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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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珪源忙得不可开交。
羽冠城地势不太平坦,东北处偏高,城外山脉纵横,而西南处偏低。因此城中河水流势蜿蜒,但总体呈北往西南走向。
那场入夏的暴雨,比往些年来势汹汹,城内虽无大积水,而下游河水涨至几乎齐平河岸两侧,偶有漫进居民家农田。
幸而帝休林所处高地,不受什么影响。
暴雨一事,没起洪涝。只需给那些被河水倒灌了田的人,发些补偿,处理还算容易。
可有几人见有鱼被浪卷上岸,正蹦跶,捡了回家,一顿美食,不由得心生喜悦,一时没忍住,相约之下违了宵禁,偷偷从家门溜出来。想着,就在家门外,不会出什么事,跑去河边垂钓捞鱼。
换做从前,也不算什么大事。
然而偏偏,那夜雪石山骤然地动山摇,震得他们脚滑落水。
一人在岸上呼喊,住在附近的人闻声跑来相救,却也只救起来两人。其余三人卷入深夜河水中,黑漆漆,一眨眼变没了踪影。
夜巡的衙役摸索捞人,沿岸下来,一无所获。
众人心知肚明,怕是凶多吉少了。
落水的几人,他们的家人苦苦哀求,要衙门出城寻人。
换做从前,自然会出城,是死是活,给个交代。
然而偏偏,翌日封灵阵法围城四起,不许进出,即便是王城来了什么大小官员,也会挡在外头。
完全不可能单单为了几人,破例撤了封灵阵法,乱灵症的隐患若出了大事,死伤千或万人,问起根源来,是为了给违反宵禁的人去出城捞尸?
常人或许不知,可珪源是清楚的。
多年前的极北之地,有一座小城,雪灾与乱灵症同时肆虐至此,死伤无数,等向外求援的人好不容易带回粮草与人手,回去后,推开城门,尸横遍野,早已成了偌大的空城。
羽冠城不能也不会,出现那般惨状。
来了十余人,围在衙门外。大多数人明事理,虽伤心欲绝,但经了衙役解释,也愿意回去,耐心数月后的消息。
可也有人听见在封灵阵法升起后,城内一地下赌场再次出现了乱灵症,便跑过来,要衙门给个说法。
“既这封灵阵法没用,为何不让我去救人?”
“你们不想去,又不许我们自己去。”
“我们会担责。”
“就关一小会儿,应该没事的。”
无论那些人怎么说,说来说去,衙门始终不同意。
珪源派人尽力安抚完这边,又要安排城内已染乱灵症的人不得擅自出入,与大祭酒碰面商榷何种治愈方法稳妥可行。
再加上各种骚乱,珪源实在分身乏术。
封灵阵法一出,从外向内运输货物的道路堵塞不通,小到香料布匹以及各种手工艺品,大到盐铁油等诸多生活所需,在一辆辆兽车上,一并挡在城外。
在这等危机之下,小事可忽略不计,但日常吃喝不能拖延亏欠。
除却自家养了几只家畜的,自给自足,菜市场上大批肉类的生产多依靠法术维持,封灵阵法之下,灵力流通不畅,压制法术,因此能对外贩卖的肉越来越少。
五谷杂粮倒仍不缺。许多家里都有三五日的余粮,若用完了,珪源也下令开仓放粮,同时往有积蓄的富商手中购入。
有人愿施粥,但也有人想趁机捞上一笔。先按下不售,想哄个高价,日后家家户户粮食缺乏了,再赚个盆满钵满。
珪源挤出时间,将富商全请了过来,一人上了一杯茶。
她客客气气,再说了一遍请求。只有两人带头应了,其余人面面相觑呵呵一笑,打马虎眼,就是不肯。
珪源也笑,笑着笑着翻开了律法,将囤积居奇趁火打劫之罪念了一遍,又先斩后奏,称已派人去收粮,相应的,会减免次年的税收。
那些富商摇着头走出大门,冷嘲热讽着“厉害”,恰巧路过的鸣影不近不远地站着,目送客人离开,返身回到珪源身边。
她站定在桌前,直到珪源对她说一声“但说无妨”,她才开口:“他们的信物已经往外送出去了。可,这会不会把他们惹恼吗?若有人心中不服,私下不听您的话呢?”
珪源正在写东西,没感到意外:“那你意下如何?”
鸣影陷入沉默:“我不知道。”
“我还没问过,你跟在竹临身边多久了?”
“快五年了。”
“她教过你政务上的事吗?”
鸣影神情如常,垂下头:“我生性愚钝,太婆她教不动我,才把我送来您这里。她说让您随便使唤我,闲暇时提点一二,足以使我开悟。”
珪源笑得温和:“怎么会?高看我了。”
鸣影是竹临的晚辈,估计也是内定的家族继承人。
竹临现已不太见外人,忽然以前任大城尉的身份,下了帖,与珪源见上一面,托付给她。
该说的客套话均说过。
为了不叫旁人诟病,鸣影自己正儿八经经过了选拔,又在最普通的琐碎差事中忙碌了半年,崭露头角,这才被珪源叫去身侧。
名义上是做些端茶倒水送东西的小事。
“我实在放心不下。”竹临与珪源交谈,却没看一眼旁边低头不语的鸣影,“我年纪大了,实在没精力教她,还望你帮我照顾。”
忘年之交的这位老友,又有提携之恩,她把话说到这份上,又不是什么不合规矩的事,珪源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对于竹临家一些内情,她略知一二。不过碍于旁人私事,只好袖手旁观。
“我说错什么了吗?”鸣影有点犹豫。
珪源不答反问:“你为何要怕他们恼怒?”
鸣影愣了一下。
“做有些事,既然要去做,何必瞻前顾后?难道他们会恼会气,我们就不做了吗?”
更何况,珪源手段他们也见识过,该怕的不是她。
珪源回想一下竹临日益懈怠的性子,又看了一眼拘谨的鸣影,暗自叹息。
若蓝叶在此,大约会摊在椅子上仰天一笑,道些“赢了一回,真痛快”“腿快打断了,嘴巴上才能好好说话,看来有些人的嘴分明是长在腿上了”诸如此类的话,非要被狠狠瞪上一眼才收了得瑟势头。
想到这里,她眼里有一抹笑意,又很快隐去。
“谁在此时此刻私下高价售卖粮食谷物,自有刑法相应对。他们要钱,也要命的。”珪源道,“我片刻后下一道令。但凡有人知情举报,我们便去收缴瞒下的余粮,举报者可得其十分之一。如此一来,无人再敢触这霉头了。”
她的笔尖在砚上轻轻点了一下,收回,若无其事地问:“你与二启、陶芝熟悉吗?”
鸣影道:“只不过认识,是同一批入衙的。我和陶芝还能说上一些话,二启则甚少见面。他们不是跟蓝叶大人去帝休林了吗?立了功?”
“没什么,二启快死了。”
鸣影明显怔愣。
珪源无意解释太多,蓝叶每次递来的消息,仅由她拆封,要办的事她亲自去做,不会假手于人。
自然,信上的内容,不会随便告诉旁人。
既然不熟,也没必要再问下去。
鸣影恍惚,好歹是相识之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过饭,也一起在街头巡逻过,怎么快死了?
想到曾经在家中养成的习惯,不知该说些什么时最好手上在做事,回神后,缓缓上前研墨,被珪源抬手挡住。
“这里有一份名单。”珪源指向桌角,“再调动一批人,镇守在城内,绝对不能乱。”
她取了起来,刚想转身,背后传来噔噔的急促脚步声。
二人险些撞上。
情况紧急,那人未曾通报就闯了进来,直呼:“大城尉,有两人格外畏惧乱灵症,以至于妖言惑众,临阵脱逃。方才带了近十人聚集在外,寻了托辞想告假,被琼秀……领头的二人,被,被琼秀大人给一剑杀了!”
琼秀是捕头,也担了平日里操练众人一职。
说罢,连喘粗气。
鸣影下意识去看珪源,未曾想珪源阴郁脸色顿时转晴,到最后竟笑了出来。
“杀得好。”珪源从抽屉里摸出一块令牌,“该杀。”
她丝毫不在乎死了谁,甚至不曾过问两人名字。
“把这个交给琼秀,我准许她动手。”珪源从桌后绕了出来,浑身肃杀之气,把令牌拿给来人。
那人举起双手,小心接过,又道:“尸首被往外走的富商撞见了,他们一个个被吓到了,我们要不要……”其中一人甚跌倒在地。
“不管。”珪源挥挥手。
二人一同退下。
不多时,又躲躲闪闪进来一人,珪源倏忽停下动作,二人对视一眼,走向暗室。
合上沉重的大门,墙壁恢复原状。
一墙之隔,沉重阴凉的氛围似乎哽在喉头,使一颗心沉甸甸的。
心腹汇报道:“我们抓到的人,知道得不多。四下有师保布置好的屏障,没什么可问的之后,已把他们解决妥当了。”
紧接着,比了一个划脖子的手势。
侯景仓促逃离出山,蓝叶迫于情形,丢了踪迹。
但是珪源在外设下埋伏,活捉了几名恶徒,后来发现是侯景刻意推他们入陷进的。
其中有人出现了不太起眼的异变。
用心险恶,可想而知。
幸而发现及时,参与追捕的人如今一齐呆在一荒寂无人的破巷里,珪源把消息压下,请了友人相助。
“我本不该过来的。只是……在最后一人口中,得到了消息,当即撇下其余事,立马来告诉您。”
珪源眼皮一跳,听见——
“他们临走前,在山上的洞穴里堆了火药,一踏入,整座洞穴顷刻坍塌。那火药,盒上刻了官印,有一部分是从咱们这里流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