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山柰

119、爱无解

　　“付一安，你敢相信么？真卖完了？”
　　“开门红。”
　　“那我明天中午岂不是得抓16个……”
　　付一安拍拍陈鸣的背，加油打气：“加油，我明天课就补完了，早点过来，可以坐到12点，没你能说但是守个摊应该可以，你下班也可以先去补一点。”
　　陈鸣微微惊讶道：“你妈现在天天在家不会说你大晚上往外跑？”
　　付一安摇头道：“我实话实话，我说你摆摊出来帮帮忙，她什么都没说。”
　　“哦，她可能想锻炼锻炼你，改改你那内向不说话的性格。”
　　付一安问道：“我内向？不说话？”
　　陈鸣咂舌道：“没有吗？”
　　付一安又问：“有吗？”
　　“呵呵，好像也还好……”陈鸣干笑，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画面，思索道：“你哄人讲道理的时候话最多…平时有一句说一句还好吧…内向的话…以前是挺内向的……现在比较像闷骚…又不是很像…这我都很难说啊……”
　　“赚多少？”
　　陈鸣思考片刻：“净赚的话，应该是200上下浮动。”
　　付一安点点头，往美食摊那边扬着下巴：“去买份小丸子过来，吃完回家了。”
　　陈鸣道：“一人一半。”
　　付一安摇头拒绝：“那倒不用，我就坐着简单搭把手。”
　　陈鸣反问道：“那不是也付出劳动了么？”
　　付一安抬起左手，往上拽拽衣袖，露出那串琥珀珠：“劳动换这个微不足道。”
　　“哦，那夜宵我付，29咱去搓一顿呗，过年我拜年要拜到十二去了。”
　　“可以。”
　　陈鸣起身往摊子去，付一安把贴纸塞进纸袋里装好，收起招牌放进箱子里合上，而后把折叠凳收好装进便捷袋里挂在行李箱把手上。
　　少年端着大份的小丸子小跑过来，付一安吃了两个就差不多了。
　　陈鸣垂眸看着旁边的鲜花摊，碰了碰付一安肩膀，小声道：“你要不要买束花……”
　　付一安一口应下：“可以，你喜欢哪个你选。”
　　“我没暗示你，我话都没说完呢，你给你妈一束啊，增进增进感情嘛。就我感觉，我个人感觉啊，她还挺关心你挺支持你的。”陈鸣插起一个小丸子塞进嘴里咀嚼，不清晰道：“这小花束又不刻意，就随手一买，随手一送，不尴尬的。”
　　付一安视线落在篓子里，有些犹豫，干巴道：“我感觉挺别扭的。”
　　“别扭什么？这有什么别扭的。”
　　“幼儿园送过，隔了这么多年没表示过，是挺别扭的。”
　　陈鸣盯着那无措的眼神看，淡淡问道：“那那会她开心吗？”
　　付一安回忆拉远，恍惚道：“应该挺开心的吧。”
　　陈鸣直截了当：“那不就得了，她让你出来和我待一块你不开心啊？本来寒假我就没什么空找你。你也让她开心开心。”
　　付一安咬着下唇，还是犹豫不决。
　　陈鸣蹲下，盯着篓子里的花看来看去，抬眸问道：“姐，那种送妈合适？”
　　“康乃馨，这淡粉色的好看温柔，挺合适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拿起一束三朵康乃馨为主，不知名小花衬托的小花束递到少年手里，“你看看，还新鲜的。”
　　陈鸣接过看了看，走两步递到付一安面前，催促问道：“考虑好没？要不要？挺好看的。我要是送我妈花，她还扫兴得说我乱花钱买这玩意没用呢，钱不好挣的。你妈应该不会。”
　　“嘶～”付一安沉思后，伸手接下来，“先拿着吧，送不送再看……”
　　陈鸣又回到摊子蹲下挑挑选选拿了束颜色鲜艳的花，抬头笑道：“好事成双，这个归我，你一块付了吧。”
　　“好。”
　　付一安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钱，抽张二十递了过去。
　　女人双手接下后，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纸币，思考片刻叫住刚转身拿行李箱的少年，“帅哥等下。”
　　两人疑惑地转身，付一安视线落在女人的手上，她摩挲着那张20纸币欲言又止。
　　付一安手往口袋里伸，淡淡问道：“我还有其他的20纸币，要换一张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真钱。”女人愣上一秒才缓缓开口，“你们明天还来吗？”
　　陈鸣点点头，不明所以地回道：“姐，来，应该比今天还早点。”
　　女人点点头，把钱朝少年递了递，不好意思地开口：“这两束花换个猴崽崽行么？我儿子他属猴，本命年。”
　　陈鸣讷讷点头把钱接下，从口袋里翻出两块零钱找给女人：“我明天肯定会来的。”
　　女人摆摆手：“我这花垒来的，不值钱，没有娃娃贵，18块一个换平时我也不会买，我看你们买花了想着换一下。”
　　陈鸣大脑停转两秒，顿了会才道：“我俩觉着挺值的，娃娃成本也还好，姐你要哪样的？款可能会有几率不一样。”
　　女人局促地搓着手，问道：“抱大桃心那个还有吗，我看卖挺好的，他喜欢红色。”
　　“那个有。”陈鸣点点头，“明天来哈。”
　　“好。”
　　两个少年走远，陈鸣才撞着付一安的肩膀小声道：“你说这姐是不是听到我说，我妈觉着花这玩意没用乱花钱的话了…我就随口一吐槽…我觉得我说话声音也不是很大啊……”
　　“可能吧…成本这东西她不知道我们，我们也知道她的……”付一安回道，“没所谓的，我俩觉得值，她觉得值就行。”
　　“说的挺对哈，不过确实买咱娃娃不是学生就带孩子的家长，小朋友想要才给买的。”
　　付一安抬手看眼时间，把花插进内袋里，加快了脚步。
　　陈鸣斜睨一眼，没说话，跟着加快脚步，他在心底暗暗地想：明明就是想送的，还怕回去太晚付阿姨睡觉了，隔一天之后可能就送不出手了。
　　付一安十一点四十到对门，任忆睡得早，在封闭的鞋柜里放了个小盒子，少年把车钥匙放好，摸出自家钥匙开门。
　　付琴窝在沙发里看书，腿上盖着被子保暖，听见声响也没抬头，淡淡地说句：“回来了？”
　　“嗯。”
　　少年小心翼翼地换掉鞋子，不让怀里的包装纸发出太大的声音，他趿拉着拖鞋到饮水机倒杯热水缓缓抿下，润着喉咙。
　　女人这才放下书，抬起头盯着站在饮水机旁边不动的少年问道：“感觉怎么样？”
　　付一安捧着水杯暖手，淡淡地回：“还好，就搭把手。扯扯袋子装一下。”
　　“第一天营业怎么样？难不难？”
　　“还好，都卖完了。”付一安抿下一口热水又道：“他口才挺好，不怯场也不怕别人拒绝。”
　　付琴微微惊讶：“第一天就卖完了，那他还挺厉害的。”
　　“嗯。”
　　付琴感兴趣道：“他在什么渠道进货？线下进货量多应该还能压压价，线上不好讲价。”
　　……
　　付一安沉默半晌才干涩开口：“娃娃机……”
　　“娃娃机？”付琴不可思议，平静如水的眼眸有了波动，“这赚钱吗？”
　　“还行，今天差不多净赚200。”
　　“……”
　　付琴嘴角抿着，有点难以想象，比她一天那点工资还多得多，现在的小孩思维挺跳跃的。
　　付一安看着付琴那难以言喻的表情解释道：“他只抓猴子玩偶，大多还是身上带红色的，快过年的比较好卖。价格市场最低价，也不讲价，想讲价的多给几张贴纸当赠品，有些会同意，也有些不想要的只想降价的就走掉了。”
　　付琴点点头：“那确实挺聪明的。”
　　付一安话都说完了，水也喝完了，还是没迈开腿往沙发走，少年转过身去别扭地又倒杯水对着饮水机杵着不动小口小口地喝水。
　　第二杯水快见底，手机震动，小太阳发来信息。
　　付一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盯着屏幕看。
　　【一鸣惊人：「图片」】
　　【一鸣惊人：我到家了，看！我插瓶子里放水养着了。一安哥哥送的花真好看～】
　　【一鸣惊人：「一安哥哥，爱你哦～」】
　　少年看着那做成动图的陈鸣比心表情包嘴角高扬，抿着唇压下笑意缓缓单手敲打着手机回复信息。
　　【F：我都没付钱。】
　　【一鸣惊人：我不管，就是你送的。你花送了没？】
　　【F：没，开不了口，热水都快喝完两杯了……】
　　【一鸣惊人：你一字千金？这么舍不得？】
　　【F：。】
　　【一鸣惊人：你就说旁边摊子姐对咱挺好的，你照顾照顾姐的生意买了一束送她，不就好了？】
　　【F：说谎更别扭。】
　　【一鸣惊人：谁让你说谎了？我说的是事实啊！！！咱买花是不是光顾人家生意了？有交易是事实吧？钱用花替了！明天给她拿娃娃这是预定单吧？】
　　【一鸣惊人：姐都没收咱钱，咱花都拿走了，这么信任咱还不好？咱第一天去！鬼知道是不是唬她的？拿两束花就跑路也不一定啊！换个地方不是照样摆！】
　　【F：班上学校要是有辩论赛你记得报名，你很合适！】
　　【一鸣惊人：我说东你说西，你思维也挺跳跃的！】
　　【F：喝完这杯就去。】
　　【一鸣惊人：刘备不急急死张飞！喝什么喝！喝完这杯膀胱都要炸了，你上个厕所还能磨蹭会呢……快点吧，花等得自己都要谢了，你别喝水了，让花喝点吧……】
　　【F：好口才。】
　　【F：我去了。】
　　【一鸣惊人：一安哥哥，加油哦～阿鸣写会题睡觉了哦～】
　　【F：晚安。】
　　少年收起手机揣进兜里，捧着把凉水一口饮下，迈了一步，脚都有些发麻。
　　付一安挪到侧边沙发坐下，羽绒服内袋摩挲地沙沙响，付琴抬眸扫了眼耳根发红的少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有话说？”
　　“呃……”付一安僵硬地拉开一侧衣服，手缓缓地伸进内袋中指和无名指分开，插在绑紧的地方，手心向上包裹着侧后边，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捧花姿势把那小束花迅速伸到女人面前，大脑严重发热，却还强装镇定地吐出干涩的两个字：“送你。”
　　眼前突然出现的粉色小花束让女人眼神呆滞，她教书也好几个年头了，和学生关系倒是挺好的，教师节工位上没少有班级同学合伙送的康乃馨。
　　收到自己儿子送的花倒是很多年前事情了。
　　女人反应过来后眼眸暗闪着惊喜，发懵地确认：“送我？”
　　付一安的手往前动动，又干涩地重复：“送你。”
　　“哦…”付琴拿着鲜花握在手心里盯着看了几秒，瞥着那僵硬沉闷的少年柔声细语道：“刚好我今天放假，明天没课可以休息了。人家电视电影完成，演员拍完戏杀青，我一五年的教学任务圆满完成了，我也杀下青，收个花。”
　　付一安僵硬地点头，闷闷应声：“嗯。”
　　“挺好看的，等会拿个玻璃瓶插着。”
　　“嗯。”
　　付一安又是僵硬地点头，双手插进口袋里放着，干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付琴收回视线后把花好好放在一边，找着话题：“对了，你们摆到什么时候？”
　　少年头热地喃喃道：“年29号。他白天也有兼职，要上到那个时候才行，摆摊也摆到那个时候。”
　　少年垂眸认可道：“那他还挺能吃苦的。”
　　“嗯。”
　　付琴淡淡道：“今年回贵城过年，你白天有空在家清下要带的东西，可以等你们摆完摊买除夕早上的高铁票回去再转车，元宵节回来，16开学。”
　　付一安听到贵城两字浑身僵得地更硬，不适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鸡皮疙瘩直起，他眼眸缓缓暗下，喉结轻滚，声音平静：“好。”
　　付琴打量着少年冷下的神情，怔怔问道：“怎么了？你不想去么？”
　　少年尴尬地抠着手，迟疑片刻的才开口：“不想去。”
　　听到肯定的回答，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为什么？”女人直接问道。
　　少年垂着头抠着手，低沉道：“我长这么大就去过两次，小学五年级一次、初二一次，招待亲戚来家里吃饭我感觉我像客人一样，不自在，跟我说方言我听得云里雾里，我说普通话他们也听云里雾里，我说我的他们说他们的根本沟通不了全靠猜。我在任叔家吃饭都没那么客气，还没我在食堂吃饭和陌生人坐一桌自在，至少都不用说话。”
　　“那又没有外公外婆，回去了只有记得脸但关系又不怎么好的舅舅姨妈，一起过个除夕各回各家也不拜年的，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其他亲戚，都是三四年见一面，平日又没任何来往，去拜年你不告诉我该喊什么我都不知道是谁，大人在那聊天我没一点事干。对我来说，那的亲戚跟陌生人差不多，没感觉有什么血缘之情，这种感觉就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因为身上留着一样的血，所以生掰硬扯地要联系在一起。”
　　“在贵城也是我俩住到开学，我不是那长大的，对那老房子也没什么感情，在那我也生不出什么感情。回来除了怀念下云雾缭绕的山景，也没人情好留恋的。”
　　空气沉寂许久，快要结冰。
　　女人捏着被套摩挲，搓到指腹滚烫才清着嗓子说道：“小学那会临川没这么安全，不带在身边，扔你一个人在这，我过个年回来儿子被拐了都没地方找……你初中那会寄宿就寒暑假咱俩待久点，周末我经常留校也很少见上，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说回去你应下就坐火车回去了。你不想去就不去吧，能一个人照顾自己就在临川待着吧，现在网络也方便，有什么事情随时都能联系上。”
　　“嗯。”
　　女人盯着那垂头抠手的少年，愧疚道：“其实上小学就一年级和五六年级操了点心，其他时间好像也怎么没管你。你上初中成绩稳定一直排第一，在学校也安安静静的没有老师给我反应过你的问题，几乎没管过你，我都在忙自己的事情。那种生活我都习惯了，要不是你初二暑假失恋出那事，我才开始反思的…关心你关心地太少了…根本就不了解你……”
　　女人越说眼眶越红，沉重酸涩的泪花在干涩的框里打转，鼻腔逐渐湿润：“说起来都挺好笑的，从你小学到现在，我厨艺退化到没你一半熟练了。”
　　付一安放下紧抠的手，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我明天还上课，先去洗澡。你早点休息。”
　　话音落下，少年转身快步回房间脱下羽绒服找了套换洗的衣物后摘掉眼镜，没看沙发上的女人径直往浴室去了。
　　少年摘下手串和脖子上黑绳包好，脱掉衣物迎面接下温热的水。
　　温热的水里夹杂着咸涩，淌过起伏的肌肤。
　　情绪被无限放大。
　　少年不明白为什么爱他的两个人都是因为猛然发现自己伤害到他了，觉得亏欠、觉得内疚而想要弥补，才让他开始感受到清晰敞亮的爱意。
　　怕失去才懂得珍惜。
　　这种爱是讨好挽留又是慷慨施舍，但他又无法否认，他感受到的爱是有温度的。
　　爱无解，千变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