的子嗣。斩杀美杜莎的珀尔修斯,诞生于宙斯化作金雨与达娜厄的交融。引起特洛伊战争的美女海伦,也是这位众神之王的私生女。”
他抬起手,将我那些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古希腊人的神明和凡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并不完美。神话是他们打磨的一面镜子,映照出人世间的价值观。”
“神与人同形同性,神的国度和凡尘俗世有什么不同呢?”我轻声问。
他微笑道:“神并非高高在上,即使是全知全能全善的存在,也源自凡人对美好的憧憬。”
我凝视着他,忽而,指尖轻落在他的嘴唇上。
指腹如玉珠滚动,揉过这横鲜妍,它红得就像一截朱砂染成的缎带,一盏兑入处子泪珠的葡萄酒,任月光怎么爱抚,都不会影响情波的流淌。
“神山无需涉水登山,就在爱人的唇齿之间。”我呢喃着。
他握住我的手,良久后,将它从唇边移开,却又紧紧地攥在手心。
“我朝爱欲的火海走去,你吞没了我,却并未灼烧我的皮肉。”
“亲爱的,你以火舌吻我,将我的灵魂完整剥离。”
他俯下身,眸光溶在我的眼中,亮得像白银在黑暗中闪光,像金色瀑布在阳光下飞泻。
“愿诸神慈悲垂怜,俯允我永生沉沦此爱,再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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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我们特地起了个大早,好来逛一逛岛上的市场。
此时的小岛宛如一只惺忪着眼,动作迟缓的寄居蟹,在无数海葵似的小人的喧闹中,渐渐从沉睡中苏醒。它大张着嘴,吐出的气息里满是希腊语交织而成的问候与吆喝。
我们在清晨的薄烟里颠簸起落,不知怎的就到了一群刚从港口归来的渔夫中间。
跟随着被一筐筐鱼虾压得“吱吱呀呀”哼唧不停的木板车,我们穿过弯弯绕绕的街巷,脚下敝旧的石板路被晨露沁得湿凉,浓稠的水汽裹着冷冽的鱼腥味,沉甸甸地垂挂在市场上空。
各色海鱼匍匐在冰块上,努力睁大银白的眼睛,肥硕的螃蟹张牙舞爪,鲜嫩的虾子活蹦乱跳,偶尔有水花晶莹溅出,引起过路人的欢笑。
这儿水陆杂陈,我们走过一片碧绿嫩红,宛如春日正盛的蔬果摊,间或有几只生鸡活鸭姿态悠然,如巡视领地的伯爵般,在我们面前时而来回踱步,时而低头觅食。
又有几只肥羊“咩咩”乱叫,不安地腾挪着脚步,暴躁的公牛蹬着蹄子,发出沉闷的吼声,被主人挥舞着鞭子不情不愿地赶进棚圈。沿街叫卖的小贩和嬉笑追逐的顽童挤成一团,远处的狗嗥声凑热闹似的此起彼伏。
路过一间弥漫着浓郁香料味和蜜渍果干香的铺子,呛人的金粉和阳光融在一起,一不小心就钻进了人的眼睛里。
“啊!”细微却尖锐的刺痛袭来,我低呼一声,停下脚步,“左眼进东西了。”我颤着睫毛,下意识抬起手。
“别揉。”指节刚要触到眼皮,手腕就被他圈进掌心,“我帮你吹一吹。”
他扳着我的肩膀,些微用力,使我转过身来。
“就在眼睛里,”我苦恼道,“我能感觉得到。”
“马上就好了,甜心。”
我仰起脸,让他用指尖小心地撑开我的眼睑,另一只手护在我的后颈,温热的气息随着俯身动作阵阵袭来。我屏住气,感觉酸胀感越发明显,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还没出来。”我忍不住阖上右眼,左眼眨了两下,试图缓解不适。
就在眼前只剩漆黑的一瞬,面前的热风凝滞了,我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更潮湿的触探。下一秒,我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是他的舌尖。
起初,我觉得像是浸过温泉水的绸子划过睫毛根部,拂拭着眼睑。可旋即而来的湿润软肉分明带着生物的温度,沿着结膜与巩膜的交界处游走,像热带鱼在珊瑚礁缝隙间逡巡。那小鱼儿竟不可思议地灵巧,沿着我因酸涩难耐而转动的、咸津津的眼球边缘舔舐,直到最后轻柔地抵住我的瞳孔中央。
嗡的一声,酥麻感从眼尾炸开,顺着神经末梢窜入脊椎,俯冲直下,让我连膝盖都忍不住轻轻打颤。
“好了。”我用双手扣住他的臂膀,听见自己声音正发飘,“那……那粒东西出来了,不管它是灰尘还是别的什么——”
他退开时,嘴角还沾着水光。我慌忙眨眼,发现视野清亮如初,唯有心跳还在耳膜打鼓。
“另一只眼睛呢,需不需要我也检查一下?”
我羞恼地瞪视他,可对上他那盈满笑意的双眸,到嘴边的嗔怪又咽了回去。
“你是故意的,坏家伙。”我咕哝了一句,往四周扫了一眼。我们站在原地已经好一会儿,吸引了不少目光。
“我帮你吹眼睛,怎么还落得挨骂的下场?”他双手一摊,挑了挑眉毛。
“你哪里是在吹,明明就是……”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却揶揄着打断我。“那我那样做,你喜欢吗?”
我顿时噎住了,“在大街上——”
“我在帮自己的未婚妻解决眼睛里的小麻烦呀。”他倾身靠近我,愉悦地亲了亲我的脸颊,“怎么了,害羞了,小狐狸?”
我没好气地冲着他哼了一声,扭过头看向一边。路边的老妇人倚在堆满肉桂卷的木桶旁,似乎围观了全程,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我只觉脸上的热度持续高涨。她热情地递过来几片无花果干,我局促地回以一个微笑,拍了拍手,掸去灰尘,接过果干。
我先尝了一片,酸甜的滋味溢满口腔,又拿起一片,抬手塞进了身旁这个坏家伙的嘴里。他顺从地咀嚼着,给了我一个心满意足的气人表情,又顺手替我拭去嘴角的糖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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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里卡多去为我买岛上特有的开心果冰淇淋,我便往旁边的古董摊上张望,一些陶罐、小型石雕和铜制首饰杂乱地摆放在一起。
我饶有兴致地拿起一个绘有美杜莎头像的彩色小陶罐,原本打着瞌睡的店主立刻来了精神,操着磕磕绊绊的英语为我讲起这个陶罐的“悠久历史”。
里卡多举着冰淇淋冲我招了招手,我赶忙冲店主歉意一笑,拔腿溜走了。
“那个大叔竟然说那只小陶罐是从克里特岛的米诺斯遗址出土的,那釉面的颜料几乎还没晾干呢!”我摇了摇头,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口冰淇淋,柔滑的口感在舌尖散开,我瞟了一眼身旁新出炉的未婚夫,“看在冰淇淋的份上,刚才的事就勉强不和你计较了。”
我们信步闲游,拐过一个巷角,不经意间,踏入一片居民区。
这里的街道相较刚才走过的更为狭窄,两旁的房屋错落有致,白墙搭配着蓝窗,显得清新素雅。
几只猫咪半耷拉着眼皮,尾巴绕在身侧,在墙头墙根或卧或躺,对于我们这两位不速之客,它们只是动了动耳朵,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神态。
没走出几步,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闯入了我们的视线。
她蹲在一处小院门口,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棉布裙,细细的小手托着圆圆的腮帮子,神情专注,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发着愁。
门扉一侧,有个用破布简单铺就的窝,一只白毛大狗眯着眼趴伏其中。它很像是萨摩耶的串串,周身大部分皮毛洁白如雪,唯有头上长着些黑白相间的长毛,一丝丝垂落下来,恰似刘海一般,半掩着那双黑亮的眼珠子。
大狗身旁簇拥着一窝仅有一两个月大的小狗崽儿。这些小家伙们就像一团团会移动的棉花糖,可爱极了。
我一下就被这些小狗吸引住了,双脚立定,再也挪不开半步。里卡多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要不要过去仔细瞧瞧?”
我如小鸡啄米般忙不迭地点头,拉着他的手走上前去。
窝里一共有四只小狗,两只毛色纯白,两只黑白相间。其中有一只小调皮像是看到了我们似的,开始奋力扭动圆滚滚的身体,试图往外爬去。
它四条雪白的小短腿不住地扑腾划动,肉嘟嘟的小爪子在布窝上抓来抓去。这模样简直萌化了我的心,让我满脑子都是想要伸手去撸一把的冲动。
蹲在一旁的小女孩好奇地抬起头来打量我们。她用希腊语说了一句什么,但我们一脸茫然,完全没有听懂。
她立刻意识到了我们听不懂她的语言,于是站了起来,思索片刻后,用生硬的英语问道:“你们从哪来?”
“美国。”我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小女孩的眼睛似乎亮了亮。她只犹豫了一瞬,便用手指向其中一只小白狗说:“送给你们。”
我惊讶地和里卡多对视一眼,但还没等我们做出回应,门内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和小女孩长得很像,一看便知是兄妹俩。小女孩用希腊语急切地和他交谈起来。她哥哥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偶尔将目光投向我们。
过了一会儿,少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简单明了地对我们说道:“我们家里养不起这么多小狗,正在为它们寻找新主人,你们想要收养吗?”
我把目光落到那窝小狗身上。
一只正在狗妈妈怀里拱来拱去,小鼻子一耸一耸,发出软糯的声音。两只正相互依偎着酣睡,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偶尔还会咂巴小嘴。那只最调皮的似乎是爬累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懵懂地四处张望着。
“你们真的要把小狗送给我们?为什么不在当地找主人呢?”我问道。
“你们从美国来。”少年理所当然道,“美国人,有钱。”
这话让我一时语塞,片刻后,我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要是我们把小狗带走,它就得离开自己的妈妈。而且,以后你们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少年听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转头看向妹妹,用希腊语轻声说了几句。
小女孩摇了摇头,先是回应了她哥哥,随后又坚定地转向我们,一字一顿道:“带它去美国,让它,快乐。”
她哥哥见状叹了口气,转而向我们解释:“雪球原本生了八只小狗,之前已经送出去三只了。但小狗实在太多,雪球的奶水不够。我们给它们买了羊奶,可还是不够吃。上个月,有一只小狗没能撑过去,现在就只剩下这四只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里卡多,恰好他也正望向我。他轻声问:“你想要这只小狗吗?”
我迟疑了一下,缓缓道:“带着小狗回美国,办手续会不会很麻烦?”
他微笑道:“不麻烦。如果你想养它,那些手续和可能出现的问题都能被解决。”
回头看小女孩忐忑的眼神,我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们收养它。”
听到我们的决定,小女孩立刻绽开笑容,少年也咧开嘴,用英语真诚道谢。
忽然,小女孩跑到狗妈妈雪球身边蹲了下来,轻柔地抚摸雪球的头,嘴里喃喃地说着一些话。
雪球像是听懂了小女孩的话,温顺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紧接着叼起一只小狗,迎着我们惊讶的目光,慢慢走过来,把小狗放在我的脚边。
这只小狗无疑是最调皮、最强壮、最漂亮的一只,它的毛发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眼睛又大又圆,就像两颗黑宝石,正骨碌碌地打量着我们。
我刚准备弯腰抱起它,狗窝里却传来了急促的“呜呜”声。循声望去,我们看见另外几只小狗全都躁动起来,仿佛在急切呼唤着同伴。
我的目光在几只小狗身上一一掠过,一个念头油然而生。我依次轻点着所有小狗,示意少年帮忙翻译,向小女孩询问:“能不能把所有的小狗都交给我们照顾?”
小女孩愣了一下,她望向剩下的那三只小狗,最后把视线停留在一只最安静的小狗身上。她弯腰摸了摸它的头,抬头对我说:“除了这一只,其他三只,都给你们。”
里卡多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兄妹俩。那少年的脸上立刻浮出惊喜,小女孩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钱。
她对我们做了个稍等片刻的手势,转身跑回房子里,不一会儿,就攥着一块干净的旧棉布匆匆折返。她蹲在小狗们面前,用棉布把它们严严实实地包裹好。
里卡多抱起三只被乖乖裹好的小家伙,它们挨个从包袱里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
我们向兄妹俩详细询问了小狗的情况,得知它们尚未接种疫苗。考虑到小狗们的健康,当务之急是带它们去岛上的兽医诊所进行全面检查。
检查结果还算令人欣慰。两只浑身雪白的小狗各项指标都十分健康,那只黑白相间的杂色小狗有些营养不良,但没有其他问题。
医生为它们分别注射了疫苗。在医生的建议下,我们又为小家伙们挑选了一些羊奶罐头、营养补充剂以及必备的药物。
从诊所出来后,我们带着小狗们回到游艇。一路上,小家伙们在里卡多的怀中渐渐安静下来。
一上游艇,大家便纷纷围过来看这几位新成员。侍者为它们准备了温暖的小窝和干净的水。
而在这之后,我们还需要为带小狗回美国做诸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