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深渊》一只冷冷

31、怒火

　　对于天生的深渊造物来说，祂的感知与那些低劣的呕吐物不同，灵魂的呼吸，情感的流向，惰性的粒子，一切都在祂的掌控之中。

　　触感……唯独诺缇给予祂的感知是特别的，随着那位圣子的陈述，祂发现他的手藏进了自己的掌心，微微攒紧，皮肤是柔软的，血液是温热的，肌肉是紧绷的……

　　这是……口感很新奇，是愤怒的味道。

　　“你认为……是什么害死了他？”他在质问，他理所当然地发问，如同在钢琴上重重地按下最左边的白键，沉闷中带着颤音。

　　“亲爱的，至少不要用黑兔子。”耶撒莱恩舔舔嘴角，小作提醒后便决定不再插手。

　　面对诺缇的质问，迦百恩不禁喉结滚动，咽下了一口唾沫。

　　对方微微昂头，干涸的蓝瞳怒瞪着自己，眼底似是电闪雷鸣下的汹涌大海，幽怨与不甘卷起巨人般的海啸，仿佛要用无形的力量将自己撕裂。

　　迦百恩预想过诺缇的拒绝，却未想过等来了自己的无言以对，他半张开嘴，平常敏捷的思绪却在此刻卡壳，他想说些什么，却也什么也回答不了。

　　空气似乎凝固了，明明没有风声，四周的草木都在沙沙作响。

　　“是黛莲娜的许愿害死了他？是邪神的降临害死了他？”诺缇越说越抑制不了汹涌的情绪，他愤懑不满地望着他曾经最信赖最亲密最仰慕的人，声音逐渐降到冰点，“亦或是他的无能害死了他？”

　　“不是！”迦百恩激动地反驳，他从未如此失态，诺缇的一声声质问一刀刀剥开了他想藏起来的满目疮痍的心，那个晚上勇者的惨状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他痛苦地捂住脑袋，依然无法不去想那些滴在地上的血，摔在地上的脏器，“别再说了，我……”

　　诺缇没有允许迦百恩喘息片刻，随着他的情绪涌动，共感加深，迦百恩身旁不远处的花楸树挥舞起庞大的枝干，树冠如拳头一般砸向迦百恩的头。

　　迦百恩反应及时，抬手的一瞬，律法化作锁链挡住了沉甸甸的重量，他难以置信地望向诺缇，这时才切实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愤怒是实体的，杀意是真实的。

　　“律法禁止贿赂，瓦伦汀伯爵却送给了他一双牛皮鞋，没有受到律法惩罚，因为那是一份来自亲人的生日礼物。”诺缇勾起手指，草坪开始隆起，脚下不稳，迦百恩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你自称为他的哥哥，为何如此无动于衷，甚至……不曾施舍一颗苹果。”

　　迦百恩摔坐在地上，原本肃穆的圣职者制服沾满草渣，从小到大被民众捧在掌心推崇成圣的圣子从未如此狼狈和窘迫，他无意站起，默默接纳了诺缇的指控，因为他确实无法反驳。

　　他知道瓦伦汀伯爵送礼却未遭受律法惩罚之事，却未曾想过勇者竟与瓦伦汀家有血缘关系。

　　“你以为黛莲娜认罪他就能安息？”诺缇冷笑。

　　迦百恩扯动着嘴角，做出了“并不是”的口型。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勇者在默默忍受着超出他想象的痛苦。

　　“就算他活过了那个血月之夜，等待着他的依旧是你的无动于衷！”

　　诺缇尽情纵容着自己的怒火，他又爱又恨地看着低下头的迦百恩，紧紧地咬着牙齿，泪水在眼里打转。

　　“我对不起他。”迦百恩不再直视诺缇的眼睛，他低头看着脚边蜷起的小草，想起曾经一个人躲在墙角发抖的诺克斯，想起曾经拽着他衣角又怯怯缩回手的诺克斯，想起曾经看着橱窗里的婚纱双眼放光的诺克斯……

　　“为什么？”诺缇喊得破了音，高大的花楸树似失去控制一般轰然倒塌，向迦百恩压去，“为什么你对他遭遇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眼前被黑暗覆盖，迦百恩撤去了抵挡的锁链，乐意接下诺缇的所有怒火。

　　哪怕是被两棵花楸树砸得头破血流，也不及勇者生前所遭受到的半分痛苦。

　　迦百恩硬生生地抗下了两棵大树的重量，头被砸得流血，左肩膀处的骨头爆发出一声悲鸣，他单膝跪在地上，用着所剩不多的力气撑起身体，终于抬起头，对上了诺缇的眼睛。

　　“我很后悔，但已经无法挽回，我想弥补，哪怕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以前什么都没做到，所以我必须……必须做点什么。”

　　“对不起……”迦百恩叹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彻底昏厥过去。

　　花楸树没有顺势压倒在他身上，在诺缇的允许下，它们再次扎根于小径两侧，撑起了茂密的荫蔽。

　　白米端着下午茶姗姗来迟，他看了看诺缇，又看了看地上的男人，大脑飞速运转过后，他咽了口水，紧张地问道：“需要我把他埋起来吗？”

　　诺缇看着昏倒的迦百恩，神色晦暗不明，怒火渐渐平息，内心只留下一片被烈火进犯后的荒芜。

　　耶撒莱恩的话语令他回神：“亲爱的，你舍不得杀死他，你原谅他了吗？”

　　“没有。”诺缇看向白米，吩咐道，“白米，你带他去客房休息，叫安娜替他包扎一下。”

　　原来他还活着，白米松了一口气，将下午茶端到石桌上，扛起了迦百恩向二楼走去。

　　耶撒莱恩往茶杯里加了两块方糖，娴熟地托起茶壶，优雅地倒入红茶，似乎还在留恋于刚刚愤怒的味道，带着恶趣味发问道：“亲爱的，若是可能，你会愿意成为他的新娘吗？”

　　“不可能……耶撒莱恩，我只是喜欢那套婚纱，我对迦百恩……不是那样的感情。”诺缇在短暂的激动后冷静下来，他端起茶杯，为邪神的毫无人性叹了一口气，再轻轻抿了一口红茶，醇香浓郁的味道会让他的心情有所舒缓。

　　“我曾经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诺缇抹了抹眼角，泪已经干了，回忆也该沉淀在过去。

　　“人类似乎把对拥有血缘关系之人产生情愫称为违背伦理，相爱之人会因其痛苦，对我来说，有些无法理解。”耶撒莱恩说道。

　　“到此为止，我根本不爱他……现在更是喜欢不起来。”

　　诺缇也无法理解邪神，他一口一口喝着红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迦百恩醒来已是傍晚，安娜正巧为他端来了白米准备的晚餐。

　　“啊……圣子大人，您醒了，伤口还疼吗，我为您上了药。”安娜还记得白米扛来圣子时自己的大惊失色，她在应聘贵族家的女仆之前想象过在工作时会遇到各种王都传闻里的人物，却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能为那位最年轻最有为的圣子包扎伤口，虽然……这伤似乎是小主人造成的。

　　迦百恩摸上了额头，那里已经缠上了厚厚的绷带，泛着刺鼻的药味，肩膀处也贴了药膏，虽然稍感僵硬，但也不妨碍下地。

　　“那个……圣子大人，我家小主人他应该不是故意的，他收留了好多流浪小猫，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安娜上前搀扶，另一只手揭开了新鲜出炉的晚餐，“您应该饿了吧，这是我们精心为您准备的晚餐。”

　　迦百恩看着摆盘精致的鱼肉、芦笋、蘑菇和一小片牛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刀叉，享用起了美食。

　　味道确实不错，只比他们家的老厨师略逊一筹。

　　安娜还未放松地呼出一口气，又听到圣子发问道：“你们家小主人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

　　安娜震惊地瞪大眼睛，瞬间想象出了一幕苦苦求爱却被再三拒绝但仍不肯死心的奇妙画面，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小主人他喜欢花，甜食，新衣服……对了，他喜欢婚纱！”

　　迦百恩一怔，疑惑道：“婚纱？”

　　“对，小主人喜欢，每次经过橱窗都会看很久，他喜欢那些漂亮的精致裙子……所以他很讨厌别人弄脏他的衣服，耶兹先生特意嘱咐过我不要打开他的衣柜。”安娜侃侃而谈。

　　迦百恩微微皱眉，他似是抓到了什么他一直忽略了的东西，为了验证他心中的猜想他继续问道：“诺缇今年几岁，他生日是哪一天？”

　　“小主人他……”

　　门被推开，安娜循声望去，便看见管家推着诺缇进来。

　　安娜捕捉到管家的一个眼神，便没有再继续刚刚的话题，只是向二位微微鞠躬后，离开了房间。

　　迦百恩看向诺缇，像是第一次见面一般，他之前从未对异性的脸投去过多关注，这回却像是要揪出异教徒一般仔细打量起诺缇的外貌，想从中找到论据，验证他那突如其来的空想，他的目光从棕色头发上流泻而下，从那仅剩一只的蓝眼睛中捞起空无……而后，迦百恩就对自己感到更为彻底的失望。

　　就算让他画一幅死去勇者的肖像画，他也画不出只能称得上三流的作品，记忆中的他血肉模糊，自己似乎从未仔细看过活着的他。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诺缇挑眉，尽管他尝试控制住情绪，但也无法在面对他时彻底冷静，迦百恩看他看得太久了，他忍不住嘲讽道，“让所有人知道你的心另有所属，你其实是个恋童癖？”

　　迦百恩大他七岁，自己十四岁，他今年二十一岁。他想让黛莲娜露出破绽，让自己成为帮手，显然是想让自己成为诱饵。

　　“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迦百恩试探性地看了一眼诺缇背后的管家，“我需要借用你一段时间，黛莲娜在市民间的声望与我相差无几，老怀特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家千金和下任主教联姻的机会，我们需要绝对的公正审判，一招致胜。”

　　诺缇很快明白了迦百恩的想法，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背后的邪神，不是因为需要得到耶撒莱恩的出行许可，而是因为祂可能知道大地律法教会信奉的真神是否还能回应信徒的祈愿。

　　“我们需要大地律法的神谕。”迦百恩提出了他的想法，“举行仪式，祈求神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