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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赴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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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后
初冬时节,细碎的雪花飘飘洒洒落了一地,一身着白衣的少年正清扫着阶前雪。邻居家的婶子提着食盒拍了这白衣少年的肩膀“小叶,今日是冬至,婶子做了些蒸饺,你拿回去吃吧,就当是你教我家小汀读书的答谢了。”
少年人笑得腼腆,接过食盒开口:“那便多谢崔婶了。”
崔婶回到家中,女儿小汀握着她的手晃了晃脆声声开口道:“阿娘阿娘,你方才去给叶师父送饺子可见到师娘了?”
“没见到啊。”
“那师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小姑娘撑着脑袋感叹道。
五个月前,察贤派带头剿灭朔夜派及其余党。经此一役,江湖局势大变,正派人士无不称好。可这一行中最大的功臣鹤清斋与他的大弟子叶夏至却接连病倒。
叶夏至在东越阁前晕倒,一晕便是半月有余。医师皆说他没了求生之念,即使华佗在世也难救他的性命。听了这话的鹤清斋,没过多久也病痛缠身。察贤派的小师弟便日日去大师兄叶夏至的床前念叨,期盼他快点醒来。
一月过去了,叶夏至突然就醒了过来。
本以为忧思过重、时日无多的叶夏至,忽而就一如往常那样生活练功,每日在师父侍奉。
又一月过去,叶夏至在鹤清斋面前长跪不起,将自己所思所想悉数告知。
“师父,叶夏至罪该万死,万死难赎。”
“我爱上黎臻了。”
“将我逐出师门也好,取我性命也罢,只愿师父不要再为您这不孝徒生气。”
“夏至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请师父原谅,特来请辞。惟愿师父健康长寿,夏至叩谢师父养育教导之恩。”
那天夜里,察贤派的大弟子叶夏至被逐出了师门,在新都城北置办了所小宅子,就这样细细碎碎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与此同时,也在找寻着那人的踪迹。
众人皆说她死了,可未见她的尸体,叶夏至怎么也无法相信。
新都城南,雪花落在四季青上,相映成趣。
“姑娘身子才刚好些,穿得这样单薄又得生病了。”侍女取来一件白色狐裘披在那轮椅之上的女子身上。
“不碍事,清曳,这初雪如此漂亮,我看一会儿就回去。”黎臻伸手接住几片雪花,瞬间消融在指尖。
“倘若孙大夫回来看到了,要跟姑娘生气的。”清曳将轮椅上的姑娘仔仔细细地裹进狐裘里。
“也是,那就回房吧。对了,元溪何时回来?”黎臻拢了拢身上的狐裘,露出一双透亮的眸子。
“估计快了,听孙大夫说姑娘这味药在城北孙记药铺就能买到。只是下了雪,马车可能会慢一些,姑娘不用担心。”清曳推着黎臻回到房间。
黎臻回房后,撑着轮椅站起身来,小步走向桌边落座添茶,抿了一口后却发现那茶壶之中并不是茶而是养神汤。黎臻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到处都是药啊。”
“你这条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来的,怎能随意对待。那是养神汤,是甜口的,你再喝一口试试。”房门被风尘仆仆的孙元溪推开,她拍了拍身上落雪,将披风褪去快步走到桌边落座。
“你猜猜,我今天买药的时候听到了什么消息?”
黎臻笑着看向她“什么消息?”
“是你一定非常想知道的消息。”孙元溪一句话说的神神秘秘的,黎臻心头忽然涌上一个名字。
那时黎不语的侍卫在后山密道一箭射来,却并未射中黎臻的要害,堪堪擦过左臂划出一道血痕。
即便如此,银针在那时已然失效,倚在墙边的黎臻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离开密道。她扯了扯嘴角坐在地上,想到为她制造逃命机会的清曳,想到山下正在接应她的孙元溪,又想到那妄图再见一面的叶夏至。
不知道,她们得知自己的死讯后,会作何反应呢?
如果可以,真不想这么死了,好不容易生出一丝生机,好不容易留给自己一线生机……真是不甘心。
逐渐失力,意识快要模糊时,她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姑娘!”
清曳沿着密道将她带往山下,孙元溪在山下等了整整一夜,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她才看到清曳与黎臻。
黎臻的身体已然油尽灯枯,孙元溪在新都置办了一处宅子,用最好的伤药将她从命悬一线之际救了回来。只是那弑骨散药力强劲,黎臻虽脉搏恢复却久不见醒,某日孙元溪忽而求得神药,黎臻服用后居然开始逐渐恢复意识,后来无论黎臻如何询问,孙元溪都不愿意告诉她这药是从何处求来的。
黎臻初次睁开眼时,全身的骨髓如同碎裂般动也不能。
这熟悉的痛感让她深感庆幸,看到床边的清曳与孙元溪时,她抿唇笑了。
开口第一句话是“我好想你们。”
第二句便是“好想见叶夏至。”
还没来得及问她,叶夏至是谁,她便又一次晕了过去。不过也不难猜,那个一身正气的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朔夜中人。
一月又一月的时间流逝而过,黎臻的上半身缓缓恢复了知觉,秋天结束的时候,黎臻在清曳的搀扶下甚至可以走路了。
这几个月她专心按着孙元溪的嘱托训练,从未有一次提起过那人,但清曳与孙元溪都清楚,她很挂念那个叫做叶夏至的人。
直到现下冬日来临,孙元溪终于为她带来了叶夏至的消息。
“察贤派首徒,叶夏至。”孙元溪转了转手中杯盏,小心地观察着黎臻的神色。
“五个月前,他在伐朔一战元气大伤,双眼泣血晕倒在东越阁前,昏睡成月有余,清醒以后竟然有一整个月都无法视物。”
黎臻忽而攥紧了袖口,神色如常开口道:“然后呢?”
“上个月,这叶夏至在他师父的门前跪了一夜,请求将他逐出师门。”
“这是为何?”清曳见缝插针问道。
“旁人也未可知,只听说叶夏至上月便离开了察贤派。”孙元溪将这句说完,见黎臻垂眸不语,她又补充道:“不过,我今日在城北买药时,瞥到了一位老熟人。”
“我仔细向掌柜打听了那人,花了整整五两银子才打听出,他是因为眼疾买药的。”
“我只是遥遥地看到了背影,清减不少,想必这几个月他过得也不算好。”
“那就是你想见的人,黎臻。”
孙元溪一口气将这些讲完,带着笑意看向黎臻。
听到这些的黎臻怔楞良久,才缓缓摩挲着手指开口道:“元溪……”
“我不想骗你们,这几个月里的每一天我都想见他。刚刚清醒那时我想自己连起身走路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见到他也是徒惹他伤心,所以就对这件事避而不谈。”
“可现在我想去见他,哪怕是坐在轮椅上,我也想见到他。”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叩门声,三声不轻不重的声音,黎臻心头倏然一惊。
清曳小跑着去开门,却在拉开门的一瞬间愣住了。黎臻在孙元溪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遥遥望着门口那白衣黑发之人,只是他眼上蒙着一条白色的布条。
“冒昧打扰了,请问您这里可住着一位唤做黎臻的姑娘?”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少年果真如孙元溪所说那般清减了许多,黎臻红着眼圈很慢地拖着步子走向门口。
回过神来的清曳点了点头,像是意识到此时的叶夏至看不到,她又开口道:“有的。”
见黎臻步子迈得艰难,清曳上前正欲扶她,被黎臻摆了摆手拒绝了。她步子很慢,叶夏至像是听到了那略显奇怪的脚步声,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黎臻。
“小叔叔,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叶夏至有些不确定的唤了声她的名字“臻儿?”
黎臻的手指缓缓抚上他眉眼之上那道遮蔽,虽未开口,可叶夏至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抿唇笑了,笑意粲然:“臻儿,能再见你,真好。”
“眼睛不碍事的,当时只是急火攻心,医师说调养些日子就能恢复,臻儿不要担心。”
“才几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黎臻扯着叶夏至的袖子,瞥了瞥嘴角有些委屈。
叶夏至的语气带了几分云淡风轻“他们说你死了,东越阁烧了。我没找到你……”
“所以,你就和师父吵架了?”黎臻怜惜的目光投向叶夏至,可他却看不到这一切,他只能轻轻握住黎臻抓着他的那只手,用来确认此时她就在他身边。
闻言叶夏至颇为无奈地笑了起来“是啊,我没听他的话,还和他吵了一架。”
“你还离家出走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被逐出家门了。”
“我还听说啊……”
“什么?”
“听说你哭鼻子了?”
叶夏至愣了一拍,歪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是啊,我哭鼻子了……”
话音未落,叶夏至就感觉自己被一阵淡淡的药香拢住,黎臻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竭力压住自己的哭腔:“叶夏至,我没死,以后也不会随便死掉,所以你也快一点好起来。”
她在他身上蹭了蹭,又开口道:“我今日穿了很漂亮的白色狐裘,你摸摸看。”
黎臻握着叶夏至的手腕引着他摸了摸自己小臂处的绒毛,叶夏至很轻地触了触:“柔软的白色,和你一定很相配。”
叶夏至的手指滑过小臂,很轻地握住了黎臻的手指:“臻儿,你的腿怎么了?”
黎臻牵稳他的手,带他回了房中:“说来话长,在屋内慢慢说吧。”
黎臻正要牵着他的手走出两步,叶夏至却将自己蒙眼的白布一把扯下,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白布掉进黎臻怀里,黎臻稳稳接住。
“腿疼的话,就不要走路了。”
“可你的眼睛?”
“今日大雪,雪花莹莹太过刺眼,医师便让我近些日子带着布条,其实我已经能看清五六成了。”
黎臻听他这样说,也不再倔强,任凭自己陷入那久违的温暖怀抱。
孙元溪和清曳早在黎臻自己走出门那一刻就知趣地退到另一边。
黎臻扫了一眼没看到二人,放心地把头埋进了叶夏至怀里,淡淡的药香气萦绕鼻尖。
“我好想你啊,叶夏至。”
轻声细语,黎臻的思念就这样脱口而出。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分明上次告别,你还是全须全尾的。你这样折腾自己……我即便是死了也没办法瞑目。”
叶夏至径直走进房门,黎臻的双脚方才触及地面,他便上前一步将她抱进怀里,这个拥抱让黎臻甚至有些呼吸不畅。
“若你死了,我就去陪你。”
“臻儿……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在找你的这几个月,我日日都在想,若我找到你,第一句该说些什么。”
“那你想到了吗?”黎臻很轻地开口。
“黎臻,你可以发誓,一辈子不离开我身边吗?”
“或者,能让我一辈子跟在你身边吗?”
黎臻说不出话来,良久后她才温声道:“既然你自己送上门了,从今以后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离开了。”
“我发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