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禧院》九月祭歌

36、宫里这浑水深不见底

　　“昨日紫芙姐和我说了，避暑山庄建在琼山上。行至半路得换上他们备好的轿子，想来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也不知山里的厨子手艺如何？我们得在里面待上十天半个月的，饭不好吃可得把我饿成竹竿去。所以我特意准备了些马蹄糕，桂花糕，豌豆黄，茯苓糕，米糕。若有人前来拜访我们还有东西可以招待，想以往都是菱华姐替我们把行囊包袱收拾妥帖。我现在是前脚走完后脚忘，心里怎的一个不踏实。”
　　苏毓琦在主屋里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道，只为确认自己是否有落下什么东西。
　　随后她脑里灵光一闪，走到香案边的小木柜边蹲下。从里面翻找出来一套用黑乌木装的白釉暗花龙纹提梁壶及两个瓷杯。
　　苏毓琦将其放在塌上，她堆置行囊处。
　　看着塌上堆了座小山，目睹了一切的苏易尘暂且搁置手上的闲书：“多带两个瓷杯。”
　　苏毓琦深思道：“这套浮云纹白玉套青茶盏是给你自用的，多的一杯是怕打碎备用。至于我们几个，用泥胚杯子喝水便是。”
　　苏易尘挑眉道：“若有人上门寒暄，光备着糕点可不够。且这上门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说这多出来的瓷杯给谁，泥胚杯子又另给谁？”
　　苏毓琦似是惊诧他的这一番话，抿着嘴又去拿了两个瓷杯。站在塌边看着坐姿随性的男人。
　　二人默然对视几秒后，苏毓琦旋即扬唇一笑，趴在小案几上鬼祟道：“阿瑾？难不成有好几个人同时来拜访你？除了三皇子还有谁啊？是太子殿下么？”
　　苏易尘似是料想到了她的好奇心，只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等苏毓琦撇着嘴就快负气，苏易尘才没忍住偷笑：“这我哪知道。”
　　苏毓琦俏鼻一皱，意识到苏易尘在拿自己寻开心。她哼了一声后坐在塌边，手上整理着收拾出来的东西，嘀嘀咕咕道：
　　“你要是不知道就拿一个杯子好了，反正客随主便也没有旁人矫情的份。老三派子拿的足，腔调端的够，在你面前还不是不敢得罪。怕就是给他喝粗茶，他也得喜滋滋的觉着是你另眼相看。这种马屁精，只配在门口喝西北风。”
　　“老三？你这丫头嘴里胡咧咧什么。”苏易尘一字不差的听进耳里。
　　苏毓琦将行囊装好，一本正经的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没有呀，我说的是门口那条看门狗生了一窝小崽子，其中那只最能吠的就排第三。”
　　苏易尘眉峰轻挑，点漆般的眸子紧紧盯着苏毓琦。幽深漆黑一片不着痕迹。
　　苏毓琦心虚的挪了挪屁股，也紧紧看着他。只待对面一有动作，她保准第一时间跑出门。
　　苏易尘将苏毓琦那点小心思看在眼里：“你今天敢跑出去，就给我把礼记抄一百遍。”
　　苏毓琦准备动作溃不成军，一屁股从塌上滑下去。她双膝软的像是没有骨头，苏毓琦跪在地上抱住苏易尘的小腿，巴巴眨眼道：
　　“阿瑾运筹帷幄天知地知，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住你。别说大家伙儿都仰慕你崇拜你，我也觉得你甚是厉害只想拜你为师呢！”
　　苏易尘眼皮自然垂下，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从他狭长的眸子露出：“你与老三莫不是一母同胞，才能将他这马屁精的功夫学的炉火纯青？”
　　苏毓琦咧嘴一笑，大方的露出她一排整齐的白牙。娇憨尽露：“我可不敢和老三有半点关系。我是阿瑾的跟屁虫，马屁跟屁样样通。”
　　苏易尘瞪了她一眼，抖了抖腿道：“行了，穿着这么亮堂鲜艳的裙子。可不是让你使劲往地上蹭的。”
　　苏毓琦讪讪一笑坐了起来，正说她该回房清理自己的东西了。苏易尘接而说道：“你对太子尽是笑面，怎么老三就如此不得你喜？”
　　苏毓琦还以为他是要秋后算账，可听他称呼慕容君禾也做老三。顿时气哄哄的昂首道：
　　“太子殿下尽管心眼多，但为人还是很客气谦卑的。不像老三，他不过是面上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可眉眼间露出的鄙夷轻视都渗入骨子里了。举手投足间就是在衡量高低贵贱；比他贵的他妒忌，比他轻的他践踏。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他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这样的人也配做九五之尊吗？”
　　苏毓琦骂的脸红脖子红，末了还冷哼了一声。恨不得当面吐唾沫在慕容君禾脸上似的。不过看见苏易尘的神情后，苏毓琦又渐渐平复下来。
　　苏易尘拿起小案几上的茶壶倒了杯温水，待她一饮而尽解了口渴后，似笑非笑道：
　　“若非他如此性子，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南疆勾结。”
　　南疆二字像炮仗似的在苏毓琦脑子里蹦开，她颇有些诧异的看着苏易尘。不明白他怎肯主动提及了：“南疆和中原皇室莫不是有血海深仇？”
　　苏易尘薄薄的朱唇满意上扬，对于苏毓琦的聪慧毫不掩饰的点头：“十五年前，上月国还未覆灭。那时的天子也不是如今这位。彼时两国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战争一触即发。南疆野心勃勃不甘屈居边陲之地，遂派精英蛰伏于中原数月，最终在一次家宴上荼毒了先皇。若论辈分，当今天子也得唤先皇一声二叔。”
　　苏毓琦认真的看着他，透亮的眸子印着男人淡漠却神性的面孔。她缓缓道：“皇上的二叔？那位二叔陛下难道没有自己的子嗣吗？”
　　苏易尘眸子暗了暗，语音深沉：“可惜了，先皇及他六个子嗣，无一生还。”
　　苏毓琦恍惚看懂了苏易尘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怜，轻声道：“不过一些南疆派来的杀手，居然能杀害当朝皇帝及其家眷？难道皇宫的防守是纸糊的吗？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苏易尘眼中孤冷，嘴角微扬：“自是有内奸。”
　　苏毓琦全身一个激灵，后怕的移开眼睛。小心道：“难怪阿瑾你这么怕他们，着实是要命的煞神啊。连一国之君也敢谋害。”
　　想到这，苏毓琦缓缓抬起双眸，怪声道：
　　“现在这位陛下也不过继位十几载，看他儿子一个个年纪不大，应当是位正值壮年的君主。他怎的病了？”
　　苏易尘似是听懂了她的画外音，疏离的眼眸一扫而过，化作了温温的春水：“那你猜猜，这是天灾，还是人为？”
　　他像是掌控了一切的上位者，疏离淡泊的眉眼间轻泄的贵气。是苏毓琦不曾在皇子身上见过的气势。
　　那些所谓高贵的谋权者，仿佛只是苏易尘翻云弄雨的谈资。
　　苏毓琦觉着空气中竟是危险严肃的分子，她努了努嘴，俏声道：
　　“本人能算天机，你若想知道这等秘闻得拿钱才是。事主是一国之君，想我告诉你的话就拿一箱金子来吧，不然我可不会轻易张嘴。”
　　苏易尘忍俊不禁，长臂一挥拇指稳稳掐住了苏毓琦脸上一团肉。她呜呼一声，狡辩道：
　　“这些皇子为了争权夺位定是不择手段，也就阿瑾你敢与他们周旋。他们若是知道我在背后说他们坏话，指不定也派一群杀手来弄死我····我一条小命是不足挂齿，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届时有损阿瑾的威严尊贵，我就是死也不···”
　　苏毓琦一顿不喘气的马屁还未溜完，苏易尘转而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遮去大半容颜，只剩下苏毓琦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他。满目惊恐，
　　这次拍马屁没注意分寸，苏易尘显然目有微火。戏谑道：“死不瞑目？这词用的不错，在这抄完一百遍再走。”
　　苏易尘拿开手，苏毓琦嫩脸上已经被印出一道道交错的红痕。衬托她满眼的茫然无辜更显可怜。
　　苏毓琦嘀咕道：“阿瑾···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苏毓琦小姑娘大喊冤枉！她不过是用夸张的措辞说些玩笑话，当当狗腿子罢了。某人怎么能较真还要她抄书呢？
　　不过这回苏易尘是来真的，尤其在苏毓琦伸冤的喊出来后苏易尘脸色更冷了。瞧都不瞧她一眼让她赶紧抄写。
　　苏毓琦闷声不吭的抄着‘死不瞑目’四个大字，写到后头也不认识横撇弯钩了。她手是酸了，连连趴在书案上叹息。借此观察苏易尘的神色。他神情未动不知苏毓琦疾苦，面无表情的捧着手里一本闲书在观赏。
　　苏毓琦冤枉啊！这哪家好人觉得晦气还让她把晦气话抄一百遍啊？这是怕晦气跑远了吧？
　　苏毓琦毛笔字写到后头变得歪歪扭扭，期间紫芙进来了一道。也就问问某些行囊要不要带着，什么李掌柜派人来问···的。随后连一句问候也没有便走了。
　　将近日落，苏毓琦才苦哈哈的把东西抄完了。
　　她坐在塌上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几盏茶，揉着酸酸的手腕道：
　　“阿瑾平时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假菩萨，居然还会怕晦气话。”
　　苏易尘笑哼了声，草草检查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宣纸：“你何时见我杀人了。”
　　苏毓琦到嘴的话堵在那，她打趣道：“真正的高手都是借刀杀人。”
　　二人说笑间，紫芙又去而复返。
　　“公子，李掌柜来了。”
　　紫芙站在门外吆喝，苏易尘这才抬眼说着让人进来。
　　苏毓琦转头望去，见一素衣清秀的姑娘捧着一箩衣裳走了进来。低头服了服身，末了说话也半低着头：
　　“公子，这是我家掌柜的让我送来的衣裳。都是照公子说的尺寸赶制。分别是雪青色，杏红色，杏黄色，嫩红色，缥碧色五件衣裳，请公子过目。”
　　说着那姑娘将叠在一起的衣裳放在塌边，一箩彩色像流云般堆积谢落，仿佛雨后带着花香的彩虹。
　　“不过一月便能赶制出五件上好的云衫，你家掌柜一诺千金，阁里的绣娘也甚是辛苦。紫芙，去拿些赏银，替我好好谢谢李掌柜的。”
　　苏易尘风轻云淡间有股从容疏离的气势，叫裁缝店的姑娘甚觉亲近，却到临门了也不敢抬头直视。
　　紫芙规矩的将人送至门外，剩下苏毓琦盯着这堆衣裳看直了眼。苏易尘继而又捧着书端坐，轻声道：
　　“还不试试，现在不合身还能裁剪。否则等明日上了避暑山庄，有事只得麻烦他人了。”
　　苏毓琦雀跃的从塌上跳下来，拿起衣裳上看下看。她用拇指抚摸着上面栩栩如生的绣花，被这层叠精致的针法和柔顺似水的料子弄得心神跌宕。一扫干净方才抄写的酸软，差点给苏易尘磕几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