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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过去的事叫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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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脸这么红,可不是中了外头的暑气?”紫芙坐在房门口擦剑,正好就能看见躲着阴凉地溜进院门的苏毓琦。
二人一个左梢间一个左次间,大门一敞什么都逃不过对方视线。
苏毓琦看着紫芙大夏天的还敞开房门坐在门口,原先还以为她住在自己隔壁是为了避嫌。可刚刚被苏易尘训了一通后,她噔的一下就明白了紫芙是来监视她的。
苏毓琦索性溜进紫芙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上,坐下来赶紧给自己倒了杯冷水。最后长嘘一口气,十分自然的倒进了放在床边的那张藤木躺椅上。
紫芙擦剑的手势放慢,茫然的看了她一会儿后,屋里又陷入了一阵寂静无声中。
等到紫芙安静的沉浸在亮堂的剑光中,身后传来道懒散无力的声音:“紫芙姐,京城好玩吗。”
紫芙黙了黙,似是在认真思考她这个问题。才不偏不倚道:“的确繁华,但不是久居之地。”
“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当然会腻啊···”苏毓琦躺的平实,说完后听见紫芙轻笑了两声。好像有些不以为然。
“你好不容易离开了京城,结果要和我整天待在这小院子里。你是不是也挺想出去看看的?”苏毓琦支起脑袋来,半躺着看紫芙。
紫芙闻言回头,看见姑娘凌乱的头发铺在木椅上。一张如雪细腻的脸蛋留有微微粉色,好似刚出水的莲花。
“我在这也挺好的。”
紫芙不紧不慢的说着,眼神深处有种看淡一切的平静,悠远:“以前我也憧憬外头的世界好奇外面的人。可等什么都见过了以后,我心里那团火却不知怎的灭了。你现在要我天南地北的闯荡一番,还不如让我干一天活来的踏实。”
新奇,实在新奇。
苏毓琦瞳孔不自觉放大,心里的一腔火又烧了起来。
这种平静之中带着颓靡,温柔中带着残破,释然的坦白曾经经历的人,反倒自带一种无形的忧伤。
苏毓琦光着脚丫子下地,搬着一把小木几坐在她边上,两手捧着脸颊雀跃道:
“紫芙姐,你像是去过很多地方的人,见识一定不输给宁枫吧?他和杜子仁哥两个人都闭口不提,那你可以和我说说外头的故事吗?”
紫芙拿着柔软的白布反复的擦拭手里长剑,像是在打磨一件石器,又像是在抚平自己。
她温柔看着苏毓琦天真纯粹的姿态,有些艳羡,又已经释然了。只好打趣道:“你哪是好奇外头有什么,你是好奇我以前的事吧。”
“这事关个人颜面,当然有所保留。我可不会去偷窥别人的隐秘事哦。”苏毓琦嘿嘿一笑,声音里带着两分不打自招的稚气; “不过你要是想说的话,我肯定会认真听的。”
紫芙细细盯着她无害纯良的眼神,只觉得心里头也跟着被净化了。
自己的经历怎么说都有些卖惨的嫌疑。不过对方与五岁的娃娃无异,说起来也只算教她成长罢?
在一个静谧的午后,随着香炉里的紫烟缓缓升起。苏毓琦听见了一个细水长流般,又波涛汹涌的人生。
紫芙原先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父亲在朝中身居重职,所以她自打出生便是锦衣玉食。
紫芙上头有两个哥哥,她算是最小的妹妹。衣食无忧的同时得尽了爹娘疼爱,兄长偏袒。十六岁之前用一路顺遂来说的话,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很少有人能一辈子走平坦的路,所以紫芙的爹在她十六岁那年将她送进了一处云隐深山的小门派磨炼。这是她当时吃苦头最多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她的千金身份。她和门中弟子同吃同住,刚进去的几个月日日思念家中只能以书信寄托。
可是到后面不论是报喜还是报忧,寄出去的书信统统石沉了大海。
家中异样让紫芙再无心练功,她找来最信任的师父坦言想回家一探父母,方才得知自己家已经被圣上诛了九族。而她的身份被人顶替,又是事发之前偷送出京城,所以躲过一劫。
紫芙不愿接受这个噩耗,千里跋涉回到京城。
她找到当时判案的大理寺少卿逼问此事,却不知早有人在此埋伏她。将大理寺少卿杀害之后嫁祸到了她的头上。
紫芙一路被人追杀,不得不东躲西藏。等她以为平安之后只能回到门中求助,未料杀手在暗中跟着她找到了隐蔽于山中的门派。
那天大火烧了一夜,山下被人围堵。山里的人只能活生生被烧死,被烟呛死,或者被人砍死。
紫芙的师父先前受过她父母的恩惠,所以临死前自己拖住杀手,让他们几个幸存的弟子走地道逃生。她们一路踉踉跄跄逃到了山下,却没多久就被围追堵截了。
···
到这,故事仿佛结束了。
紫芙温和的声音叙述了一场平静的往事,可是人的心并没有随着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苏毓琦微微张唇,浑圆的眼难掩震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触摸到了一片湿润。
当事人紫芙倒是风轻云淡一笑,见小姑娘泪流满面而打趣道:“怎么回事,该哭的不是我吗。”
“我···”苏毓琦心中震撼难以言明,一时伶俐的嘴皮子不知往哪动。
紫芙看出她欲言又止的心思,无谓一笑。又擦了擦手里的剑:“你是想问,我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吧?”
苏毓琦眼泪一顿,下意识便猜到了一个人。
这样英雄救美的故事世间总在发生,不过有大有小又随云远去。极少有人真正放在心上,也极少有人半步踏进阎王殿,然后面前的路便塌了。
而这个能和阎王抗争的人,貌似只有一个叫苏易尘的活阎王——那天的火烧得半边天都亮了,因此惊动了不少人。
苏易尘当时只是路过,瞧见山中异常便多做停留。
好巧不巧,紫芙当时和几名弟子正往小路逃窜,和隐蔽行事的苏易尘撞了个正着。那些杀手要以绝后患,便要把目睹了这场追凶的苏易尘先解决掉。
不过这个想法还未实施,就被车夫宁枫一人一刀解决掉了。做完这一切,只有一个车夫和一个人的平顶马车一言不发的离去。
苏易尘只是露了个脸,但紫芙却一眼把他的容颜刻进了脑子里。
捡回一条命后,其余弟子各奔东西。紫芙乔装打扮后又回到了京城,暗中调查家族之事。途中盘缠用光了又不能太显露,只能到一户人家给人做丫鬟。
后面紫芙四处辗转到了处大户人家里,从仆役嘴里都听到了不少秘事。她使了些银子到了抄没她家族的守备使家里做丫鬟。苦心等候,终于等来了一个人多聚众的宴会。
她在宴上伺机观察,端茶之时竟然见到了那日‘救她命’的苏易尘。也许是她当时心慌意乱怕被认出来,手里的水一抖就倒在了他衣赏上。
紫芙领着他去后厢房换衣赏,本以为苏易尘贵人多忘事,没成想叫她进屋便直接点破了她的意图。并警告她此处宅子的主人不是她能杀的,她也不能杀。
紫芙原以为他和守备使是一丘之貉,当时脑里天雷勾地火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死法。没想到苏易尘说完后便让她速速离去,莫要再回京城。
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紫芙挡在门口向苏易尘跪地求情,想以蒲柳之姿请他为家人报仇。当时的苏易尘只是睥睨的看着她,目中有轻屑有不耻,却唯独没有怜悯和善意。
他告诉了紫芙她父母所葬之地,又直言此事没有冤情,的的确确是她族人行了诛九族之事。而那些一路追杀她的只是她父亲的帮凶,怕她这只漏网之鱼将他们吐了出去,才要赶尽杀绝罢了。
紫芙跪在父母坟前哭了一天一夜,她难以相信这样的真相。可她却没有理由质疑,也没有本事调查清楚。
心中的悲痛远胜过想死的念头,紫芙打听到了苏易尘的身份,没成想到了他住宅门口便被人迎了进去。苏易尘似是等候多时,当时只问了她一句话,紫芙至今依然铭记;
‘你想报仇,还是偷生。’
后来紫芙在苏易尘府上做丫鬟管事,一边和京城中的探子对接情报。久而久之她隐忍的性格,谋后而动的处事方式得到了苏易尘的赏识,慢慢把京城中掌管线报的职责交到了她手上。
紫芙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她父亲偷偷把她送出京城,她又被哪家仇家追杀,这些事一开始就在苏易尘的情报中。
·····
“他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做。”苏毓琦难以理解,惆怅的皱着眉头:“那你不会怪他吗?”
有人只手遮天,明明抬一抬手指就能挽救一个人的一生。何其幸,又何其不幸。
紫芙神绪未动,犹豫的模样都是在想几乎忘却的故事:“这是我自己应该承受的因果。公子肯救我一命给我容身之所,这已是我莫大的福报了。”
是啊,人只有懂得感恩,才会看到福报。
苏毓琦心事重重,脑里一堆思绪,震撼和悲伤的感触最闹人。
她撑着脸颊半晌没说话,紫芙也和个没事人一样擦着剑。
苏毓琦疑惑的看着她对这长剑别样的呵护,轻声道:“紫芙姐,你选的是哪个啊?”
亮澄的剑光反射在紫芙眼里,有一层锐利的笑,得意的映在她脸上:“都不是。”
苏毓琦看她的眼神深邃幽静,末了只剩轻轻一笑:“阿瑾可惯会布疑的,不选才不会上他的当。”
“我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紫芙得意的看着手中的剑,悠扬又怀念的想起往事:
“后来我自己查清了,爹爹的确是犯了大罪。我没法找任何人报仇,但我师父他们何其无辜,所以我把放火烧山的幕后之人杀了,用的就是这把剑···爹爹尽管走错了路,但终究生我养我一场,我不能怪他,也不能怪任何人。所以我要好好活着,也不枉费我娘亲怀胎十月的养育之恩。”
苏毓琦认真的看她温柔平静却坚韧的面孔。有些心疼她的经历,又十分佩服她的胆量:
“紫芙姐,你真是女中丈夫我之楷模啊!难怪阿瑾能看上你让你做他的得力帮手。”
紫芙愣了愣,似是被逗笑了:“看上我?”
“你们的故事,就和茶馆里说书先生说的那样。英雄救美,情定终生,不过到你们这变了样,倒是变成了属下。”
苏毓琦嘿嘿一笑,脱口而出的话让紫芙笑颜逐开。她忍不住摸了摸苏毓琦脸上软弹弹的肉,小声打趣道:“其实是我看上了公子。”
苏毓琦一惊,脸上的笑迅速消失,恍惚间觉得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紫芙面色坦然,毫无畏惧,不过说的淡定:
“我那时才多大年纪,死里逃生遇上个长相绝伦见之不忘的男人,怕是没有哪个小姑娘不会芳心暗许。只是后来发现公子实在生人勿近,高深莫测,便渐渐不敢有其他的心思了。”
紫芙说完,苏毓琦没忍住大笑几声,似是想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她怕紫芙误会,连忙忍着笑说道:
“我只是在想,紫芙姐那时定是个明眸皓齿,意气风发的美佳人啊。以阿瑾这爱捡人的毛病怎么不第一次见面就把你捡回来啊。”
紫芙不以为然的哼了声,平声和气道:“公子可是见过尸山血海的,若是人人都能得到他的怜悯,世上便没有苦命之人了。”
她随口说了句实话,苏毓琦渐渐不笑了。她两手捧着脸颊坐在小矮几上,瘦瘦小小的一团,比起紫芙的干练英气像是没长大的小孩一般。
“是吗····”苏毓琦喃喃自语,双目呆滞的望着前方,认真的走了神。
紫芙瞧她这幅心事重重的模样,便也静静坐着。
很久以后苏毓琦开口说想听听京城的趣事,便赖在那张凉快的藤木躺椅上听她讲起了很多。
在午后静谧的小屋里,苏毓琦的思绪随着京城的稀奇古怪而平荡下去。只是她梦里的不再是一片花海,而是漆黑深邃的湖中沸腾的烈火。
将睡欲睡的间隙,梦中的苏毓琦问了个疑惑;紫芙姐之前就叫紫芙吗?
紫芙说;我们自打跟了公子便舍弃了之前的身份以及名字···哦,除了宁枫那个乖张的家伙。我们的名字都在是一堆药材名里挑的。公子说这样顺口又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