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 30 章 ...
-
起初,贺行舟杀掉土匪只是打算为无辜的家人和村民报仇,可是后来心中想要杀人的戾气越来越重,自己也越来越无法控制。
直到有一天,他清醒过来发现脚边躺着一个孩童的尸体,而他的手里还握着两颗带血的眼珠……
回到村子里,他把那个无辜的孩子和村民们埋葬在一起。
贺行舟在墓碑前跪了三夜。
第四天夜里,他又用双手在不远处的坟墓旁挖起了土,为自己草草挖了一个墓穴。
躺在里面,他静静地观赏星河。
自己本身就是尸体了吧?
它抬起双手,借着月光,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细细打量自己的手,尖锐漆黑的手指也在提醒它,早已不是凡人。
不如就这样在阳光暴晒下死去,为那个孩子偿命。
他合上了双眼,在轻柔的风声月色中等待属于自己的审判。
在第一缕晨光降临之际,他反悔了。
不!
还是不甘心!
既然能够在世间残存,他怎么能轻易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尝试控制自己,不要去伤害无辜,但是都失败了。
心中怨气太重,久而久之,他也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时常被自己的魔念控制。
每次杀完人之后,他又会短暂清醒,这种时刻往往让他痛苦异常。
但是杀得人太多了,他逐渐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麻痹自己:是啊,我也是无奈啊!我也想活啊!我不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我不想忘记家人同伴!
我也永远无法原谅那些残杀我们的仇人!
这样想着,它就再也不会感到痛苦和折磨了。
三十年后,它再次回到了故地。
曾经的残垣断壁、杂草丛生的破败之地已经不见了,现在这里,草木繁盛,新房林立,时不时还能听到村子里传来几句欢快的谈话声。
盲面鬼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的家园,这里没有一个它熟悉的面庞。
于是不再回头,转身离开了。
两百年过去,它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过往,渐渐地,它融入了妖魔鬼怪之中。
这些年它为了避免魂飞魄散,东躲西藏,拜了不少山头的妖怪做大王,但是大多也被修士斩杀。后来它就习惯了被修士追杀,也习惯了朝群妖臣服。
记得有一次,追杀他的修士没有如其他修士一样让它认罪,再义正言辞一番,然后再杀它。
他竟然开口问它,为什么伤及无辜,嗜血残杀。
那时它还保留着记忆。
于是将前因后果讲给他听,那修士问它:
“恶人死后自有恶报,你又何必陷入这因果,为何不会选择投胎重来?”
它感到可笑荒谬,难道就这样死去吗?或者在幻想中等待恶人被惩罚吗?
不,它不甘心!
它才不要什么来世,今生仇,今世必!
恶人脖颈上的铡刀应该由我来落下。
修士又问它:“那些无辜被你杀害的人呢?他们有什么过错?”
盲面鬼沉默良久,血泪流了它满面,“所以我将百世不得为人,为无辜被我杀害的人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它幸运地从那修士手中逃掉了。
盲面鬼沾沾自喜,看来自己的无辜伪装骗过了这个自诩为正义的修士了。
哈哈哈哈,那个修士真傻。
它早就不是人了,它自愿跪伏在群妖面前,接受自己身为妖魔的命运。
可是,命运总是捉弄臣服于它的人。
它遇到了一群奇怪的人,一群把它当人的修士。
真是奇怪。
但是,它并没有因此感动,它早就不是人了,更没有什么人心,它只是一个残忍冷酷的、罪孽深重的鬼而已,它只在意自己的死活。
你们以为让我站起来,我就不会再屈膝了吗?你们以为把我当成朋友,我就不会背叛你吗?你们以为一个小丫头对我示好,我就能重新长出良心吗?你们以为对我友善,我就不会再作恶吗?
真是天真!
它冷酷地想着,心却不听使唤,划破自己的手腕放血,伪装成割破丫丫的喉咙,施了法让小姑娘沉睡伪装成尸体。
幸好它又对黑熊怪使用了紫色小花,干扰了它的嗅觉,要不然没办法瞒过它。
趁着黑熊怪注意力不再自己身上,它悄悄绕后用戮魂刺破黑熊怪的魔核。
盲面鬼身形一晃,回头对上了叶文心震惊的双眼,它伸手抓住胸口的长剑,果然他也找到了它的致命处——它藏在靠近心脏的眼。
……
它的眼睛费力地眨了一下,从漫长的回忆里挣脱。
这是它封存已久的眼睛,没了眼睛好像心也瞎了,再也感受不到痛苦。
现在,这双眼对上叶文心通红的眼,好他的心魔已退,只是情绪上涌而浮现的红。
想对他说:我才不想消失,做什么英雄,只是我没把握好时机,今天才没有全身而退。
啪嗒啪嗒,李清许的眼泪滴落在它的脸上,江问渠也满目悲伤地看着他。
它想说:【我不想救你们,我只是救我妹妹而已。】
【喂,我不是你们想得那种好人,我虽然杀了不少坏人,但是手上也沾染了不少无辜之人的血。】
【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而已,你们就真的把我当朋友了?别这么天真了,我才没有把你们当朋友。】
【我是恶鬼啊,和你们势不两立啊,拜托你们分清立场好吗?】
【……】
【别难过了,不值得,这是我罪有应得。】
但是它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残存的上半部分躯体也逐渐变得透明。
阳光洒满了大地,它身下毛茸茸的草毯被照得金灿灿的,远处的高山上沉厚的积雪开始消融,水流分成几缕从山上蜿蜒而下,汇聚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在满面鬼身边欢快地叮咚流过,流过几棵布满青苔和丝绦的细高针叶树,几只白鸟栖息在树梢婉转啼唱。
太阳越升越高,周围越来越明亮温暖。
它眯着眼想:好温暖。
恍惚地看着太阳周围一圈圈的光晕,声音轻的如飞絮一样在空中飘荡,苍白的嘴唇轻启:
“我叫贺行舟。”
别忘了我。
他感到身体突然变得很轻盈,一道朦胧的白光出现在他面前,里面传出来一阵欢声笑语,他好奇地朝里面看去。
“哥哥,快来啊。”
云芽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侧着身朝他挥手,然后提着粉色裙子欢快地从白色的芦苇丛跑向前方。
裙角擦过芦苇丛,芦花如白色羽毛般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纷飞飘扬。
他伸出双手,发现黑色尖锐指尖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干净健康的手,来到微波荡漾的河边,照出了一张干净清秀的脸,眼睛也好好地安在眼眶里,神采奕奕。
手指扶过眼角、脸颊,他一时间怔住了,这张脸真是自己都不记得了。
“舟儿,快跟上来啊。”母亲笑着喊他,父亲搂着母亲的肩膀也微笑着着他。
“行舟,愣着做什么,来啊。”同村的好友朝他含笑招手。
越来越多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喊他,他一个一个仔细地看过去,笑意在脸上如涟漪般逐渐扩大。
“我来了。”
最终,他追上家人亲友的脚步,踏上这片轻柔的、纯洁的白色海洋。
风听澜放下施展蜃影术的手,让他做了一个自己期待已久的美梦。
贺行舟嘴角噙着笑,安宁地闭上了双眼,他的魂魄像黑色珠子一般在空中分洒,被一只只透明的小精灵挥舞着彩色小翅膀挨个衔起,轻盈地飞向远方。
一阵狂风吹来,草地如海浪般一圈圈地堆起波纹,也吹乱了江问渠的额发和衣袍。
江问渠凝望着精灵飞去的方向,轻声说:
“行舟和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引魂灵会带着他回到生命终始之地——忘川河,在那里他会接受审判,等偿还完孽债,他或许还机会重新为人,到时你们自会相见。”
风听澜站在他的身侧,同样以凝望远方的姿态,语气平静。
等到精灵飞过草地,跨过河流,穿过林海,越过高山,远到再也看不见的时候,他们才停下眺望。
低头惊讶地发现,不知名的黄色、蓝色、红色、紫色、稀白色的小花开得满山遍野,正抖露花瓣,迎风招展。
“这是绿绒蒿,它们生长在环境恶劣的石滩上,一生只开一次,所以要积蓄十年的力量,只为换取一次绚烂的花开。”
叶文心低头轻轻抚摸这些花,“没想到,今天就是它盛放的时间。”
他留恋地再看一眼开得灿烂的花,对众人勉强一笑,缓缓站起身来轻声说:
“走罢。”
﹡
清晨,霞光满天。
叶文心将自己手刻的木碑立在一座小小的坟茔前,上面刻着‘故友贺行舟之墓’,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不妥之后,将它固定放好。
“这个地方,我想,行舟会喜欢的。”
江问渠来到叶文心身后,环视四周。
这里视野开阔,能够轻松看到不远处的梅花村,周围树木郁郁葱葱,鸟儿在这里徘徊、栖息,很是热闹。
芳草萋萋,有不少色彩鲜艳的野花夹杂其中,花蕊里有几只彩色蝴蝶正在采取花蜜。
阳光,雪山,清溪。
他们经过商议,决定还是把贺行舟葬离村子不远处,曾花开得遍地,但现在已经花败的绿绒蒿这里。
希望绿绒蒿下一次开花的时候,行舟能和他们一起欣赏。
贺行舟没留下什么遗物,魂魄散去后,原地只落下了几颗丫丫给他的糖,他们把糖代替他埋在这里。
叶文心一边用手除去坟茔周边的杂草,一边回他,“或许罢,我们对他所知甚少。”
他语气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们和他相处的时间太短暂了。”
“所以在下次相遇之时,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慢慢了解他。”
江问渠也蹲下身来,从根部把杂草拔去,手上留青草的汁液,他把手摊开,对着阳光细细地观察五根苍白的手指。
“那么,我们都要好好的等待下次的相遇。”
叶文心身子一顿,闻言笑了一下,站起来,双手随意摩擦拍打了几下,又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灰尘。
“你是来安慰我的吗?我没事。”
江问渠看了一眼他头上黑白参杂的头发,认真对他说:“那种情形下,你也无可奈何,别再责怪自己了。”
叶文心知道行舟在最后一刻原谅了他。
但是如果他能听懂行舟的暗语,如果能够再相信他一次,如果能理智下来听到江问渠的阻止。
那么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行舟或许就不会被自己一剑刺杀?
他一想到这些就头疼欲裂,手掌握紧又放下,如此几次之后,才低哑平静道:“都是我的错,才害了他。”
江问渠转身看他,“如果你这样说,那么我也是害他的罪魁祸首之一。”
“如果我有能力够保护好村民,如果我能看透行舟的心。
“如果我能阻拦你叫醒你,如果我有一战黑熊怪之力…”
“那么他也不会就这样消失,大家也不会那么消沉、那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