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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冬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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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空气的突然到来让福建在一夕之间入了冬,昨天出门我还穿着薄外套,今早醒来把手伸出被窝的瞬间就感觉到寒意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往里爬,在本能的驱使下又将手缩回了被子里。
天气这么冷,想必店里也不会有什么生意,有伙计照看着,其实我去不去都没事,胖子这个大厨不缺席就行。但我挣扎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决定爬起来,毕竟地里还有一块红薯等着我去收获。
当初盘下这个房子的时候,还附赠了后山的一块地,当时我去看过,那种山地,这边的农户要么是种茶叶,要么是种些蔬菜。
这边的茶叶很出名,农户栽种茶树往往是为了多些收入,但山上的土里夹杂着许多碎石头,还是那种红土壤,所以需要让土地肥沃起来才能开始耕种。用化肥显然是行不通的,那样只会让本不富裕的土地板结,可以直接用牛粪来沤肥,效果立竿见影,只是味道重。种植蔬菜也是个办法,种下去但并不收起来,让它在土里腐烂分解,这样见效就会慢一些,需要个一两年。
茶树苗种下去也不能马上收获,而是要等上三四年,才能开始采摘。这样算下来,一块山地要想到能收获的时候至少需要四五年。对于耕种我并不精通,幸好这块地转到我手上的时候已经有被开垦过的痕迹,省去了我许多功夫,茶叶我是等不了了,也没时间打理,所以我决定种些蔬菜。
红薯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它的生长周期比较长,不用时常照看,弄完买来的那些田之后我已经没有太多精力来打理这块山地了。而且除了根部之外红薯藤也可以食用,这边的人家会用这种红薯藤和辣椒来腌咸菜,所以我又种了一些辣椒,今年夏天的时候,我把青椒和红薯藤采摘下来,又去市场上买了几个咸菜缸,把它们腌起来了。
味道其实一般,但品尝自己栽种和腌制的食物,那种满足感是难以言喻的。秋天的时候,我把腌制好的咸菜给小花寄去了一些,还特意去网上买了那种透明的玻璃罐,连罐子一起邮寄过去。东西到的时候,他人似乎不在北京,转发给我一张快递包裹的图片表示收到以后就没了下文。我心里有些不满,于是一个视频电话弹了过去,但他那边信号似乎不是很好。
画面有些卡顿,并且摇晃,他应该是把手机放在了胸前的兜里,我只能看到手电照出的光和前方几个走动的人影。
“东西收到了吗?”
“嗯,我让家里阿姨收起来了。”
“没了?”
我听到一声轻笑传来,随后是他让一行人原地休整的声音,画面一阵晃动,他的脸出现在屏幕中,说:“脸色不是很好,你最近又失眠了?”
我心说隔着失真磨皮的网线你都能看出来脸色不好了?于是起身去照镜子。
“看着还行啊,你炸我呢?”
“我就随口一说。”
之后几乎没怎么说话,我看着他喝水,吃了点简易食物,就起身似乎准备出发了。
“你在哪儿呢?”我问道。
“境外。”他说完又接了句:“这边的情况我还不清楚,先挂了吧。”
“行。”
“忙完这阵子去看你。”
我终于笑起来,说:“知道了。”
已经冬天了,算算日子,小花也该过来了。吃过早餐之后,我先去店里转了一圈,就扛着锄头去了后山。
由于突然的霜冻,地里的红薯坏了不少,所幸埋得深的那些还没有冻坏。我把红薯挖出来,再把冻蔫了的叶子翻进土里,跟碎土一起回填,这样来年春天才好继续种植。随后我又把红薯搬下来装进车斗里,足有大半斗,如此折腾一番,日头已经开始西斜。我开着车往家里去,干着体力活的时候还不觉得,一静下来就开始冷了,但出着汗我也不想开空调,于是连忙套上外套,到家的时候,手又冻得伸不直了。
回去的时候,胖子正好在做饭,我扔了几个红薯到灶膛里,然后蹲坐在灶前取暖。土灶烤出来的红薯有种柴香,我拍了照片发给小花,他没回复,估计是还忙着,于是我喝了口羊肉汤,将手机放下,跟胖子和小哥继续这顿晚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不确定在这阵寒潮过去之前我能不能按时起床,如果不能的话,这大半车的红薯就要冻烂了,所以我挽起袖子扛起锄头准备在屋后的空地上挖个简易版地窖。说起地窖,其实就是个圆土坑,我看当地人都是这么做的,挖好之后把红薯一层一层地码在坑里,中间留出空来插上一段毛竹,竹子中间的竹节要打空,最上面再填上一层土,得厚一些。
但我一个人实在是太冷了,小哥我是不敢叫了,于是胖子被我抓了壮丁,吃完饭小哥去刷了碗,我们俩开挖。挖土是我们的老本行了,但这种挖法和打盗洞不同,不需要什么技巧,挖起来更轻松,只是很费腰。
处理完这件事已经到了深夜,气温下降得厉害,我和胖子不敢耽搁,回屋放起热水开始泡澡,终于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除了埋起来的那些,我还留了不少在屋里,胖子说可以烤一些作为赠品送给喜来眠的老客户,我没什么意见,不过听他说完我又额外挑出来几个漂亮的,单独留给小花。
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加上蒸腾的水汽,让我整个人昏昏欲睡,于是擦干净身上的水回了房,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不知怎么的,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我和小花的第一次见面,是个不太愉快的场面。
我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趴在院墙上,旁边还趴着一个小脑袋,在朝里张望着。
“看什么呢?”
那小脑袋回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面无表情地把目光移开了。
是老痒。确切地说,是童年老痒。
随后我们俩没有说话,就这样趴在院墙上。不一会儿,屋里走出来个小女孩,旁边老痒推着我的手叫我看,我已经麻木了,没搭理他,终于想起来这是哪一岔。
那小女孩往院子里走了两步,突然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余光里,我看到老痒的身体僵住了,急忙往后撤,一下子摔在地上。我看着“小女孩”,没有动作,心说重逢时小花说的是真的,他小时候长得真的很嫩。
小女孩皱眉,看了我一眼,随后打开院门,就看到老痒趴在地上叫唤,我也跳下院墙,落在地上。
小花用狐疑地目光在我们俩只见逡巡,随后问:“你们是谁?鬼鬼祟祟地趴在院墙上干什么?”
那天是怎么回事来着?我想了想,回道:“我叫吴邪,他是解子扬,我们是来走亲戚的,太无聊了所以走到这儿来的,你别告诉大人,我请你吃烤红薯好不好。”
我刚说完,老痒便揉着屁股站起来,从衣服里拿出从厨房顺的几只红薯。
小花将信将疑,但最后还是跟我们支起了火盆,将红薯埋在土灰里。
我看着小花稚嫩的脸,回想起他往后无数次为我兜底时的沉着冷静,不由心里一酸,将手里烤好的红薯掰开,抖掉外层的灰,撕掉烤焦碳化的部分,将最完好的那一块递给了他,他接过,将冒着香甜气息颜色橙黄的烤红薯递进嘴里咬了一口,被烫得嘴里斯哈个不停,我便笑起来。
我们三个人蹲在院墙下吃着红薯烤着火,一时间也算融洽,突然,小花问道:“这盆和里面的灰哪儿来的啊?”
老痒从手里的食物里抬起头,说:“供桌前烧纸的盆,里面有不少灰,我怕不够,又把香炉里的灰倒进来了。”
小花愣了,我也愣了。老痒从小就处于放养的状态,不讲究这些东西,但小花家里应该规矩多,就算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但也知道不该用化金桶和香灰烤东西吃。
老痒眨眨眼,问:“怎么了?”
小花几口吃完手里剩下的红薯,擦了擦嘴,谁知越擦越脏,在两边嘴角带出一条长痕来。我又想笑,半辈子没见过小花这么狼狈的样子了,但也知道不合时宜。
随后,我们几个人蹑手蹑脚地把东西送了回去,这下鬼鬼祟祟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三个,小花算是彻底入了伙,往后几年的正月里,碰了面我们就会一起玩儿。
那年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没人发现,结果后来三叔告诉我,其实他和解连环都看见了,不过他们自己小时候也皮的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说的时候一脸无语,我那时候还脸热了一阵。
我听到一阵水流声,随后缓缓睁开双眼,空气里寒冷依旧。旁边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说:“醒了?”
我坐起身,披了件外套,伸手将茶接过,喝了一口,胃里终于暖了起来,问:“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一会儿。你们这警惕性不行啊,我人都到屋里了,还睡得这么死。”
我笑笑,心说小哥肯定听到了,胖子多半也起来了,至于我,小花的气息和动作我都很熟悉,大概是潜意识觉得安全所以才会无所觉,不过我没有和他纠结这些。
他又说:“下雪了。”
我起身,拉开窗帘,看到院子里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远处的山笼罩在浓雾之中。
我突然心情很好,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打雪仗,我们俩把秀秀气哭了。”
小花挑眉,说:“还有这种事?怎么可能,我哪会对女孩子这么粗鲁。”
“她那时候小,走路不稳当,我们下手又没轻重,我扔的雪球砸到她后脖子上,冰天雪地的你也没看清,又砸了一个过去,她挨了两下就摔倒了,然后就哭着说我们欺负她,怎么哄都没用。大人听到动静出来看的时候,她脸上的眼泪都让风吹干了,最后我三叔和你爷爷就把我们俩一顿骂。”
小花笑笑,说:“想起来了,也不知道她那么大点怎么这么记仇,我们俩变着法哄了她好几天。到你走的那天早上,秀秀才终于消气了,不过你一走,她又开始哭了。”说着摇了摇头,似乎很是头大的样子。
小花打算在这住一阵子,年底了,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剩下收尾的工作就交给亲信去处理,日子就这么过下去。
聊起小时候的事就不免想起老痒和秀秀,想了想,过年那天我便给老痒发了条短信,他很快回复,说:老吴,新年快乐,万事胜意。我给秀秀寄了一些特产过去,她很开心,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村里正在放烟花。
爆竹声里,小花和我靠在二楼的开放走廊上看烟花,胖子和小哥在厨房忙活,几只狗摇着尾巴屋里屋外地转悠,秀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她那边很嘈杂,似乎是在聚餐。
“吴邪哥哥!东西我已经收到了,新年快乐!”
我也回她个新年好,小花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说:“只有吴邪哥哥,没有小花哥哥吗秀秀?”
“小花哥哥新年好!”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身旁似乎有人跟她搭话,一阵忙活之后,她回到听筒前跟我们告别。
我点了支烟,说:“注意身体,有空来福建玩儿。”
那头挂断了电话,我和小花靠着看烟花,没有说话,突然,楼下传来胖子的喊声:“天真!你小子躲懒是吧?还有花儿爷,赶紧下来帮忙!”
“来了!”
我应了一声,就要下楼,小花却伸手抽走了我指间的香烟,自己抽了起来,随后先一步往楼下走去,我捻了捻手指,笑了下,跟着他下楼去。
门外天寒地冻,雪花飞舞,门内却被火锅蒸腾的热气笼罩着,心也热着。来年春天,把窖里的红薯挖出来,又可以播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