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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徽州李锦湖墨(三) ...

  •   容墨洗完澡,站在镜子前擦头发。

      郁濯青端着煮好的姜汤走过来:“先把这个喝了。”

      容墨乖乖接到手上,抿了一口,皱皱眉:“好难喝。”

      “难喝也要喝,不然会感冒的。”

      容墨说不喜欢生姜不是假话,但毕竟是郁叔叔亲手煮的,他舍不得浪费。“喝光了,郁叔叔别担心了,不会感冒的。”

      郁濯青没觉得自己是在担心,拿走空碗,转身说:“行了,后天跟我回去吧,你爸要是知道你跑到这里做这些事,才真要担心坏了。”

      “我不会后天就回去的。”容墨道。

      郁濯青走到茶几前把碗放下,转过头问:“你继续留在这干什么呢?我不需要你制墨给我用,李师傅是在刁难你,你看不出来吗?”

      “他会教我的,我也会学会的。”容墨走过去,神情严肃:“我一定会做出一方真正的李锦湖墨送给郁叔叔。”

      “我从没说过要你做什么李锦湖墨送给我,你别在这浪费时间,后天跟我回去。”

      “我偏要做。”容墨下定了决心。

      郁濯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确实很不能理解这孩子的所作所为。说不疑心,是不可能的。

      “容墨,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方墨?”

      容墨盯着他,一直盯着,就是不说一个字。

      想来今晚大概率问不出什么结果来。郁濯青放弃了:“算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说。”

      “郁叔叔。”

      容墨突然问:“郁叔叔是真心想知道为什么的吗?”

      郁濯青退回他肩侧,看着他说:“当然,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决。”

      容墨抿了抿嘴唇,转过来两手拉住他,“那郁叔叔别生气了,我们坐下说。”

      郁濯青的一句“我没生气”刚要说出口,人就迅速被容墨按在了榻椅上。

      两人面对面坐着,容墨看上去有些紧张:“郁叔叔先答应我,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您听了都不要生气。”

      郁濯青从不是易怒的人。他心想,容颂海这儿子跟他认识不到两个月,又一口一个郁叔叔的叫他,这样一个彬彬有礼的好孩子,又能说出什么让他生气的话呢?

      “我不生气,你想说什么,慢慢说。”

      容墨咽了咽嗓子,一脸严肃:“郁叔叔有过喜欢的人吗?”

      郁濯青一怔。

      “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你看,我说了,郁叔叔您又不愿意告诉我。”容墨装出一副委屈样。

      郁濯青无奈,掐了掐额,说:“我都这个岁数了,说没有,你可能也不会信。”

      容墨忽然凑近:“那,是女生吗?”

      郁濯青吓得一愣,手缓缓落下,皱着眉:“你是不是发烧了,头晕吗?”

      “嗯?那您摸摸我。”容墨将计就计,躬着身子向前倾:“您摸摸我的脸烫不烫,就知道我是不是发烧说胡话了。”

      到这,郁濯青才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郁叔叔,你想谈恋爱吗?”容墨继续拐弯抹角地试探。

      郁濯青果断回答:“不想。”

      “我,”容墨话声一止。

      郁濯青也不敢再继续让他说下去了。

      “容墨,今天太晚了,想说什么明天再继续说,先回去休息吧。”

      “我喜欢郁叔叔。”

      容墨脱口而出。

      “我喜欢郁叔叔你,”容墨两只胳膊撑在椅子上,仰着脖子凝望他,声音苦涩:“郁叔叔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我想买最好的墨送给你,我来苏山县找李锦湖,我甘愿听李锦湖差遣,帮他干活,想学制墨,都是因为这个。”

      “我太喜欢郁叔叔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

      郁濯青猛然间呆滞,反应迟钝到有些麻木:“什么?”

      容墨转而坐正,靠在椅背上,说:“郁叔叔是想让我全部重复一遍吗?其实很简单,第一,我是同性恋。第二,我喜欢郁叔叔。”

      郁濯青登时从椅子上站起来:“容墨!这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

      “我没开玩笑。”

      容墨也站起来,朝他靠近说:

      “我真跟您坦白了,您又不相信。郁叔叔,我本来打算好好追你的,现在…现在我,我是不是表白得太早了?”

      “你给我站那!”郁濯青差点被身后的茶几绊倒,颤抖着胳膊指着他说:“你今晚这些话,我当一个字没听见。”

      “为什么?”容墨委屈:“郁叔叔,你明明答应我不会生气的。”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只是不想再听你说了。”郁濯青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眼神严厉地瞪着他:“容墨,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你爸知道。”

      容墨毫无所谓:“我爸能知道什么,我不会告诉他的,就算咱俩在一起了,也没必要告诉他。”

      “别再胡说了!”

      郁濯青进卫生间将他换下的脏衣服拿出来,朝他脸上一扔:“赶紧回去睡觉。”

      容墨没回嘴,只垂丧个脑袋,乖乖抱着衣服向门外走。

      他内心当中实则有些懊悔。这么早就表白心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走出门,他又转回身靠着门框的边儿,对那人说了句:“郁叔叔,晚安。”

      -

      容墨第二天睡过了头。

      一觉醒来窗外艳阳高照,洗漱完下楼,前台递给他一张字条。

      是郁濯青留下的。

      郁叔叔本来是明天的车票,由于昨晚那事儿,临时改签到了今天。

      『你爸问及我,我会说没有碰见你。注意身体,早点回。』

      郁濯青字写得也是漂亮极了。

      容墨返回房间,将纸条揣进背包的内夹层,放进了行李箱。

      赶到李师傅家时,早市已经快打烊了,客人们见了他开玩笑道:“以为小徒弟不干了呢。”

      容墨眼力见不错,看到李师傅在盛粥,连忙就跑过去接下碗勺,笑着回应客人:“睡过头了,实在不好意思。”

      “李老板得扣工钱了吧?”

      李锦湖一言不发,埋头继续做活。

      整个上午,李师傅都没有怎么说话,容墨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异常来了。

      收工后,容墨在后厨洗碗,透过厨房那面锈迹斑斑的窗玻璃,他看见李锦湖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打盹儿。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老人很孤独。

      他没来得及向郁叔叔打听关于李师傅的底细,关于他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开着包子铺,又为什么在零九年放弃制墨。

      只是在这些天近乎朝夕相处的日子里,除了无情的支使和劈头盖脸的责骂,李锦湖多数时候,留给他的还是一个独自忙碌的、苍老的背影。

      刷过碗,容墨准备接着砍昨天剩下的柴火。结果到院外一看,堆在墙角的干柴已经全部被砍完了。

      砍柴一直是容墨认为最累的活,却也是他最不会偷懒的活。

      “师父,您怎么自己把柴火砍了?当心别闪着腰。”

      李锦湖冷哼哼:“你没来的时候都是鬼帮我砍的。”

      容墨挠挠头,看了眼院子四周,一时不知道今天该干什么了。

      “你怎么还不走?”李锦湖睁开眼瞅了瞅他。

      容墨插着口袋走近:“我去哪?”

      “郁濯青都回去了,你还不走吗?”

      容墨说:“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回去?我还要跟您学制墨呢。”

      李锦湖爬起来,看着他:“你当初想从我这买墨,是不是就为了送给他?”

      容墨眼神闪躲,但没否认。

      “呵。”李锦湖嘲笑道,“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愿意来吃这么大的苦。”

      容墨慢慢翘起嘴角,摇了摇头:“好处…暂时还没给。不过日后少不了。”

      “别把人想得太好了。”李锦湖仰头望了望天,起身进了里屋。

      容墨不知道李师傅说这话什么意思,郁叔叔当然是很好的人,连拒绝了他的表白也会挂念他身体的人。

      “师傅,今儿还要做什么活?您尽管吩咐呗?”

      话说完,只见李锦湖拎着只箩筐从里屋走出来。

      “上山。”

      “上山?”容墨自觉伸手接过箩筐。

      筐里放着两把刀,一根竹筒,和一些形似贝壳状的盛装物。

      “上山做什么?”容墨愣愣跟在后头。

      李锦湖背着手大步向前,迈下台阶,说道:

      “找漆树”

      制墨第一步,割漆。

      -

      这是容墨第一次见到大木漆。

      灰白色的树皮,用漆刀在上面划出一道口子,再将蚌壳插进划口下方,乳白色的天然漆就会顺着划口流进蚌壳中。

      容墨看了半天,跃跃欲试,而李师傅却坚持不让他动手,说割漆的讲究多,一般人会有过敏的风险。

      容墨心性好强,胆子又大,声称如果第一步就袖手旁观,那这方墨的制成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拿起漆刀,学着李锦湖的手法,任性地割完了最后几株漆。

      收漆结束,第二步,就到了炼烟。

      混合生漆、桐油、猪油、松油,放入碗中,用灯芯草点燃,使其生烟。劈开竹子做成脚架状,叩定同样大小的碗盏放在漆碗之上,用于接收烟灰。容墨在李师傅手把手的指导下,炼烟前的准备还算一切顺利,要说最困难的,得属取烟的过程。

      由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刷一次烟灰,容墨为此熬了几个大夜。

      烧烟时房间内密不能透风,时间久了,浓烟便会弥漫整个屋子,容墨虽然戴着口罩,但额头眉眼依旧被油烟熏得漆黑。

      夜里温黄的灯芯将屋子照得蒙蒙亮,有时李师傅睡醒了,也会陪着他一起蹲点刷灰。

      一老一小坐在地上,背靠着背。

      “师父,你说,我把这方墨做出来了,郁叔叔他会喜欢吗?”容墨盯着窗外的月亮说。

      李锦湖哀叹了口气:“他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他喜欢也不一定告诉你啊!不过我敢说,你拿一块墨,就想感动郁濯青,不可能的事。”

      容墨感到好奇:“师父您好像很了解郁叔叔?”

      “我不是了解他,而是了解像他那样的人。噢,我忘了,你也是富家公子,你们都一样。”

      “不一样,郁叔叔跟我不一样,我是个俗人。”容墨辩驳道。

      “那更对了。”李锦湖站起来,“我说你感动不了他,就是因为你太俗,他太不俗,这话你今后好好琢磨。到点了,刷灰!”

      容墨跟着站起来,自信满满地说:“他就算是个神仙,我也能把他拉下红尘!”

      ……

      所幸,近距离接触生漆后,容墨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过敏症状,李锦湖对此也非常惊奇,十多天来他第一回称赞容墨,说这小子是制墨的“天选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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