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不秋_

2、避之不及

　　家长们陆陆续续按照各自学生成绩的排名顺序，坐在教室里，各家的父母相互寒暄着，生怕话掉地上，冷了场，不亚于相亲大会，轮番抛着话题。
　　“好久不见，秦峥妈妈，我家沈星最近多亏你家秦峥照顾了。”沈星妈妈熟稔客气。
　　“哪里的话，阿姨，您客气了。”秦峥反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妈，你说啥呢，明明是我照顾他。”沈星手指着秦峥，不甘示弱。
　　“老实呆着，闹什么。”沈星妈妈厉色，前一秒的温和马上烟消云散了去。
　　沈星像霜打的茄子消停了，心里埋怨她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沈星妈妈最喜欢秦峥，一脸福相，脸圆圆的又白白嫩嫩的，为人憨厚又可爱。不像她家沈星，整天跟个削瘦的黑猴，惹是生非，不管吃多少就是不长肉，营养不良的样子，搞得沈星妈妈像是亏待了他似的。
　　“是啊，沈星说的没错，多亏他经常去你家吃饭，秦峥的脸又圆了。”周围可以压制的笑声传入耳中，秦峥白皙的脸上像扑了几斤的腮红，“妈，你还不如聊成绩呢。”秦峥两颊气鼓鼓的，脸似乎又圆了些。
　　“不好意思，揭你短了。”秦峥妈妈温柔含笑，看着生闷气的秦峥，拉了拉他讨好的笑了笑。秦峥乌云遮住的脸色转晴，佯装生气，哼了一声。
　　沈星爸妈在学校食堂租了一个窗口卖面，经常给沈星开小灶，沈星没事儿就拉着秦峥去改善伙食。礼尚往来，秦峥有时也会从家里的蛋糕店拿吃的去沈星家，一来二去，两家人变得熟悉起来。
　　时雨看着坐在王维予身边的妈妈，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有时柔和，有时黯淡，就像透过他在思念谁。
　　陈老师站在两人桌课前，对王维予的各科成绩，如数家珍。时雨妈妈礼貌应和，就像真的代入了王维予的妈妈一样，对他的校园生活关怀备至。
　　三人的互动映入眼帘，时雨觉得心口一阵绞痛，目光垂了下去。
　　时雨平时总是安静地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是今天微妙的失落还是被林逸安察觉到了。林逸安看着她的侧脸，橘黄的阳光穿透睫毛，影子垂在脸颊，整个脸虽然算不上白皙，但是皮肤紧致细腻。小猫一样的眼睛，就算沉默，也不失灵动，盈着一汪水，像寂静森林里的涓涓细流，缓缓流动。随手扎起来的马尾，好像洞察到了主人的心情，安静的贴在肩上，不做声张。
　　“怎么了？”林逸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没事儿。”时雨向来寡言少语，林逸安以为她触景生情，“咱俩也算是同病相连，”自嘲地安慰她。
　　时雨想起，这么说来，林逸安家人高中3年来也从未出现过在家长会上，不知道林逸安家是什么情况。
　　时雨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像是看到大街上流浪的猫狗，林逸安在这个一晃而过眼神里看到了疼惜，心里一股暖流，看来他得多自怜自哀一些。
　　时雨向来对学校的事情闭口不谈，连她在几班，都没有透露过，更别说家长会了，就为了防止妈妈睹物思人。
　　以前哥哥的家长会都是爸爸来开，爸爸生病之后，妈妈一直奔波于医院和家，不知道那个时候哥哥是怎么度过家长会的。想到这里，时雨清冷的脸上多了一抹哀思。
　　随着家长们入座完毕，陈老师走上讲台，提高了音量：“首先谢谢各位家长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同学们的近况一会儿我会一一向大家说明，我们共同协力……。”
　　陈老师话音未毕，看到来人站到了门口，清了清嗓子：“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向大家说明，我因为一些原因要调动，新的数学老师及班主任的位子都将由这位老师担任，接下来由新任老师向大家自我介绍。”
　　新老师缓缓走上前，迈上讲台，他的眼神清澈，目光坚定，看起来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清俊的脸上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有让人想要亲近，卸下心防的感觉。
　　时雨的妈妈看到他，眼神波动，眼里似乎有了泪花，又生生地忍了下去，思绪不宁。
　　“家长们好，同学们好，我叫张维清，以后由我担任数学老师及班主任，请大家多多关照。”清亮温和的声音似有安慰人心的力量，时雨妈妈回了神。
　　张维清眼睛扫过台下，目光在时雨妈妈的身上停留了下，不动声色，“这次将由我辅助，跟陈老师一起开家长会。”
　　张维清径直走下台，坐在时雨身后，拿出黑色皮质的本子，把本子上绕了一圈的绳子，逆时针转了一圈，封面顺势摊开了来。
　　他认真记录下了陈老师在屏幕上写的每个人的表现和成绩，大致分析了他们的性格特点，写在了每个人的名字旁。
　　“时——雨——”翻开新的纸张，一笔一划，写下了这耳熟能详的两个字。
　　“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时雨的名字旁，他熟练地写下 “薛霖”两个字。
　　历时两个小时的家长会，除了自己家孩子部分，家长们也变得精神涣散，注意力没办法集中了。散会后，住宿生的家长和孩子走向校园，在宽阔的地方细数家常。
　　“以他的成绩，您不用担心，就保持目前的状态，肯定能上重点”，陈老师对着王维予他“表嫂”，轻车熟路。
　　“谢谢老师，那我就放心了”，陈老师示意王维予“你送表婶到校门口再回教室吧。”
　　王维予目光一亮，犹如大赦，“谢谢老师。”
　　“表……不是，怎么称呼您好。”
　　“我姓薛，叫我薛阿姨就好。”
　　“您跟时雨是……”王维予明知故问。
　　“我是她妈妈。”
　　“之前倒是从没见过您来家长会。”
　　“时雨从来不说，我问的时候，她总是会说没有家长会，她是不想让我操心。”时雨妈妈自我指责，心里充满了愧疚。
　　王维予并不了解来龙去脉，未做评价。
　　“原来是这样啊，阿姨我就送您到这里，今天谢谢您，您慢走。”
　　“嗯，你也回去吧。”
　　走到了校门前，王维予礼貌道别，看着时雨妈妈走到林荫小路，路上结伴回家的家长三三两两，她的背影稍显落寞。
　　太阳被逼的节节败退，逐渐熄灭了火炉，燥热的空气依旧，在身边不停打转，不知疲惫。
　　张维清和陈老师结伴回教室的路上，陈老师不断地传授这个班的治理经验。
　　“好学生的家长会最好开了，给他的家长吃颗定心丸就行。”陈老师深以为然，张老师在旁边频频点头附和，“您再给我讲讲有没有特殊情况的学生，需要留意的。”
　　“真有两个，一个叫时雨，一个叫林逸安，家人都没有来过，不过……”张维清静待下文。
　　“教学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很多人的小时止步在了初中。”张维清不明就里。
　　“时雨和林逸安的家人为什么都没来过，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时雨的家人每次家长会,不是回老家就是在外省，她总有来不了的理由。”陈老师无奈的摇摇头。
　　“林逸安呢？”
　　“他说自己是孤儿。”陈老师毫不迟疑。
　　“那他……”张维清思考怎么措辞，不会中伤少年的自尊。
　　“听他放屁！”陈老师忿忿地说，“这小子没一句实话。”
　　正走到教学楼下，抬头看着“崇文楼”四个大字，张维清想着：“久违了。”
　　时雨回了崇文楼，在教室后门，被拿着教案的陈老师逮住：“时雨，你爸妈总得来开一次家长会吧，你这些个理由总有用光的一天。而且你的成绩，能捂多久，捂过高考吗？”
　　王维予走到楼梯口，正对面是低头缄默的时雨，她释放出来的空气，似乎连头发丝儿都写着拒绝沟通。虽然表情满脸愧疚，但王维予却觉得这个表情有些不保真。
　　时雨任由他发泄不满，不作言语，陈老师恨铁不成钢，却没有再勉人所难，无奈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教室。
　　时雨挨训的时候假意愧疚，低着头一言不发。抬起头时，清冷的脸上，却充满着倔强和无动于衷，看来陈老师的话，没有戳中她的痛点。王维予犹豫上前，“对不起，我妈点的代开家长会服务，我不知道那是……”
　　“不用道歉，你付钱了。”时雨的脸上没有意外的神情，淡淡的眼神好像诉说着言尽于此。
　　王维予在她脸上看到了她妈妈的影子，眼睛如出一辙，不过一个总是挂着笑，一个总是挂着脸。相比妈妈柔和的轮廓，时雨的脸更加的窄小，脸颊瘦削，利索扎起的马尾，更显整个人的清冷淡漠。跟她对视的时候，整个人像被黑洞吸了过去，各种心思，一览无遗。
　　时雨潇洒的离去。
　　王维予挠了挠头，心里总觉的过意不去，愧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