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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无中生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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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临冬的缘故,容家后院景致略显萧条,郁濯青站在二楼露台上,盯着底下鱼塘边的那一地枯叶,心里翻过好几个秋。
二十岁的秋天,是一片金黄鲜亮的银杏林,十年四十季更迭,三十岁的秋天,成了一片寥落冷清的梧桐地。可今年的秋天似乎又和往年有些不同,飘来一阵不知是风还是雨的东西,让这个死寂的节日陷入了一场骚动。
“冷吗。”容墨拿着酒杯从里头出来,“我们可以去我房间,还是在这?”
郁濯青转过身:“不冷。吹吹风挺好的。”
“也行。”容墨倒了两杯酒,走过去递给他一杯,转身靠在栏杆上。
这露台遗落了许多容颂海养败的花草,也有几株刚买回来的成品盆栽,摆放得杂乱无章。
“我爸实在不是个擅长养花的人。”
郁濯青笑笑,“你对你爸的意见好像突然大了很多。”
“没有,我对他没有意见。”容墨举起杯子喝了口酒,接着说:“我只是觉得,自己看错了他。”
郁濯青疑问:“为什么这么说?”
容墨两眼放空,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在美国的时候就听说他交了女朋友。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排解寂寞,年纪大了,找个伴侣也很正常。可是我回国之后,到今天,我意识到我想错了。”
“他是真的爱裴阿姨。”
郁濯青静静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我妈走的那段日子,我在家里经常能听到他哭,卧室,书房,早晨,午后,凌晨,不挑时间的,每时每刻都在哭。我假装不知道,假装没听见。有很多个晚上,他在他的卧室哭,我在我的卧室哭。”
“这些年姑姑和表叔不止一次劝他另找,他都没有找。我以为他多深情呢,可结果呢?不还是娶了裴阿姨。”
容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凉,低下头说的最后一句话连带着吐出一声叹息:
“原来他也没有那么爱我妈。”
郁濯青垂着眼睛,思索了一阵,说:“他肯定是爱你母亲的,只是走到这里又遇见了另一段缘分。”
“缘分?什么是缘分?”容墨反问道:“如果没有人主动,有缘遇见又能怎样?”
郁濯青沉默了。
可站在朋友的角度,他觉得容颂海和裴戚霜二人相爱结婚这件事并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容墨,其实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爸能走出来也很不容易。”
“是啊,十年了。人对人的思念是能淡忘的。”容墨看向他:“郁叔叔,我特别清楚这一点,可这也恰恰是我最痛恨的。我都没有忘,他凭什么忘?”
郁濯青哑口无言。
容墨的表情突然一丧,低着声问:“郁叔叔,您觉得我太偏执了,是不是?”
郁濯青摇头,“我对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并不了解。但我觉得你渴望的那种感情,确实有些过于理想了。”
“不止是男女之间,”容墨紧接着说,“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是一样,要么不爱,要么一旦爱上,我一辈子就只爱他一个。我不相信这有多难做到。”
郁濯青觉得他的话意有所指,迫于尴尬,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转身面向室外。
容墨安静下来,看着那人的背影发了会儿呆,突然说:
“郁叔叔,其实我和沈淮明什么也没有。”
郁濯青脊背一僵,晃动的红酒杯慢悠悠降速静止。
容墨向他靠过来:“我是想跟他试一试,但是,失败了。我不喜欢他,我跟他坦白我不喜欢他了,我们什么也没做,亲吻、上床,都没有,就…牵过一次手,不过很短暂,大概五分钟不到。”
郁濯青的心慌乱地跳动着,扭过脖子却假装疑惑:“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这些?”
“我怕你误会。”
“我为什么要误会?你和谁谈恋爱是你的自由。”
“我没跟他谈恋爱,我们没在一起,真的。”容墨又开始着急解释。
郁濯青定定的看了看他,回正头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转身拿起酒瓶又倒上一杯。
容墨隐隐感到,今夜是真正的天时地利人和。
“郁叔叔,我还是要跟您说句抱歉。”他忙再添一把火。
“道什么歉?”
“我不知道那幅画是谭饮画的。”容墨嗓音喑哑:“我也不知道其实你在我崴脚之后来看过我,是我误会你了,还跟你置了那么久的气,对不起。”
郁濯青对待这些迟来的歉词,反应淡漠。
“我…”容墨继续忏悔:“我那天冲动之下做了错事,可我想到今天也没想出一件能弥补这个错误的方法。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在讨厌我,陪我喝酒,安慰我,也都只是看在我可怜的份上。但我愿意慢慢用实际行动证明,我真的知错了,而且改变了。我会好好做个听话的孩子,从今往后在这个世上,除了容颂海,我就只听你的话。”
郁濯青欲言又止,看着他诚挚明亮的眼睛,内心忽然触动。
“我没有讨厌你。”
“你,不是个让人讨厌的孩子。”
郁濯青说完这句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我早就不生气了,那天我也把话说得有些过,以为你一直放在心上。”
“我早就不生气了。”容墨激动得抓住他的手,“我比你更早。”
郁濯青愣了愣,把手挣开,杯子里的酒又一下灌进喉咙。
这回由容墨替他满上。
“我是不是不能再喝了。”郁濯青说话已经带了几分醉意。
容墨跟他碰杯:“郁叔叔酒量好,这才哪到哪。我还有很多话想跟郁叔叔说。”
郁濯青两只胳膊抵住栏杆,笑着问他:“你还想说什么?你可别再跟我表白了。”
容墨低头抿唇,有些羞涩,“郁叔叔别打趣我了。我们就当那些事从没发生过好吗?现在看来,都是糗事。”
郁濯青顿了顿,转头看向他:“和陈书玉打架也是吗?”
容墨一愣。他忘了,他缝补半天,忘了还有这处漏洞。
“我早就计划着跟他打一架,和沈淮明无关,和郁叔叔您…也无关。”
两人对视,各自若有所思,紧接着又同时举杯。
容墨喝光了酒,苦闷着脸,继续说:“郁叔叔,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什么?”郁濯青转身去添酒,风吹着鬓发往脸瓣贴。
“你是,怎么看待我这样的人的?我这样,喜欢同性的人。”容墨问。
郁濯青动作一僵,他觉得自己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在他的眼里,爱情是毫无意义的。
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都是一样,不说朝生暮死,总之也鲜有善终。所以无论喜欢同性还是喜欢异性,实则并无太大的分别。
“你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包括我在内。”
“我是不在乎别人。”容墨认真地说:“但我确实在乎郁叔叔的看法。我想知道郁叔叔会不会觉得我恶心。”
“当然不会。”郁濯青盯着他,眉头拧得很严肃:
“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容墨,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那天我说的话真的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你喜欢我,我感谢你。但是我不喜欢你,所以我才让你不要喜欢我,因为那样对你不公平。”
“至于你喜欢男生这件事,我的思想倒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封建,男生也好女生也好,我真心希望,你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郁濯青说完停顿了一会,他没注意到此时的容墨正在以一种怎样痴缠的眼神凝望着他,于是又上前一步,补充说:
“但是,别再那么傻了。喜欢什么不喜欢自己的人,这种傻事,以后再也不要去做。多伤心啊?”
容墨的胳膊在他的腰后虚搂着他,一阵阵滚烫的香气扑面而来。郁濯青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勾引人吗?
“郁叔叔,你醉了。”
郁濯青将他推开,“没有。你都没醉,我怎么可能会醉。我的酒量再差也不至于比你个小孩还差。”
“真的?”容墨冲他笑:“我可是从来都没喝醉过的。”
郁濯青摇摇头:“跟你爸一样,爱吹牛。”
“我爸?他酒量是真不行。”
“你们父子其实很像。”
“看来郁叔叔还是没把我看透。除了样貌,我和我爸可一点也不像。”
“吹牛这一点上就很像。”
“我真的没吹牛,郁叔叔,我们比一比,谁先喝醉吧?”
……
容颂海和裴戚霜一群人从酒店回来时,容墨刚好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
“欸?你郁叔叔回家了?”容颂海昂着头问他。
容墨站在二楼栏杆前,一边擦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昂,我刚送完他回来。你们现在还要打麻将?”
容颂海带了三五个朋友,裴戚霜带了三五个姐妹,一群人正欢欢喜喜往棋牌室的方向走。可想而知今天后半夜家里会有多热闹。
裴戚霜笑眯眯地冲他说:“我们声音很小的,你快睡吧,要是觉得吵就给你爸打电话,我立刻让他们走。”
“没事,你们玩儿。”容墨说完转身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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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外面正在下小雨。
容墨卧室的落地窗也正对后院,鱼池旁的那些落叶一大早已经被阿姨清扫干净了,现在鹅卵石间只汪着清清雨水。
大床上躺着两个人。那位长头发的男人面朝里,冷白的脖子和半侧肩膀袒.露在棉被外,被发丝隐约掩着。
容墨面朝天花板,赤着两条健硕的膀子,右腿压在被子上,四仰八叉睡得也熟。
原是他先醒的。只是看身边人好一会都没动静,又接着倒头睡过去了。
第二次,他猛地听见一声摔响。
睁开眼睛时,浑身精.光。还好他昨晚给自己留了件内裤。
郁濯青裹着被子从地上爬起来,头发散乱在肩前,两只眼睛惊恐地瞪着他。
可能,用惊恐二字甚至不足以形容。
容墨弓起一条腿,撑起胳膊:“郁叔叔,你在干什么?”
郁濯青眼眶充血,站在那一动不动。容墨见他这反应,突然生出一丝悔意:他要是哭了怎么办?
容墨咽咽口水,仔细留意着那人脸上的表情变化。
郁濯青声音颤抖,一个字一个字虚羸地问出:“你做了什么。”
“我?我做了什么?”容墨眯起一只眼,啧啧嘴,坏笑道:“我说我睡了你,你信吗?”
郁濯青的脑子里顿时翻江倒海,昨晚醉酒后发生的一切他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
容墨将头一歪,故意挑逗他:“郁叔叔害羞了。”
“你到底干了什么!”郁濯青突然大吼。
“嘘!”容墨登时爬起来,一脚跨到床对面,捂住他的嘴:“我爸昨晚带了好多人来家里打麻将,通宵呢,还没走,都在楼下。”
郁濯青瞪大眼睛,用力将他推开:“容墨你是不是疯了!”
容墨眨巴眨巴眼,委屈地说:“郁叔叔怎么这样?我们昨晚不是聊得…挺好的吗?”
“容墨!”郁濯青咬紧牙,胸口急促地起伏:“我再问你一遍,你都做了什么。”
容墨脸色一冷,挑了挑眉:“如你所见,我们光着身子睡了一夜。”
郁濯青缩着脖子,恐惧到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还…还有呢。”
“还有,我上了你。”
郁濯青怒吼:“你胡说!”
“是啊!”容墨猛地朝他逼近,粗着嗓子反问他:“郁叔叔自己不是能感觉到吗?我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我要是真趁你醉酒把你上了,你醒来不得恨死我,我又不蠢。”
郁濯青满脸不可置信。他看着眼前这个人,清晰,明亮,却面目全非。
“只是,”容墨缓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郁叔叔觉得,我爸会相信吗?”
郁濯青眼皮颠动,一下怛然失色。
“我拍了很多和郁叔叔的甜蜜合照,郁叔叔觉得,我爸要是看见了,会怎么想?”
“你疯了。”郁濯青拧紧眉,从发颤的牙齿和嘴唇中蹦出这三个字。
“我清醒得很。”容墨语气乖戾,像憋着什么坏。
“其实郁叔叔也不用那么害怕,我可以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郁濯青听到这句,眼里的恐惧陡然淡散开。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容墨将他脸侧的头发往耳畔边顺抚,小声地说:“从今天开始,你不可以再拒绝我。”
“你放心,我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我只要,你别像从前那样对我毫不在意。以后你去哪个地方,去做什么,和谁在一起,都要第一时间和我说。”
容墨渐渐将他搂过来,低下头眼睛凑近了盯着他:“我要你的心里,时时刻刻都想着我这个人。”
郁濯青一把将他推开:“有什么意义?你做这一切除了让我讨厌你,还有什么意义!?你为什么偏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偏要折磨我!”
“因为我喜欢你!”容墨也突然大喊,抓住他的手往自己心口处拉:
“我喜欢你,郁叔叔,我喜欢你!我昨晚说的那些话全是骗人的,我他妈就是喜欢你,我试着让自己放下,可是我做不到,这些天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你知道吗?”
郁濯青嗓子沙哑,又有些哽咽,声音听上去格外可怜:“容墨,求你,别这样好吗?”
容墨盯着盯着,一瞬间眼神放狠,拖着他走到窗边:“你要是不答应我,我现在就喊他们上来,我要让他们都知道我们上床了!还有那些照片,郁叔叔,您觉得我爸要是看了,会怎么想?”
郁濯青摇头:“不,不能,不能这样做。容墨,你不能这样。”
容墨情绪激动:“我不这样,我可以不这样,那你答应我,答应我就好了啊!”
“我答应你什么啊!”郁濯青近乎崩溃。
“陪在我身边!或者,让我留在你身边。”容墨眼眶红了,说着帮他把身上的被子拢了拢紧。
“除此之外,我保证什么都不要。”
郁濯青傻愣在那,整个人已经神志不清。
容墨的言行举止一次次突破他的底线,将他从平静的生活拉入万丈深渊。
这已经不是一场骚动了,这是侵略,是暴乱。
他绝望地低下了头。
“让我把衣服穿上。”
容墨的目光瞬间柔软成一滩水。他松开他,随即将散落在地上的里衣外衣一件件拾起来,抱到床上。
“你穿。我下楼把他们都支走,再送你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