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山柰

92、郁郁寡欢

　　少年嘴唇轻动，几张人脸立马凑了上来。
　　女人豆珠般的眼泪猛地掉落，灼烧少年脸颊。
　　付一安头晕得厉害，沉重地掀开眼皮，视线重影昏暗不清，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椅背摇上，只有条缝隙的模糊视线落在右手，长针埋在皮肤里，透明的液体顺着细长的管道送进他的血液中。
　　“醒了！醒了！”
　　“付一安！你干什么？你要吓死谁？我出去一趟你要死家里是不是？”
　　“醒了就好，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别吓着孩子。”
　　“安哥？你好点没？”
　　关切的声音入耳少年总感觉和自己隔了点什么，他眼神涣散，怔怔看着前方，病房里的人问的不是他，他也不认识这些人，仿佛是没有感情的机器看着几个陌生人干着急。
　　他也不知道别人在急什么，只觉着和他无关，他的大脑和身体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少年醒了做了一系列检查。
　　做完检查整个人还处于涣散状态回不了神，稍稍有一点思考的意象就想吐，眼球聚焦久一点都犯恶心。
　　少年彻底丧失思考力，要让身体好受点，只能无思无虑放空。
　　缓上几天，吃了几天的流食，少年意识稍微聚拢，头没那么疼了，才说第一句话，“我没事。”
　　少年虚弱到下床走路都飘，头有千斤重，身如丝绸轻，只能靠搀扶着勉强走一走。
　　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把付琴和任家父女吓得够呛。
　　付琴问了几遍，得到的都是沉默或者一样的“我没事”回答，她也不敢问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悉心照料着少年，期盼着少年身体快点好起来。
　　在医院住了十多天，少年身体养好点才出院。
　　少年郁郁寡欢，付琴想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少年又不愿意去，只能改口带他去看中医。中医说他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开点中药调理，嘱咐放松心情，不要过度焦虑。
　　结果付一安身体和脑袋好点，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事情，每天除了喝药吃饭上厕所睡觉，他都坐在书桌前愣神。
　　付琴想陪他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他也不去，怎么劝怎么问也不说，付琴没有一点办法，就只能在家放点舒缓轻松的音乐让他听一听了。
　　开学前一周，付琴才告知少年给他转学到一中初中部，老师之间打着交道，也能时刻关注着少年动向。
　　付一安这才有点反应，和付琴聊几句学习上的事。
　　少年挺犟的，想了好久，编着拙劣的谎话去问付琴。
　　那是开学前几天，女人忙得不可开交，付一安晚上十点穿着睡衣，把眼睛揉红才迈开步子去客厅坐下。
　　女人疑惑地打量着少年，蹙着眉头问：“你不睡觉？”
　　少年没看付琴，只是紧张地垂头自说自话：“我做噩梦了，梦里丈夫有了老婆小孩，在家装的好好的，在外面搞外遇。家里一个外面一个，你说他老婆是一开始就被骗了？还是后边出的轨？”
　　付琴备课的动作一滞，狐疑地盯着少年，干涩地发问：“你还做这种噩梦呢？这是什么噩梦？”
　　空气稀薄，少年呼吸有点局促不安。
　　“被骗还是出轨？”
　　“梦都是假的，你最近精神太紧张了，好好休息，不要想这样虚假的东西了，马上开学了，你收收心，初三要中考了，以你现在的状况，妈是很担心你能不能把成绩稳住......”
　　付一安手指互相抠着，焦灼地追问道：“我梦的就是他，你们离婚是这样吗？我就想知道原因。”
　　付琴轻轻叹息：“太复杂了，你不懂，等你上大学就告诉你，你爸他很爱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少年抿唇，时隔多年后第一次追问：“我开学都初三了，不是上小学，太复杂的不说，就说我能理解的。”
　　付琴放下手中的笔，坐直身子，淡淡道：“和平分手的，他不想当涓生，我也不想当子君。”
　　少年云里雾里，不知要义，只觉得他爸那样子根本就不像和平分手的，直觉告诉他，他妈在撒谎。
　　“听不懂。”
　　“所以我说上大学告诉你。”
　　付一安沉默片刻又问：“那你们以前相爱吗？你现在恨他吗？”
　　“你这话挺奇怪的，不爱你哪来的？”付琴轻笑道，随即眼眸暗下，“一直恨一个人，和一直爱一个人一样难，没有那么绝对，人的感情是复杂的。”
　　“甜言蜜语，会哄会骗。”少年垂着眸，膝盖分开，手肘搭在腿上抠手，沉声道，“人会伪装，不一定能看透。”
　　付琴看着眼前稚气还未褪去的少年，学着大人的样子说着深沉的话，倒把她逗得一乐。
　　女人豁开嘴角，笑着发问：“你是在学校早恋？失恋了？你们青春期的孩子还真挺敏感的，你要死要活那样子，倒挺像回事的。开学放我眼皮子底下盯着，你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好好准备中考。”
　　......
　　空气凝固几秒，少年都没想到这话会从他妈口中说出来，付琴除了抓点学习对他其他事情好像都漠不关心似的，忙到没时间。
　　失恋...嗯...失了吧......
　　不过以后见不到了也挺好的，眼不见心不烦，总比看着陈鸣谈恋爱腻腻歪歪还要拉上他当电灯泡的好，他真受不了，惹不起还躲不起，跑到学校任何地方都能被翻出来，跟个导弹似的会定位......
　　付琴看着少年那逐渐变红的脸，笑容凝固在脸上，这孩子真是失恋受刺激才要把自己作死的？现在的小孩失恋都这么严重了？
　　少年缓了会后又追问最后一个问题：“他爱我？”
　　付琴点头，迟疑片刻才开口：“你穿的衣服裤子鞋子很多都是他买的，我那点工资哪买得起好的，上初二个子蹿太快，才给你钱自己买的。”
　　少年听着这话都辨别不了真假，脑袋又开始痛：“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小时候你总喊着要回家，要爸爸，我说了，你要是又哭又闹，我生气打你两巴掌把你揍一顿，你不恨我吗？现在好像是能说了，没像小时候那么执着了。”
　　......
　　付一安哑口无言，起身想走，脚步迈开又滞下。
　　少年转头，盯着那满是细纹又疲惫不堪的脸，心里发慌地问：“妈，带着我生活是不是很累很苦？”
　　“没有你，难道我就不累了？我一个小学都没念完的人从大山站到讲台就不需要吃苦了吗？路是我自己选的，自己走的。”付琴视线变得温柔，轻声细语道，“一安，你不是累赘，你是动力，小时候没有你总是眨巴着眼睛求知若渴地找我问题目，我可能随便找份工作就一直干下去了，不会真的实现我的梦想，也不会有现在稳定的生活。”
　　付一安耳根发热，一时间被肯定的回答冲击地转不过脑子，最近用脑过度，大脑反应速度真的变慢了。
　　“你早点休息吧，还有几天好好调整一下心态，马上开学了，你也准备准备适应新环境。”
　　少年点了点头，回到自己房间。
　　付一安瘫在床上，关掉灯脑子又开始想。
　　他妈到底是不是在哄骗他？为什么和他在苏城见到的，感受到的不一样。
　　答案没有那么好找，执念只让人窒息。
　　夜半三更，付琴睡着，少年跟做贼似的偷偷溜进女人的房间。猫手猫脚地把手机无声无息地摸走，躲到房间里看。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
　　少年头皮发麻，躲在被窝里喘不上气来，猛地掀开小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又是一波恐惧袭来。
　　回想起工作室前两个男人牵手的那一幕，少年还是深信不疑，程渝骗她了。
　　付一安蹑手蹑脚地把手机放回去，回到桌前坐下后，脑瓜子又开始疼。
　　他不知道付琴是不是绝望到宽恕，才能侃侃而谈他的事情……
　　他也不明白，程渝每个月都给不少的钱，为什么小时候要住那么破又一点不方便的房子，为什么他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累到筋疲力尽，为什么有钱不花要去打几份工养家糊口……
　　欠我们的，补偿有什么不对？
　　少年深深吐了口气，拉开玻璃门去阳台吹风。
　　阴霾笼罩，吹不散，拨不动，呼吸困难，看不清四周，也看不清自己。
　　付一安转身盯着那盆蓝色绣球，思绪万千。
　　少年俯下身去，从盆底摸出来那小小的被灰土包裹的手机。
　　摁下开机键，无数的未接和短信。
　　付一安长长地叹息，他直接找到李晓约了个时间，道个谢，还个人情。
　　和李晓见完面，礼送了，谢道了，他也没聊个一两句的，转角卸掉电话卡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大步走掉。
　　九月，天空高远清澈，烈阳当空，抬头树木参差，蝉鸣不绝。
　　开学了。
　　少年坐在教室的最后边走神，余光总见人时不时转头看他，然后窃窃私语。
　　第一节下课，他的座位就被围的水泄不通，窗户上探出一个又一个的脑袋。
　　少年面色紧绷，蹙着眉头，黝黑犀利的黑眸扫上一圈，声音如冷刺般将人尽数推开。
　　“走开，别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