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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同属异类 ...


  •   而如今,当初的垂花长廊彻底荡然无存。

      连同他们逗留三年的五层教学楼也已修缮一新,几乎没有曾经的影子。

      赵必珲站在长廊的废墟之上。

      原来一切都会消失。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然而我们的歌里口气多大啊。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其实这山这海,包括这天地,都有尽头。

      赵必珲叹息:“没想到一切都变了。”

      十年前,两个人站在长廊下,遗忘了身后的所有恶意。

      她忽然驻足,微微垂眸,声音低哑:“我不喜欢这样。”

      他也回首,并不曾松手:“我知道。”

      “我......”

      忽然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痛苦想要倾诉。

      她一直隐忍,不想让别人接受自己的负面情绪,一直微笑,希望所有人也对她回报善意。

      可是,你说过你感觉到我在悲伤,你现在还能感觉到么?

      “我......一直很孤单。”

      “我从小就好像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我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蹲在操场边缘,看蚂蚁或者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没有人愿意接纳我。”

      “他们只会嘲笑我,说我是怪物,和我玩也会变成笨蛋。”

      “其实我渴望朋友,但大多数人我又并不想和他们接触。曾经有小孩要找我玩,我却藏起了玩具,拒绝分享。”

      “......我就是个怪物。”

      “幼儿园的时候,他们会忽然把我推下秋千,抢走我的帽子,扔到臭水沟里。”

      “老师说是我自己太内向太害羞了,应该努力变外向变大方,不然,没有人会喜欢我。”

      “我真的好讨厌好讨厌自我介绍,介绍了又怎么样,她们不会和我交朋友。”

      “小学时,他们想捉弄我,故意来跟我说明天要和我结婚,我当真了,害怕地跑回家要我妈妈搬家,我妈妈去找了老师,最后更没有人愿意和我玩。”

      “我穿不了裙子。学校表演那件裙子真的好难受,我真的不想穿,不是故意想拖累大家的演出的。”

      “我一直很努力变外向,一直。”

      “初中那年,我以为我交到了朋友。”

      “她们对我很热情,可能觉得我不会说出她们的秘密,什么都告诉我。”

      “那些互相背后说的坏话和埋怨,全部吐露给我。”

      “有一次,她和她妈妈带我出去玩,她买了两杯饮料,给了我一杯,她妈妈说请我喝,不需要给钱。”

      “我想她应该不知道,也不好意思找我要钱。”

      “后来,她们之间闹了些不愉快,都来逼问我对方有没有背后说坏话,不告诉就不再是朋友了。”

      “我不该说出来的......”

      “她们更生气了......”

      “最后成了我是挑拨离间的那个。”

      泪水忽然落下,滴在他的手腕上。

      他掏出纸巾递给她。

      她忽然觉察自己又自顾自地只说自己了。曾经李思梅咬牙切齿地训斥过:没人想听你的破事儿。

      但她还是好想说。

      她的沉默让他俯身看向她。

      如此近的距离,她几乎可以看清他瞳孔的纹路。

      那丝丝缕缕绽放开的,犹如冰裂一般的灰蓝。

      如此淡漠冰冷的颜色,却莫名如此温暖。

      “可以说下去么?”

      “......她们在班里人缘很好,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的问题。后来,她来找我,说我有篇作文不错,如果可以让她借鉴,就继续和我做朋友。”

      “那个时候的我,别说一篇,就是十篇也愿意。”

      “老师发现了,找她质问。她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学生,害怕被人视为抄袭,她求我去找老师自己把罪名揽下来。”

      “其实那一次,”她声音忽然高了一度,“我是拒绝了。”

      “但也没人相信我。”

      “欺负一个内向沉默的人,随便的事。”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上体育课。”

      “没有人和我组队,自由活动的时候,会有人故意对我指桑骂槐。”

      “我躲进了厕所。”

      “我受不了臭味,但更受不了他们的含沙射影。”

      “其实,我应该再勇敢一点,老师没说错,是我太内向......”

      忽然他握紧了她的手腕。

      再开口,是一种前世的久别重逢:“我很感谢你告诉我。”

      “什么?”

      她仰起脸,盛满泪水的眼眶中倒影出他微笑的脸。

      “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唯独对你的脸熟悉,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我也一样。”

      “我也没有朋友;我也在小时候只会蹲在操场边缘看蚂蚁,从不参加那些活动;我有一段时间也对抽水马桶感兴趣,东西消失在其中让我感到神奇,我就把我妈妈的首饰扔了进去,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会永远消失。”

      她破涕为笑:“然后呢?”

      他耸耸肩:“请了水道管工找回来了。”

      “我小时候只喜欢一个人搭积木,搭好之后推翻,再按照过去朝向复原。”

      她忽然笑得更加激动:“我也是,我小时候喜欢拼图,拼好之后打乱,再按照上一次的顺序一块一块拼好。”

      “我小学时小学时看过一部电影,主角非常悲伤,说了‘我想自杀’,我以为表达所有悲伤情绪的方式全是这句,也对我奶奶说了。她吓哭了。”

      “你奶奶也不容易。”她眼泪逐渐风干。

      他又问:“你喜欢转圈么?”

      “小时候喜欢,我拿着水果袋子转圈,水果飞出来,差点砸坏电视。”

      “我小时候一边转圈一边背诵昨晚的天气预报,我妈妈当时就扑上来抱着我,我现在都记得她的话。”

      “她说什么?”

      他有些无奈地低下头,略带苦笑:“她说:上帝啊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吧他被魔鬼附身了。”

      她也低下头,轻声说:“她一定很辛苦。”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是的,她是因为我离开的。”

      “我很晚才学会说话。很长一段时间,我妈妈以为我是个哑巴,带着我到处看医生。

      “现在想想,我的确让她很疲惫。她中文不算好,父亲忙于工作也帮不了她。”

      “可是,在她离开后不久,也就是我被父亲送到了爷爷奶奶家之后。有天晚上,我奶奶带着我看童话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忽然之间脑子里有灯打开。我准确无误地读完了《白雪皇后》。”

      “我奶奶当时就哭了,一直说如果我能早一点开窍,我妈妈也不会走了。”

      “《白雪皇后》,我也很喜欢那个故事……”

      像是两个伤痕累累的流浪猫找到了彼此,选择互相依偎取暖。

      “那你说的,初中那次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需要问,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

      “......放学后,有人来告诉我,老师让我去搬试卷,我信以为真,去了办公室却发现老师不在,回去如实转告,他们又说这个试卷今天一定要发,老师只是忘了而已。”

      “我去了办公室,找到了试卷,忽然他们带着老师过来,告发我偷试卷。”

      她忍不住愤怒:“他们好可恶。”

      “嗯。”他点头,“我向老师解释,他们说没有人会这么蠢,但是,最后老师选择相信我。”

      “......是么。”

      “所以,我一直觉得没有朋友也不要紧。朋友只会让你喝加了蚂蚱的可乐,只会偷偷藏起你的作业,只会让你落入他们挖好的陷阱。”

      她摇头:“那些不是真的朋友。”

      他注视她片刻,继续说:“我不喜欢社交场合,所以选择不社交。”

      “嗯?所以你开学时不自我介绍?”

      “对。”他忽然有些局促,“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以前一旦开始自我介绍就停不下来,我的个人信息,我的爱好,全部,大人告诫我这样很不礼貌,所以我选择拒绝自我介绍。”

      其实可以拒绝的,其实没有朋友也没关系,其实内向也可以不是缺陷。

      放学的铃声响起。

      有学生要经过走廊了。

      她悄悄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一起往回走。

      他笑了笑,像是终于找到了和自己使用同一种语言的人,迫不及待要促膝长谈。

      “你以前也是么,之前认识的文字换一种印刷字体就不认识了?”

      她笑得惬意自在:“我比你强点儿,我很早就会看书了。”

      “那收集东西呢?我喜欢收集......”

      十年后赵必珲站在长廊的遗迹之上,仿若看到了那两个并肩离去的背影。

      而如今更深露重,夜色渐沉,靛青的丝绸染上陈年旧事的浮尘,一颗星也无。

      悲欢离合,都曾发生在这长廊之下,也算冥冥之中的有始有终。

      但眼前已面目全非,赵必珲叹息一声,轻声说:

      “夜深了,我先回去吧。”

      正欲转身离开,却再次被费琼斯拉住手腕,然而一言不发。

      她等待着。

      四周是十年前的树的眼睛,在默默注视着他们,也许树会好奇,为什么一觉醒来,还是同样的人,同样的故事。

      十五岁的我,有太多话想和你说,太多的往事想和你分享,太多的委屈想和你倾诉。

      我以为你会懂。

      我以为我们是同类。

      我以为你能治愈我的伤口。

      但爱你让我更加痛苦,更加孤独。

      是你先放弃了我。

      而这一次,我选择放弃你,不是因为恨,是因为我至今还爱着你。

      因为爱你,更怕再次失去你。

      离别了十年的费琼斯再次开口,已失去了十年前的习以为常。

      “赵必珲,我终于明白了我爱你。”

      在同一个夜晚,同一处场景。

      长廊的垂花下,长廊的废墟上。

      十五岁的赵必珲眼含泪水,展露笑容,周身充盈着雀跃的喜悦,看着面前这个人,轻轻耳语:我觉得我们能遇见好幸运。

      二十六岁的赵必珲回首,眼中泪水从脸颊滑落,滴在迟到十年的影子上,虽有眷恋,但终是遗憾,低头凄然:不如都忘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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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章节名有些会用歌名或者电影名,也会在作话里聊聊这首歌很贴切剧情的的歌词 有些找不到合适的就概括剧情(*^▽^*) 以及找到错别字的读者会收到我的惊喜红包!
    ……(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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