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禧院》九月祭歌

8、藏船不成反被追（二）

　　“这次我要是再晚一步，你是不是就成蜂窝了。”
　　聊表诚意后，苏易尘显然也不是好糊弄的人。戏谑一笑，眼神随之变得凌厉。
　　苏毓琦心虚的低下头，不忘尴尬笑两声：“你一直躲着我，我就想偷偷藏在你出行的船上···给你一个惊喜。我原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货船。”
　　恍然想到门口还跪着五个大男人，她语调一转，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他们有多忠心：“这几个大哥都是忠仆，我们彼此不识，追着我一个外来者要打要杀也是常理。”
　　苏毓琦算是明事理，苏易尘也不是殃及无辜之人。不过是心中有气，难免牵连旁人了。
　　此事说来，叶荣作为‘船长’，自当将安全隐患排查清楚。可他自诩有些手段，但若不是苏毓琦打了个喷嚏，还真会在苏公子面前来出大变活人的好戏。
　　到时他们有口难辩。
　　后头细细一想，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在船上，叶荣心头大惊。所以不敢小瞧这姑娘的本事，自然急着在苏易尘到来前解决了她。拿她当敌人来设想的话，这事倒也合情合理。
　　事后，苏易尘虽不与他们计较，却要杀杀他们强盗土匪般的行径，
　　“你们尚且不问缘由，也不管来者何人便要妄下杀手，也不怕酿成大祸。”苏易尘站在甲板上，平静幽亮的双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个纷纷把头低下的仆役，
　　海风吹的他半绾的发飘舞沉浮，男人身周无形的危厉气势。
　　五人齐齐擦了擦快渗进眼睛的汗，为首的叶荣顶着兄弟们的期望，酝酿措辞道：
　　“回公子，我们原先也是想拿下人后细细审问的，可···可这姑娘脚底生烟，实在难抓。我们自问从未疏忽己责，也是被她这悄无声息的本事吓到了，恐她会危及到公子，这才···这才出此下策。”
　　天地爷天地奶，若是同情他们便下场六月飞雪可怜他们一下吧。
　　五个大男人冤枉又畏惧的心思纷纷写在了脸上，苏易尘倒是也同情他们，可一想到叶荣的一击杀招，心中便觉后怕。于是迟迟不给好脸色。
　　他喜怒不定，风云莫测的神色仿佛乌云过境，万里之内不留活口。
　　“我说这群哥们也够倒霉的，碰上你这么个功夫古怪的鬼丫头，真是到阎王殿了也喊冤。”
　　船厢中，一层帘布后的宁枫隔着缝隙偷偷观察，端着事不关己的姿态，笑的贼眉鼠眼的好玩。
　　宁枫身后站着换好干净衣裳的苏毓琦。她喜亮色，又穿了件奶黄色的银云纹罗纱裙。
　　闻言，她清艳的小脸上凝布无语。盯着宁枫鬼鬼祟祟的背影，苏毓琦一噘嘴，回头看了眼杜子仁。
　　老实站在船厢中的杜子仁疑惑的看着苏毓琦。她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明净漂亮又能传递心意。此时她不怀好意的冲他眨眨眼。身后像是有只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杜子仁板着的脸微微一松，甚觉好笑的移开目光。
　　苏毓琦顿时一弯唇，忍着笑声忽然伸手，猝不及防的将宁枫推出了帘布。
　　她动作瞧着轻巧，但好歹是宁枫嘴里的‘鬼丫头’，一下就将他推飞出去。
　　动静不大，但在寂静无声的甲板上犹如轰鸣。
　　还在受训的五人以为救星现世，疑惑又期盼的同时看去。
　　宁枫人蹬在原地，还在嘴边的笑抽了抽，随即转化成十分自然的赔笑：“公子，苏毓琦说她在船上待着闷，问何时才能启程。”
　　苏毓琦藏在帘布后看戏的身影猛地缩回去。瞧见这一幕的苏易尘缓缓收回视线，默了片刻后挥手让叶荣退下，将船收锚启航。
　　货船有好几层，内置厢房也不少。苏毓琦原以为是许多人挤一个船，后来知道这都是苏易尘私人财产后，她心无拘束，畅快的站在甲板上扶着围栏吹海风。
　　两岸青山如墨画浓彩，水流湛蓝湍急。海浪声犹如一顿一叩的鼓音，远处一线间，海平线和天空融为一色。
　　一直随着波浪摇曳的大船似要行往天际，一种奇异又欣喜的感觉遍布全身。
　　苏毓琦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渺小，舒畅。
　　她仿佛才睁眼看见世界，原来外面的世界广阔壮丽，海水波涛深邃，高山巍峨险际。
　　“你会水吗就站这边上，难不成你还想高歌一曲应应景？”宁枫抱着双手幽怨走上前，高大的身躯立在苏毓琦身侧，斜斜睨了她一眼。
　　他脸上毫无表情时可不是散漫不羁的少年郎，反倒骨子里的阴狠时刻从他的举手投足倾泻而出。
　　苏毓琦时常觉得他不好说话，但仍有底气娇怯。
　　苏毓琦收回她摆开的双手，细声乜斜他一眼：“你们商议完了？”
　　“我命苦，就是个干苦活的，动脑子这种事得让杜子仁配合。”宁枫散漫的回了她。
　　苏毓琦撇了撇唇，白嫩的脸上还有几分淡笑：“你们一文一武不正是阿瑾的左膀右臂吗。何况有阿瑾在这也没咱们动脑子的份···对了，我们会在船上待几天啊？”
　　“四天，再转一天陆路。”宁枫望着远处，寒咧的双眸似有心事。
　　苏毓琦心满意足，娇嫩的脸颊被风吹的粉扑扑的，她细声道：
　　“还得多亏了你告诉我阿瑾的行踪，我这才能出个远门。好兄弟，大恩不言谢，回去请你喝酒。”
　　宁枫缓缓收了思绪，倨傲的哼了声：“算你这丫头有良心，没枉费我一片苦心。”
　　“我可一直有良心，也不看是谁每回帮你挡着菱华姐的绣花拳。不过果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阿瑾心情好了这空气都好闻不少。”
　　苏毓琦身心愉悦，长吸口气。难得出个远门，第一次坐船看海，她满心雀跃万马奔腾，可是藏都不带藏的。
　　这幅移不开眼，欢喜之情流露表面的姿态放别人身上叫没见世面。在苏毓琦这就是天真活泼，憨厚可爱了。宁枫看着她清艳娇美的笑颜，不置评语。
　　货船能一路畅通的在海上行驶，还是得多亏了出大力的叶荣。作为几个专业过硬的船夫，他们自有拔尖之处，才能得到苏易尘的赏识。
　　鉴于一开始便得罪了五人，苏毓琦又要在船上待四天，想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于是乎她十分得体的，拿着上好的紫金药去给五人赔礼。
　　叶荣没成想姑娘如此美貌心地还好，也不是个恃宠而骄的人，对于她主动示好的举动感激涕泗。
　　五人一番客套下来，不知拿什么回礼较好，几个大老粗又是在船上，左思右想也只有每日在海里捞些贝壳石头给她。
　　苏毓琦头一次见到海里的贝壳，一见到上面五颜六色的花纹立马瞪大了眼睛。显然，漂亮小姑娘都喜欢这种精致又没用的小玩意。
　　成功讨好了这个不好惹的小姑娘，有来有往后几人逐渐热络起来。
　　“叶大哥，你可真有本事。这大海遥遥无际又凶险的很，你能识得方向就很厉害了，更别说这一路风平浪静。我晚上睡得可安稳了。真是辛苦你了呀。”
　　苏毓琦倒也是成日和四禧院里一帮个性不同的人打交道，虽然没见过大世面，但是说话客套的技艺是炉火纯青的。
　　在这，苏毓琦得感谢骂人不重复的菱华姐，老实恭敬的麦冬，还有娇声说话十分好听的素娘了。
　　此时日头才兴起，在海上露着暖橘色的一圈。苏毓琦早睡早起，穿了先前那件亮绿色的罗裙，灵动活泼的像只萤火虫似的。
　　叶荣正赤着胳膊在撒网，如今正是炎炎夏日，虽有海风解暑，但他们一直忙前忙后的早就满头大汗。尤其是惯在海上讨生活的渔民，平日就习惯穿赤胳膊的对衫。凉快好干活，又不怕弄破衣衫。
　　叶荣皮肤黝黑，架不住小姑娘这样一夸，一张脸变得又红又黑。他羞涩的从腿侧裤兜里歪出一把亮晶晶圆鼓鼓的小珍珠：
　　“这是这几日剖出来的南珠，颗颗圆润可是上等的好货。我们几个大老粗拿着无用，给苏姑娘却是恰恰好。”
　　苏毓琦没见过世面，眼睛一睁亮的和灯笼似的。她捧着娇嫩的手接过来，笑了半晌后叫了两声大哥，喜滋滋的往甲板上走。
　　苏毓琦爱不释手的捏着珍珠左看右看，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处。到甲板后她见到早就在看日出的苏易尘，至于杜子仁和宁枫不见踪影。
　　得了好东西自是要显摆。苏毓琦像是翘着尾巴的狐狸，带着丰收的喜悦跑到苏易尘跟前炫耀了半晌。
　　流露出对这小玩意的欣喜之情后，她饮水思源不忘把叶荣夸了一道。
　　苏易尘微微浅笑，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唇，未施粉黛的笑脸容光焕发，透着浅浅的粉红。
　　这幅画面灵动生光，不过一口一个叶大哥，出口的频率略多了些。
　　“拿了人家这么多好东西，可是相见恨晚极了。”苏易尘不冷不淡的说。
　　苏毓琦嘴唇一停，连连将宝贝珠子收在她荷包袋里，鼓鼓的差点露出来。
　　她头一仰，张口就来：“阿瑾，这一切自然是因为你。叶大哥他们敬重你，所以爱屋及乌对我也多有照顾。我收了就代表阿瑾收了，他们以后肯定更加用心为你办事。”
　　苏易尘清幽的眸子闪了闪，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抬起头看着旭日东升，不理会她这一通周到的马屁。
　　苏毓琦也静默的看着升起的旭日，当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海水都被映射出一片柔柔的金色。
　　头顶的云像是用金墨画上去的，柔亮璀璨，当光从海平面升起的那一刻，苏毓琦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震撼之感，明净的眼凝聚了层奇异的光，好似在深思什么。
　　苏易尘侧眸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模样，仿佛透过她震住的神采在看另一样东西。他幽暗的双眸迅疾划过一分忧伤，又欣慰的和她并肩看着眼前同一片日出。
　　躺在船桅上偷觉的宁枫一跃飞下，落到在桅杆后站着的杜子仁身边，玩世不恭的眼中有两分猖獗之意：
　　“老杜，你觉不觉着···很怪。”
　　两人默契的看着站在甲板上迎着海风，浑身被金光包围的两个身影。
　　一个高大矫健，一个娇小玲珑，虽是各看各的，却有一股从内里散发出来，已经契合完美的韵味。
　　杜子仁像是看白痴似的眼神瞥了他一下：“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