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疑》陶灿

5、本质

　　野海城的巷路像书签上印着的柏林的街，海边一栋栋别墅有着德式复古建筑风格的影子。

　　每一次举起相机拍摄这些街巷房屋建筑时，泛滥的熟悉感都让他恍惚过，自己到底走过多少遍。

　　那晚宴会结束后，易灿就开始关注陈年后续的动作消息，不出意外招聘信息应该会很快挂到各大网站。停刊一年多流失的人才大多都是招不回的，每个人都有家要管，也不是都有可以跟着陈年共担风险的能力。

　　果不其然，三天后，他投出去的简历就得到了回复，因为面试的岗位并没有很高的要求，而且专业对口，所以显的有些容易。

　　“易灿，对吗？“

　　“你好林编，是的，我是新到的实习编辑助理。”

　　带他的是编辑五部的高级编辑林青云，如果可以用第一眼来判定一个人的属性，易灿会先给林编的透着温暖和善意的笑容打一个高高的分，并且标注上温和二字。

　　但人本身就是很复杂的，外表和行事反差的案例比比皆是，他没有那么乐观，实习期是要跟着编辑部打杂的，他早做好了吃苦耐劳的准备。只是用易先生的话来说，他是做好了，不知道他这副玻璃打的身体的做好了没有。

　　易灿先斩后奏来陈年面试这件事，易先生和赵女士都很伤心，觉得孩子对于父母有所隐瞒是不信任的表现。但更多的是担心，助理岗位有多辛苦，他们这些做公司最是知道，不但要保证随叫随到，加班加点，还有很多委屈要受。

　　他们觉得眼前这个向往自由，看起来很坚强的宝贝，其实真的很容易被烦杂的事物压垮。

　　其实对于从小让捧着长大的易灿来说，这确实算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他像一个刚学会捕猎觅食的小猫，对于新鲜事物有着无穷的好奇心，一定想要去外面试一试，看一看才行。

　　但他们嘱咐的太多，担心太多，又会让他拥有不那么纯粹的勇敢，在某些方面谨慎过头，对于任何风吹草动都保持机警，像丢失了最初的本心。

　　只是易灿从来不轻易后悔任何一个决定，即便最后的结局可能不尽人意，他也只会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努力，并非是选错了。

　　他自认为是一个在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天赋的人，只能靠后天的勤奋和努力去弥补和别人的差距，偶尔他也会羡慕那些天生聪颖，有所长的人，但这也算不上让他放弃去尝试的理由。

　　—

　　第一天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安排，他先是和新入职的实习生一起参加了上午的入职培训，然后下午又跟在林青云屁股后面消磨了时间。

　　直到迎新晚宴上，大家喝开了，聊多了才发现，林青云和易灿都是Y大。

　　“原来是学长呀。”

　　易灿一双眼睛像汪汪清泉一般，明亮又干净，看着人笑起来的时候像只会说话的猫，俏皮又灵动，不怕生。

　　林青云想着上午第一面，当时只远远看了一眼男生的外表穿着，就看出了易灿的家世。

　　他猜测对方一定有着优渥的生活条件，但又不单单止于物质，对话时自信和沟通的上的水准，都能看出精神上也有着优越且富足的本质。

　　这是一个在充满爱的世界里长大的孩子，或者可以说这是一个被爱护到大的人。

　　不分善恶、不懂弯绕、不解困苦，都是他们这种清贫家庭的孩子给这样长大的人的标签。

　　林青云心里没有什么欣喜，但面色不改，回笑。

　　“是学弟，之后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人总是这样，任何事物都能在心里凭感觉和独有的见解，进行划分。具体讲不清，但最后又总能分出，“我们这样的，他们那样的”。

　　“谢谢林编！”

　　易灿是有些单纯，但那样出挑的家庭又不会把他养成傻子，一些简单的人情世故也是懂的，像是关系户这种话题最好还是不要牵扯上的好，领导可以提，但也不能真的赶着往上凑。

　　Y大学子成千上万，哪里就真的亲如一家。

　　他是主编，我是助理，只有这个关系，易灿默默嘱咐自己。

　　明天还要工作，几个主要部门又刚在大会上碰了几个选题。陈年编辑部下又分了六个小部，新刊选题会结束后编辑六部一分为二，两组各交定一个主题，包括策划内容和信息数据都要尽快给到。

　　任务有些重，事又从急，所以迎新也没有办的很大，不同部门分开带着几个新人简单的吃了顿饭，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就可以了。

　　今晚一起的只有编辑部的人，和八个新人，除了一部和六部各两位，其余二到五部都只分了一个助理。这种情况下，让本来就没有工作经验的易灿有些独木难支。于是他就想着趁这个机会主动认识一下，其他同一时间进来的实习生。

　　之后有什么问题还可以互相通个信，毕竟他们不在同一部门，在个人岗位上没有什么竞争关系，至于部门之间的争夺就不是他们这些小虾米能参与的了。

　　时间过了大半，他才选定了一个人，是进了一部的一个男生，当时部门主管拿着简历来带人，话语权最重的一部，高级编辑颜密先点了他的名字，孟文和。

　　察觉到易灿的探索的目光落到孟文和身上，边上的齐屿暗戳戳了凑近了他，“听说了吗？孟文和比我们都要大些，毕业一年有过传媒公司的工作经验，好像做的也不错，都要转编辑了，结果陈年一复刊，他就转投了简历。”

　　易灿摇摇头，又点点头，怪不得，公司果然是看资历和能力的地方。

　　易灿这时候才想到，自己边上就坐了位实习生盟友呀，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你好，我叫易灿，现在在五部。”

　　“喔，我叫齐屿。”

　　“你现在在哪个部门实习？”

　　“一部。”

　　“……”

　　怪不得，原来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分到一个部门的，是要多知道些的好，这么看来，自己一个人在五部，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杯子里的酒水一开始让他偷偷换成了饮料，后来发现许多不经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便放弃了继续作案。总不能独树一帜，做那个最扫兴的人，把他扔这个新人堆里，实在太亮眼了些，做点什么小动作都有人盯着，于是后面他也就跟着喝了些酒。

　　刚想拿起手机跟家里说一声，叫人来接，就又听到齐屿开口。

　　“你刚刚说你是五部的对吧？你们部门的那个高级编辑叫林青云？”

　　“是林编，怎么了？”

　　男生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又显出有些同情的样子，“你跟着他可有苦吃了。”

　　“……？？”

　　真的吗？大师，怎么解此劫，你快再帮我算算，易灿心一下子就死透了。

　　“齐兄为何这么说？”

　　“林青云呀？易兄没听说过？他是他们县里十年一遇的天才，最后踩线读了Y大，毕业就进了陈年，对口专业三年升编辑，六年才到现在的高级编辑，旁人对他的评价，除了认真就是做事努力。”

　　话锋一转，齐屿又问他，“但你说，都是人尽皆知的努力了，为什么还要六年才到今天的位置？”

　　是啊，易灿不明白。

　　“为什么？”

　　“因为本质呀，做人做事找不准方向找不对方式，没有天赋只靠自己瞎努力，是要比别人多花些时间，多付出些东西的，这就像你们五部提的那个选题初稿，什么‘天赋和努力哪个更重要’是一样的道理。

　　能提出这个选题，证明你们林编也不认命嘛。”

　　“对了，听说他胃一直不好，是刚入职那两年拼的，他像是不知道累的，一味的往工作上栽，就给耽误病了，你要是想往上走，可以多关心着点。”

　　齐屿八卦完又尽心的给了建议，然后转头看易灿的表情，没有想象中的感激的样子，只是呆呆地，像是真的被那句有苦吃了，给吓住了。

　　他忙着找补，“哎你也别太害怕，要是受不了可以申请换部门的。”

　　“嗯。”易灿没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也没有心情再听其他的。

　　自己的满腔热血像是迎来了当头一棒，想起林编的笑和刚刚的虚与委蛇，他又有些难过。

　　县城的学校教育水平与城市的是没法比，这是大家共识却又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十年一遇好像是将人夸上了天，踩点上了Y大又像是上了人生第一节戒骄的课，山外的海吞没了许多这样人。

　　当时毕业进入陈年，他是不是也曾跟自己一样，有着这么多期待。这六年来，有没有哪一刻是想停下来，说句“算了，努力有什么意义，只是在浪费时间”。

　　他没听过林编的六年，但上午就在培训老师那儿听到了颜编两年晋升的故事，好像只有这样的人才算是值得学习的榜样以及值得夸赞的。

　　如果不是齐屿，他或许会将颜密和林青云看作一样的人，但如果人人都知道齐屿所说的这些，林青云又会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