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铜炉堕神 ...
-
古乌庸国境内,结界升腾而起。
“胸口碎大石……漂亮!”
君吾躺在地上,心口鲜血汩汩涌流,可他却毫无知觉。
不知从何时起,他丧失了痛觉感知力,无论再重的伤势,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麻木。
鲜血顺着雨水蜿蜒,最后被那片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土地吞噬。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握住插在心口的剑刃,血水混着雨水从掌心处,沿着剑身肆意绵延。
那只手似乎又握紧了一些,流淌的血水愈发夺目鲜红,紧接着,猛地一拔,剑刃离体,心口顿时如火山喷发一般,溅出一股滚烫的血。
“殿下……”一个担心的声音响起,拖长了语气,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闭嘴。
君吾对那声音充耳不闻,手一松,任由诛心剑“当啷”一声,掉在一侧。又缓缓捡起不知何时滑落到脸侧的雨笠,重新盖回脸上。
雨,越下越急,豆大的雨砸在雨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雨笠为他挡住了些许雨水,但也遮住了苍穹洒下的阳光,他眼前所见唯有一片黑暗。
君吾无力地闭上双眼,耳边撞进雨打雨笠的琵琶声,还有低低的叹息声,他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君吾冷冷道:“你还不滚?”
梅念卿叹了口气,“殿下,一切都结束了,你也累了,让我留下来陪你吧。”
君吾终于坐起身,雨笠再次从脸上滑落,他打量着梅念卿,冷冷地问:“你在叫谁?”
梅念卿回答:“我在叫您,太子殿下。”
君吾道:“你口中的太子殿下早死了,连同他的四个随侍一起,葬在火山熔岩里,你……认错人了!”
梅念卿愕然,的确,他的三位挚友已命丧铜炉火山岩浆,但太子殿下还活着,自己也没死。君吾口口声声说乌庸太子和他的四个随侍都死了,不过是想说,在他心中,活着还不如死了,和所有人一起死在那场毁天灭地的灾难中。
梅念卿这个名字,连同他这个人,在君吾眼里,是连“故人”都算不上的存在。
“殿下……”梅念卿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出去!”君吾的声音愈发冰冷
梅念卿又叹息了一声。
“我再说最后一遍,滚、出、去!”怒喝声在雨声处回荡。
突然,他感觉到脸上一热,明明早已失去痛觉,此刻,他却觉得脸上有种撕裂般的痛苦,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割开他的血肉,从里面挣脱出来。
“殿……殿下,你……你的脸?还有……还有……鬼?”
听到梅念卿惊愕的声音,君吾也好奇地偏了偏头,捡起被扔在一边的诛心剑,如镜的剑锋映出那张俊美的脸,那三张骇人的人面疫早已不见。而在他身后,不知何时悄然多了三缕幽幽的魂火。
“怎会如此?”饶是君吾见多识广,见到此情此景,也惊愕万分。
人面疫因怨念而生,人面消失便代表寄生的怨念散去,可怨念并非鬼魂,散了便是散了,再无踪迹,况且他们连骨灰都没有,哪来的鬼魂?
君吾紧紧注视着剑锋中映出的那三团魂火,魂火似乎也察觉到君吾在看它们,一上一下地跳跃着,似乎想吸引他的注意力。
君吾眉头跳了跳,反手用剑撑着地面起身,根本不看身后的魂火一眼,视线扫过四周,最终定在那截浮在烈烈岩浆中的石桥上。
“你们走吧,我想静静。”
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一人三魂一僵,君吾用力把剑插进地面,手心轻轻握着剑柄末端,口中有气无力地念着:“你若还有力量,就替我将他们送出去吧。”
一人三魂面面相觑,谁也不知他在和谁说话,正疑惑之际,脚下震动不已的地面已经给了他们答案,那是脚底下的铜炉炼狱给主人的回应。
“殿下……”不待梅念卿说完,一人三魂已经被丢出铜炉山。
君吾仍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截断桥,叹息着喃喃道:
“通天桥,不通天;太子府,无用神仙。”
这是他漫长人生中,只听过一遍便记忆犹新的童谣,历经千年仍未忘记。
君吾一跃而起,腾空跃到对面的浮桥上。他站在浮桥上,耳边不断传来无数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太子殿下,你快救救我们。”
……
“太子殿下,你在哪里,你快来救我。”
……
“我们供奉你,你必须救我们。”
……
“你凭什么不行?”
……
“什么太子,他就是个废物!”
……
“太子殿下,我们都要死了,你也下来陪我们,下来陪我们吧。”
男人声、女人声、幼童声……声声悲苦绝望。
岩浆中,伸出一只只皮肤龟裂、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手臂,而后是一只又一只跃出岩浆的怨灵,凶恶的、怨恨的、残忍的……无一不在朝君吾伸手,他这么做并非要曾经的太子殿下救他们,而是要像当年把太子殿下逼出神殿朝他丢石子一般,再一次将他拽入地狱。
君吾没有像当年的乌庸太子一样伸手拉他们,因为他知道自己救不了他们,谁都救不了他们,或许……本就不该救他们。
“太子殿下,我们好苦,你来陪陪我们吧。”
“下来吧!”
记忆与现实交织缠绕,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君吾向前迈了一步,又听见一个苍老和蔼的声音在耳边说:“太子殿下将来定成明君。”
乌庸太子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先生,我不想当国主。”
那个苍老的声音继续问:“那殿下将来想做什么?”
“是什么呢?”
君吾也茫然了,垂眼看着岩浆中那群恨不得将自己拆分了劈骨食肉的怨灵,劝道:“唯有自渡,方能自救。放下怨恨吧!”
无数幽灵般的声音七嘴八舌地怨骂:
“都怪你……”
“是你……是你害了我们!”
“都是你害了我们,我们都拜你了,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狗屁太子,你这个废物!”
君吾微微一笑,道:“随便吧,无所谓了。还有,你们从未拜过我,你们拜的是自己的私欲。”
说罢,便就地躺下,瞌眸静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