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仪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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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律法教会信奉的真神，真名不详，象征是形似天平的抽象符号，信物为大地菊，神谕仪式的筹备也与其息息相关。
首先，参与仪式需要二人，唯有二人齐心协力，祈愿别无二致的心愿，才能将声音传递至祂所在的神国。
其次，二人需要站在天平的两端，天平底座上镌刻着特殊的律法咒文，若是二人站上天平两端后天平能保持平衡，则说明仪式很大可能成功。
最后，需要二人将仪式当天绽放的新鲜大地菊花瓣含在口中，闭目冥想，潜入灵魂之渊，不断祈祷。
若是仪式成功，真神将给予指明未来的神谕。
9月30日清晨，瓦伦汀庄园，三楼图书室内。
“谢苗，仪式会成功吗？”
出发前，诺缇特意去图书室找了谢苗。
背负先知加护的青年以藏书室的小小飘窗为安身之所，无法舒适入睡，诺缇与耶撒莱恩的到来似是延续了他的梦魇，骨瘦如柴的青年顶着沉重的眼皮，眼窝深陷，眸中闪过迷幻的色彩，似乎在阅览浆糊一般的未来。
谢苗盯着某个地方凝视良久，半张着嘴，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亲爱的，他需要一些时间。”耶撒莱恩的视线一直在祂的新娘身上，祂是如此的耐心，克制，就像是在等待最好的火候，“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问这个问题？”
上次，谢苗提醒他不要亲自推开那扇门，从而让他避免被王庭入口处的律法制裁的后果。若是没有提前得知这个信息，诺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他就这样栽在了黛莲娜伪造的邀请函上。
“今天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诺缇说道，他继续注视着谢苗，从他微微蠕动的唇瓣中努力拼凑着有关答案的口型，“仪式一旦成功，她将会失去她的一切……。”
耶撒莱恩的轻笑打乱了他的思绪。
“亲爱的，你变得会说话了，但是太嫩了，尝起来像是新生的笋尖。”
“嗯……至少她会感觉到不安。”诺缇收回了刚刚武断的猜想，耶撒莱恩在提醒他，适度地暗示他接下来该怎么做，“不过……这场仪式不会成功。”
话音落定，谢苗似是重获呼吸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在一阵强烈的呛咳后说道：“对不起，小主人，我……我什么都看不到……好像没有让仪式成功的办法。”
“嗯。”诺缇平淡地回复道，“这样就好。”
谢苗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与上次不同，诺缇并不希望这次仪式成功。或者说，他需要确保这次仪式不会成功。
他不需要迦百恩虚假的慈悲，无意义的忏悔，自我感动式的弥补。
“该出发了，耶撒莱恩，门口的青藤告诉我，他已经到了。”
瓦伦汀庄园前，迦百恩身着一袭金边白长袍，身后是一辆马车，车夫是他信任的杰夫，除此之外再无骑士，这次的护送队伍仅此而已。
迦百恩远远地便看见了诺缇。
云朵般的孩子乖巧地端坐在轮椅上，鬓角处别着雨露状的银色发夹，雾霭蓝般的眼珠在扫到自己的那一刻后转移视线，随即微微颔首，将下巴埋进花瓣般的领口，他照自己要求的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裙，只有裙边稍微绣着淡雅的碎花。
走近了后，迦百恩又发现这身长裙的布料厚实，他不由得想，马上就会降温，这孩子到时候又该穿些什么？
诺缇看见了教会专用的马车，这是迎接贵宾时才会用的，车身都装饰了大地菊，狭窄的门口无法容纳自己的轮椅，他似是终于接受了现实，闭上眼睛催促迦百恩道：“愣着做什么，帮我上去。”
迦百恩淡淡地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诺缇抱了起来，却没有立马上车。
诺缇缩起身子，避免更多的肢体接触，没有注意到迦百恩的目光一直黏在耶撒莱恩身上。
耶撒莱恩没有久留，祂只是将轮椅扛到了马车后方的平台上，便返回了庄园。
“……你到底要抱多久？”诺缇无奈地发问。
“就一会，出发吧。”目送耶撒莱恩离开后，迦百恩终于带他上了马车。
马车上，迦百恩与诺缇面对面坐着。
帘子被拉下，昏暗的光线中，诺缇看不清迦百恩的神情，只是能看见那嘴唇在微微绷紧后开了口。
迦百恩：“诺缇，你觉得，仪式会成功吗？”
诺缇：“不会。”
“是吗……没事，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实现我当初对你的承诺。”迦百恩笃定道。
诺缇轻嗤道：“什么承诺？”
迦百恩：“洗刷勇者的冤屈，让真正害死他的凶手接受制裁。”
诺缇叹气道：“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他看见对方咬了下唇瓣，但依然固执己见：“是又如何？”
诺缇不再说话，他看着拉上帘子的小窗，等待着与黛莲娜面对面对峙的时机，她应该坐不住了，她将如何出手，自己该如何应对，怎么样才能让她受到应受的惩罚？
答案很快揭晓。
当迦百恩推着轮椅进入即将举行仪式的下沉式圣堂，诺缇便尝到了强烈的恶意。
最先感受到的，是来自几名学徒级别圣职者的窃窃私语。
“都说瓦伦汀小姐长得可爱，可惜幼年受到严重的污染，没想到会残缺成这样啊……”
“难怪圣子大人不想让神甫们称呼他为圣女……”
“非得是他吗，黛莲娜小姐不是更合适？”
迦百恩正要出声制止那些不知礼节的学徒，突然注意到了律法天平前那不合常理聚集的人堆，心中警铃大作。
“圣子大人来了！”
一个学徒喊道，聚集的人群随之散开，宛若蚌壳启封，展露内里那颗华美珍贵的珠宝。
“迦百恩！”
少女甜美清澈的声音响彻大堂，在所有人的耳中听来是久别重逢的欣喜，是两情相悦的证明，而在诺缇和迦百恩耳中，是刺耳的警报。
迦百恩至少楞了五秒，他认为黛莲娜会继续使唤那些替罪羊，或是派出野兽，或是派出歹徒，总之不会亲自出马，但事实是，这位看上去美丽大方的贵族千金此刻正踱步向自己逼近。
诺缇第一次亲眼看见黛莲娜·怀特。
比起外貌，诺缇更在意她身上那套素白的长裙，与他是一样的款式，细节上却胜他许多，收窄的裙身，精致的绣花，流动的下摆，有意或者无意，她穿出了没有双腿的诺缇所不能达到的优雅与高贵。
作为一只小魅魔，他能感受到更多……爱意的味道淌过舌尖，好似源源不绝的清甜泉水，在他看来，黛莲娜是一颗从小就被悉心照料的种子，她是怀特家族的掌上明珠，她是全王都独一无二的“唤灵者”，她是所有贵族小姐的理想自己，来自家人们的爱，来自爱慕者们的爱，来自陌生人们的爱……无时无刻不在滋润这颗种子……
不过……为什么这颗种子绽放开来的花会如此恶臭？
“迦百恩，如你所见，我治愈了污染，为了与你一起举行神谕仪式，对抗那入侵王都的邪恶存在。”黛莲娜提裙问候，微微颔首，如猫眼般碧绿的眸中只有迦百恩一人，“我是你的未婚妻，敌人近在眼前，我也应该你出一份力，这不仅是我的义务，也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
诺缇轻轻冷笑一声，下一秒迎面对上了黛莲娜鄙夷不屑的眼神。
充满敌意的神色很快藏进了温柔体贴的语气里，只见她笑得灿烂，继续说道：“瓦伦汀妹妹身体有恙，与其让他冒险，不如让我来，更何况……若不是那件事，我们应该是夫妻了。”
她的声音响亮到正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引发众人的再度思考。
于情于理，若是她没有拿正在净化污染为借口回避退婚，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赞同她与迦百恩共同举行神谕仪式，而非一个残疾的无名小卒。
迦百恩还未表态，一名年迈的神甫站了出来，赞同道：“确实，若是黛莲娜小姐身体无碍，她是更好的人选。”
“仪式成功需要二人齐心协力，圣子大人本就与黛莲娜小姐本就是天生一对，成功的可能性应该更大吧？”
“圣子大人，您再考虑一下吧？”
“黛莲娜小姐刚刚净化污染，就赶来参与仪式，真是精神可嘉……”
原本被迦百恩说服的神甫不约而同地站到了黛莲娜那边，希望迦百恩改变主意，与黛莲娜一同参与神谕仪式。
至于诺缇，没有任何人在意，诺缇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的注目，此时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迦百恩身上，主教不在，作为圣子的他拥有一锤定音的权力。
“的确，让你与我一同举行仪式是更好的选择。”迦百恩终于开了口，黛莲娜和一众神甫的脸上也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然而，迦百恩话锋一转：“但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话音落定，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黛莲娜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依旧微笑着，如此从容，不禁让诺缇好奇她的底气来源于哪里。
“圣子大人！”那名年迈的神甫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天平上镌刻的律法咒文一旦启用就得等上整整一年，请您再考虑一下目前最稳妥的做法。”
迦百恩沉吟了一会儿，他松开了轮椅的把手，走向了黛莲娜，那一刻，所有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圣子俯下身子，凑近黛莲娜的耳边，说道：“他不会来的，因为他就是个懦夫，聪明如你，居然没有疑惑为什么那个人在婚礼之后就一直躲在王庭。”
诺缇看见黛莲娜神色微变。
“黛莲娜·怀特，律法无法制裁你，因为你永远不承认自己的罪恶。”迦百恩高声呵斥，他抬起右手，挥拳向心，重重地拍向自己胸口象征大地律法的天平，“我，迦百恩·萨斯，在此宣布，终止与黛莲娜·怀特的婚约，理由是她与近期在王都作乱的邪神勾结。”
“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面面相觑。
黛莲娜微微叹气，柔声细语地开始了自诉：“迦百恩，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是如果我真与邪神勾结，我是如何走进这神圣的大堂？”
“是啊，圣子大人，这里被真神的律法庇护，虽然新兵训练所成为了异教徒的窝点，但这里的人们都是真神最忠诚的信徒。”又一名女性神甫说道。
“十二月二十四日，邪神在我与黛莲娜·怀特的婚礼上降神，在抵御邪神污染的时候，我听到邪神对黛莲娜·怀特说——”迦百恩冷冷地看着黛莲娜，依旧没有在她那完美的脸上找到任何破绽，“一切如你所愿。”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迦百恩的话无疑是在指控黛莲娜向深渊许愿，从而引起了邪神降神。
但是……
“圣子大人，如果黛莲娜小姐真得向深渊许愿，为什么她要破坏自己的婚礼？”那名女性神甫一针见血地质疑了这次指控。
接着，黛莲娜也作恍然大悟一般，说道：“迦百恩，原来如此，我一直不明白你对我的厌恶来自哪里，你误解了那句话的意思，我一直都喜欢你，每天都在期盼着那场婚礼，或许，向深渊许愿的不是我，而是那名死去的勇者。”
被拽入话题的当事人此刻正坐在轮椅里，平静地观赏这一出闹剧，诺缇没有想到迦百恩会如此干脆得与黛莲娜撕破脸皮，在他看来，现在教会中大多德高望重的神甫们都站在了黛莲娜一边，甚至开始怀疑起一向敬重的圣子的判断。
那名吟游诗人现在应该还在科斯莫斯公园，唱着那勇者招来邪神的歌谣，而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听过那首歌谣，并将其当作那晚的真相。
“前不久，诺缇·瓦伦汀帮助我揪出了藏在城外花田和新兵训练所的异教徒，其中，被邪神侵染最深的费里科斯管理员向我自白道，是勇者的死亡加剧了獬水之兽对真神的侵蚀。”
诺缇听到这里，不由得想，若不是迦百恩将重音落在了勇者二字上，勇者的生死对眼前的真神信徒们而言无关紧要。
“不仅如此，今年救济日的惨剧，针对的就是勇者护卫队，失去恩泽尔长官和护卫队后，我们更不可能找到新的勇者，真神被进一步削弱与侵蚀。”
救济日的惨剧恍若昨日，迦百恩这番说辞引起了众人的情感共鸣，他们仍未从悲痛中走出，现在，他们将惨剧的发生与勇者的死亡联系在了一起。
诺缇这才意识到，迦百恩可能根本不想举行仪式，只是想为死去的勇者正名。
就算他不情愿，清冽的甘味还是在口腔中涌动。
“因此，是勇者的死亡引发了邪神入侵，而非勇者自身招来了邪神。”迦百恩替他澄清了事实，紧接着，他将矛头指向了黛莲娜，“至于，最关键的，勇者的死因，与黛莲娜·怀特有关。”
“我？”黛莲娜哑然失笑，“迦百恩，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准备婚礼，勇者死去的时候我应该和你在一起。”
“是的，他被派出去独自巡逻，在那个危险的血月之夜。”迦百恩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这次，黛莲娜的表情不再完美无瑕，众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血月意味着噩兆和危机，血月之夜必将滋生骸巢，而污秽的力量会受到恐怖的增幅，每当血月来临，教会都会派出上百名深度二水准的圣职者或骑士来应对那些污秽，规模已经相当于一场小型战役。
“血月？”
“圣子大人，那天晚上是血月之夜？”
“如果是血月之夜，教会的先知应该会事先通知我们才对。”
“没错，我也是在和邪神对峙时才猛然意识到血月高悬于空中。”迦百恩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黛莲娜·怀特为了让婚礼如期举行，向深渊许愿欺瞒了众人的认知，无人发现那是血月之夜，间接害死了独自巡逻的勇者，勇者遭遇了巨型骸巢，葬身魔狼围剿，随后尸体才被邪神带到婚礼现场。”
话音落定，事实真相终于揭晓，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静默之中。
黛莲娜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在迦百恩提到血月后，她的视线时不时飘向入口，似乎在等待着她的救星出现。
但，站在她那边的神甫都开始不知如何反驳，她难免有些着急了。
“迦百恩，我真没有向深渊许愿，如果向深渊许愿，不是要支付沉重的代价吗，更何况是隐瞒血月之事，可是我现在净化了污染，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没有许愿，我是无辜的。”黛莲娜眼眶湿润，她深情脉脉地注视着迦百恩，希望挽回他的信任。
终于，年迈的神甫再次开口：“圣子大人，恕我直言，您的这番言论，固然串联起了这一系列邪神引发的骚乱，但是没有证据证明黛莲娜小姐向深渊许愿，与邪神勾结。”
迦百恩的证据不足，但不是没有，他补充道：“费里科斯还说，在勇者巡逻前不久，黛莲娜·怀特对其动用了私刑，这点，新兵训练所的所有异教徒都能证明，他们一直在慢慢折磨勇者，消耗他的生命，这也是侵蚀真神的一种方式。”
“总而言之，我无法信任黛莲娜·怀特，因此，不会让她与我一起举行神谕仪式。”
这下，没有人再质疑他的决定了。
那名年迈的神甫终于让步道：“圣子大人，我相信您的判断。”
迦百恩掠过黛莲娜，扫了一圈聚集在此的信徒们，眼神明亮坚定，他特地再等了两分钟，没有任何人反对，除了一直杵在通道中央的黛莲娜，她拦下了诺缇的轮椅，默默地用眼神诉说着自己的愤懑。
诺缇察觉到身后的响动，迦百恩的动作看上去像是要将自己抱起来。
黛莲娜神色骤变，立马让开了路。
迦百恩继续推着轮椅，在经过黛莲娜时，她不甘心地说道：“不是我又怎么样，选他就会成功吗，迦百恩，我提醒过你的，他与黑街的污染有关，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迦百恩没有说话，沿着红毯一直往下，来到了镌刻律法咒文的巨大天平前。
信徒们纷纷退至五米开外，闭上眼睛，诵念着教典，为这次神谕仪式的成功祈愿。
迦百恩深呼吸了一口气，额上掉下一颗冷汗，刚刚与黛莲娜的针锋相对中他或多或少撒了谎，好在他赌成功了。
“诺缇，别在意黛莲娜的话，仪式成功与否，我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迦百恩轻声说着，小心翼翼地将诺缇抱起，放在了右侧天平托盘的中心上，诺缇较轻的重量引起天平的倾斜，在金属摩擦声中，诺缇看见了镌刻在天平底座律法的金芒微闪。
接着，迦百恩走向了左侧天平，作为一名身高一米八的青年男性，迦百恩的体重足足有八十千克，若是他大大咧咧地直接踩上托盘，诺缇怕是会被撬飞出去，所以，迦百恩先踏上去了一只脚，待天平趋于平衡后，才慢慢地双脚踩了上去。
当二人站上天平，底座镌刻的律法纹路愈发闪烁，璀璨的金色从中迸发，化作无数晶莹剔透的灿烂浮尘，勾勒出无形的纽带，围绕着两侧的托盘。
“平衡！”
神甫，圣职者和学徒们发出一声惊呼，他们惊喜地看见天平保持了平衡，说明这次仪式有很大可能会取得成功。
接着，杰夫为两人递上了新鲜采撷的大地菊花瓣。
“赞美大地，请告诉我们如何战胜獬水之兽！”
迦百恩高喊一声，将花瓣含在嘴中，双拳紧握于胸前，开始闭目祈祷。
“赞美大地。”
诺缇不带感情地重复道，含住花瓣，闭上眼睛，他无意祈祷，只是做个形式，但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的灵魂之渊犹如漩涡一般，将他的意识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