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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年不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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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临川植物园。
万株向日葵进入花期,向阳而生。
风一吹,金黄花海波浪起伏,明媚热烈,璀璨夺目。阳光穿过,向上喷洒的水珠到达最高点后,弧线落下,映出淡淡的彩虹线。
赶上花期,又是周日,这会太阳虽大,人却绵延不绝。
一袭黑衣的少年,头顶鸭舌帽,在一个相对阴凉角落盘地而坐,一只膝盖顶着,小小的画板放在膝盖上撑着,上面贴着张A5大的水彩纸。
少年腿边阴影处放着一盒固体水彩,盒盖中间有条突出的线,将两个水区分开。
水彩纸上线稿寥寥几笔,粗糙地勾勒大致形状。
粗处落笔,细节点彩精致。
阳光在水气中缥缈,小水珠染上淡淡的黄色,弥漫在丛花之上。
朵朵葵花,色彩鲜明,形体各异,线条大胆不羁,遒劲有力。
少年放干画作,在原地坐着等,干透后将它夹在本子里。
付一安拍拍灰尘,慢悠悠把画具收拾到单肩包里,深吸一口气舒展身体,到处都是阳光的味道,太惬意了!
“安哥!”
听见熟悉的声音,少年背后一凉。
他只想一个人充充电而已,这个世界太小了。
转头,少女拉着她朋友朝他跑来,两人穿的和花田很搭,都是长裙。一个麻花辫,一个低马尾盘发,任忆手里还拿着一个遮阳草帽,脖子上挂着一个微单。
少年顿住脚步,等少女大步跑来。
“真是,我就说,这身影那么熟悉。”任忆叉着腰大口喘着气,“等等。”
付一安不认识少女旁边的人,只是礼貌地点点头。
“安哥,你也来玩啊,今天人超多,我刚从芦苇荡那边过来,都薅秃了,一张照好看的都拍不出。”
“你有空没?给我俩拍个合照,正愁找陌生人尴尬呢。”
少女眼神热切,付一安也没拒绝。
任忆把相机取下,摁下开关。
“拍唯美点就行。”
......
“嗯。”
会画画的人拍照审美也在线。
两人逆着花群,回头,眼神交错,青丝微抚脸庞。
暧昧的阳光,照着瞳孔,干净温和,裙摆微微跟随风的痕迹。
快门按下,一张横图,留白正好。
任忆要求抓拍几张,付一安凑近些,两人在小路边奔跑,少年弯着腰走在前面,连连抓拍。
其中有一张仰拍,鲜活生动。
没有浓妆艳抹,没有粉黛修饰。
少女大笑,脸颊肉上提,梨涡明显,眼眸在阳光下微眯,笑眼弯弯。
工具人还算专业,被任忆指导几下,要求拍了几张单人照,就被放过。
任忆和陆文文捧着相机挑照片,少年已经不见踪影。
“诶,这个是陈鸣好朋友,我邻居,你知道吗?他俩关系还行,要不要我去给你探探陈鸣的消息。”任忆一边翻着照片,一边打趣道。
陆文文轻轻柔柔地回:“我知道。陈鸣都拒绝我了,我才不去刷存在感呢。现在挺好的,班上见面点头之交,偶尔说上几句话就可以了,见面也不尴尬。”
“那随你咯。”
“缠着人家那不是降低好感吗?越缠越烦。”
付一安从北门出去,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
那幕特有生命力的画面在脑海挥之不去,不由得让他想到了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
如果是给他拍,那双琥珀眼将无比璀璨,散发出熠熠生辉的蓬勃朝气。
片刻,付一安上扬的嘴角立马撇下。
还是算了,那个给阳光就灿烂的向日葵骂他是狗。
原谅一次,死不悔改。
陈鸣看到陆文文的朋友圈是惊讶的,他在几张花絮照里看到了一只无比熟悉的大手,尽管虚化了,那手表也是一模一样的。
再往后一滑,他看到路边的黑包,上面挂着灰色小鲨鱼。
【一鸣惊人:陆文文,你朋友圈第三张那个包是谁的?急急急!!!】
【一颗竹子:怎么了?】
【一鸣惊人:是不是付一安的?】
【一颗竹子:你怎么知道?运气好碰到了,帮我们拍了几张照。】
【一鸣惊人:他一个人去的?现在还在?】
【一颗竹子:一个人,拍完他就走了。】
【一鸣惊人:谢谢,好人一生平安!】
不是嫌幼稚吗?还偷偷挂,嘴硬。
一个嘴硬一个嘴贱,陈鸣撇撇嘴,头昏脑胀。
他干嘛要开人家玩笑,这会是真完犊子了。
要是没被拉黑,他非得蹲在校门口,抓到付一安挂小玩偶调侃一番他。
现在被拉黑,八成生气了,又要被甩脸子了。
周日的归校晚自习向来是热闹的,很多都是在外面玩了直接回的学校。班上只有零星几人穿了校服,有些女生化了妆,穿了漂亮的小裙子,有些男生还摸起发胶,吹了个头发。
也就这天的晚自习生气勃勃,等明天挨上十几节课,就跟吸干一样,面色憔悴,死气沉沉了。
少年做完强化训练,班上陆陆续续人到齐。
抬头一看,墙上的圆钟指向了六点半。
肚子一阵咕噜。
周日的食堂人少,付一安在一个相对清淡的档口停下。
少年淡淡地问:“阿姨,这个虎皮蛋里的青椒辣不辣?”
阿姨操着一口临川口音:“不辣的,一点都不辣。这就是装饰的,炒着好看。”
“阿姨,虎皮蛋、不要蛋黄,豆芽、酱牛肉。”
“蛋切开的,一份打四个,凑一起就是两个嘛,不要蛋黄没得多少了。”
“少点没事。”付一安从口袋摸出校园卡,食指中指夹着卡片,轻轻滴了下。
阿姨蛋黄是没打,多给他打了点牛肉。
少年从窗台端起餐盘,从消毒柜里抽出双筷子,轻轻说了声“谢谢。”
付一安扫了眼座位,走向离他更远的地方,那边人更少,离商店也近。吃完他去买几本草稿本,桌肚只有一本了,还是要备几本。
少年跨过横凳坐下,先是夹了筷切碎的青椒塞进嘴里嚼两下,他还太信任阿姨了,她说不辣,他真信了。
“咳咳。”
少年瞬间闭紧牙关,闷咳了声,急忙从另外一个口袋掏出纸吐下。
少年捂着嘴又咳嗽几下,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赤红从脖子攀升耳尖,辛辣的眼泪带着风从眼眶挤出,鼻腔湿润。
他取下眼镜放到桌上,指尖擦了擦抹干眼角。
止不住的咳嗽。
灼烧感席卷口腔,少年张着嘴巴,辣的他要喷火了。
阿姨那般笃定他还以为是甜椒,没想到是螺丝椒。
“喝牛奶。”
细碎的塑料摩擦声和陈鸣关切的声音传入耳中,视线余光多盒纯牛奶。
少年不为所动,又干咳几声才停下。
付一安头都没抬,夹着大块米饭往嘴里塞,然后迅速起身,朝着商店走去。
他回来的时候拿了瓶矿泉水和几个一次性塑料杯,塑料袋里还装了几本本子。
陈鸣坐在他对面,吸管插进牛奶里,自己咬着吸管喝。
付一安坐下拧开水,把水倒进两个塑料杯里,筷子换一头在那堆辣椒里把蛋白挑出来扔进杯子来回洗几遍。
洗到清水浑浊,油粒浮在水面,少年朝杯口吹了吹,撇去浮油,才把那几块蛋白夹出来。
陈鸣默默看着没说话,付一安来临川快十年了,还是吃不了辣。
记得刚认识那会,他还老让付一安尝试尝试,总跟付一安说要入乡随俗。
付一安说吃不了辣,他还硬让人尝试。
付一安被他磨得烦了,循序渐进吃了几次辣椒菜,除了甜椒能吃一点,其他都吃不了。
每次被辣的不行,吐口水了,他还让人家坚持坚持不给喝水。
第四次给人辣的犯肠胃炎,脸色苍白,上吐下泻,在学校医务室吊了两天水,那会初一他也不懂,他以为付一安绝症了,差点没给他自己也吓死去。
临川的食堂也大多都是辣椒多菜少,一餐不辣的就那么几个,靠付一安那磨磨唧唧不争不抢的劲,只有捡剩菜的份。
没认识陈鸣之前,付一安运气好就吃一点菜运气不好吃白饭,要么就随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从肠胃炎之后,陈鸣全权掌控了付一安的饮食大权。
那会都交的餐费,发的餐卡,上面写着班级姓名,凭餐卡打饭。付一安的餐卡放他这,每天课间操后重新发,一发下来他就要走。
餐标都是一样的,一餐能打三个菜,有不辣的他就都打了,两个人就是六个菜。就是有点麻烦,学校按班级分的窗口,他每次要排两次队,所以他一下课就冲出去打饭,跑得比谁都快,因为那样节省时间,早到不用排太久。
他打完饭就在亭子里等付一安来,给他养胖不少。
陈鸣营养好,能吃爱吃,在同年龄段里高出一截,付一安比他大一岁还没他个头高。
付一安是初二才开始猛蹿个子的。那会长的快,少年夜晚腿总疼得睡不着觉,陈鸣那会还总偷偷跑到学校去给付一安捏腿。
嗯,他强制要给人捏的。
没想到两年不见,两人都长高不少,付一安的身高已经同他持平,只是付一安比那会又瘦了点,只抽条不长肉,肯定就是没好好吃饭。
付一安带着鸭舌帽,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吃饭,全然看不见对面的少年神色。
陈鸣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帽檐下微微露出的下巴,一张一合,看着喉结滚动,慢慢吞咽。
少年仔细想想,其实付一安给他摆脸色也挺好的,至少说明他现在比以前过得好一点点了,比以前更鲜活了,比以前更接近最真实的他了。
情绪写在脸上比藏在心里要好,偷偷在心里藏久了迟早会爆发的。
以前就算陈鸣欺负他了,委屈他了,他也只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现在回头看,其实那会付一安已经有点冷脸了,只是五官没现在这么凌厉,情绪外露不多,陈鸣这个迟钝的人在那时候根本感知不到少年的细微情绪,直至此时此刻才有些懂了。
付一安那会脸上还稍微有点肉肉,皱着眉头看着他,他那时候也不觉得那是冷脸,只觉得萌萌的倒有些可爱。
就像那条小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