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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看展 ...

  •   容墨很少看画展,前年容颂海来纽约的时候两人一块儿去看了场某位书画大家的巡展,第二次就是这次了。晨早起来精心打扮了两个小时,挑衬衫,选裤子,搭鞋子,不光做了头型,戴了眼镜,还破天荒系上了生日时老爹送他的那条方巾。

      最后一身下来,文艺气质确实有了,但容墨觉着,年纪也小了不少。郁叔叔会喜欢年纪小的吗?

      来到市美术馆,容墨一进门先是注意到挂在墙上的作者介绍。

      郁叔叔的师叔名叫张仕桥,今年六十四岁,是闻名世界的山水画大家,书法巨匠,从业五十余年来成绩斐然,获奖无数。

      盯着盯着,容墨的思绪逐渐蔓延,通过对张仕桥老先生的介绍,他开始想象有关郁叔叔的未来。等到郁濯青办从师五十周年的纪念画展时,他还会在他身边吗?

      美术馆内陈列着张仕桥各个时期创作的名画、代表作,有的因被收录在国家美术馆中,所以并非原迹。

      容墨对丹青一窍不通,但张先生的许多画作却让他情不自禁驻足欣赏,色彩明暗、气韵留白,每一处细节堪称鬼斧神工。

      他发现他越来越能体会到国画的魅力了。无论是山水鸟兽,还是花木墨竹,他都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品出一番味道来。有时候喜欢一样东西,并不需要了解它的全部,只是简单的欣赏,就足够为之动情了。

      馆内空间庞大,容墨逛了一半始终都没碰见郁濯青。

      他停在一幅名为《长桥》的画前,身侧忽然走来一位老人。

      “这桥就在我家门口,现在断了。”

      容墨转头瞅了他一眼,心想这老人胡说什么呢?

      “你觉得这画画得怎么样。”老人接着跟他搭话。

      容墨双臂交叉,盯着画说:“我外行,不懂这些,只能看个乐呵。”

      老人:“看不懂?还来看画展?”

      容墨被说得尴尬,前后左右环顾了一圈,小声说:“我是来找人的。”

      老人猫着腰忽然距离凑近,打量着他的脸,吓得容墨往后一缩,“你干嘛?”

      老人眯起眼睛:“怎么觉得你那么像一个人。你爸是谁?”

      容墨推推眼镜,没怎么犹豫就很骄傲地回答道:“容颂海,你认识?”

      “哟,你是他儿子啊?”老人笑起来。

      容墨瞧他这反应,姿态一下变得端庄起来:“您是我爸的朋友?”

      “你来看我的画展,都不提前做做功课吗,年轻人。”老人笑着说完,走到后面的长凳上坐下。

      容墨一惊。

      “张,张先生?”

      “我比你爸大了有二十岁,你该叫我声大伯了。”张仕桥逗他。

      “居然是张伯伯,久仰大名。”容墨麻溜地坐过去,“晚辈刚才失礼了。”

      “你来看画展,你爸怎么没来?”张仕桥问他。

      容墨答:“他今天有事,走不开。”

      “你爸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来,他都不知道呢。”容墨笑得灿烂。

      张仕桥点点头,“难为你会对国画感兴趣。”

      容墨趁机说道:“噢,那得多亏了郁叔叔。”

      张仕桥:“郁叔叔?你说濯青?”

      容墨一听到郁叔叔的名字,心里就美得不行,嘴角止不住上扬,“嗯,因为看过郁叔叔的画,所以对国画有了兴趣,再听说张伯伯是郁叔叔的师叔,就更想来看看了。”

      “濯青啊,确实是有天赋的,他几个同门当中,如今只有他事业风生水起。”张仕桥谈到这位小师侄,似乎颇多感慨,

      “不过人的天赋也不能太大了,画画的,写字的,唱歌的弹琴的,人一旦太过天赋异禀,他的这个思想,行为,就很容易沾不着地儿了。我一直让他学着画画人物,他不干,他这个孩子,执拗得很。”

      容墨听不大懂,“郁叔叔这样不好吗?我觉得他很有自己的想法,过得自在逍遥。”

      “是逍遥了。无情一身轻,你懂这个道理吧?”

      张仕途这话说得很不委婉,导致容墨有些生气。

      郁叔叔是天下最好的人,怎么会无情呢。

      “自古天才都是这样,没办法的事。你看,尤其是那些特别出色的艺术家,作家,画家,哪个私底下不沾点儿毛病?”

      容墨听得一愣,怎么还自个儿骂自个儿呢?

      “张伯伯,您不就是出色的画家吗?”

      “我可没病啊!我乡野里出来的孩子,受过多少苦,吃过多少罪,我小时候那社会环境,生活环境,你见都没见过。我是实实在在双脚踩地的人,在这行有这番成就,一半是天赋,一半是多亏了我师弟,也就是濯青他师父。”

      张仕桥说到这里,语气明显深沉了许多。

      他暗下脸色,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就爱跟年轻人聊天,一聊就聊多了。说到底,这次还是沾了濯青的光,不然你我也无缘相见,下次…”

      “什么沾了我的光?”

      郁濯青终于出现了。

      容墨眼睛瞪得直溜溜的,不自觉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

      他今天一改往日的长袍布褂,穿了一套休闲装,黑衣黑裤,略带着些飘逸的设计感。

      “这小子说他来我的画展,是因为看在了我是你师叔的份儿上。”张仕桥半开玩笑地跟郁濯青复述道。

      郁濯青走近,有意无意岔开话题:“我刚才看师哥在找您,不知道有什么事。”

      “哎哟,我说我不想去跟那帮老东西聚会,他非劝我去,那孩子一点不懂尊老爱幼。行了,我过去再骂骂他,你们聊。”

      张仕桥走后,郁濯青的眼睛才开始落到容墨身上。

      “回来了。”

      容墨咽咽口水,答应着:“嗯。李师傅说烟灰要放在那阴干一年,我就先回来了。我没想到制墨这么麻烦,对不起,郁叔叔您可能要等一等了。”

      郁濯青低下头,冷冷地对他说:“我无法阻止你做什么。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墨我不会收,如果你听了我这番话还是要继续做,那么随你开心。”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容墨转身叫住他,

      “郁叔叔。”

      郁濯青停下,容墨攥了攥掌心,忽然咧开嘴傻笑着道:“郁叔叔,您看我今天这身,好看吗?”

      郁濯青讷讷转过来,敷衍地打量了他两眼。

      “好看。”

      “您喜欢吗?”容墨三两步贴近到他跟前。

      郁濯青无奈,垂下头叹了口气,“容墨,注意场合。”

      容墨装作没听见,小声地说:“我想郁叔叔了。其实我本来打算在那多帮李师傅干几天活的,但我太想你了,就回来了。”

      “容墨,”郁濯青抬眼瞪他。

      容墨假装知错,抿了抿嘴巴,凑近到他耳边,还是接着犯浑:“郁叔叔想我了吗?”

      郁濯青二话没说,转身快步向前走。

      容墨站在原地,得逞了似的笑起来。

      -

      画展结束后,容墨正随人群离场,临走之前看见了张老先生,又走过去和他握手告别。

      结果无意间一瞥,发现郁濯青还站在不远处端详画作。

      身旁站着一个特别扎眼的人。

      容墨走过去,语气挑衅:“陈书玉?”

      那人身着正装,看上去要比容墨老沉许多,“容墨?你也回来了。”

      “我先回来的。”容墨着重强调了“先”字,且牙齿都在用力。

      陈书玉笑他:“这也要比?”

      “谁跟你比了?”容墨说完看向郁濯青,醋味十足地接着道:“郁叔叔刚才那么着急走,原来是忙着在这儿跟人聊天呢。”

      郁濯青没搭理他。

      陈书玉急着堵他一头:“郁叔叔?濯青哥这么年轻,你就叫他叔叔,你有礼貌吗?”

      容墨听见“濯青哥”三个字,气得握紧拳头,嗤笑出声:“我说陈书玉,你脸皮怎么能这么厚?郁叔叔是我爸最好的好朋友,我叫他声叔叔怎么了?”

      “是吗,那濯青哥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不是该叫我声爸呀?”

      “我他妈…”容墨没忍住。

      一不小心在郁叔叔面前露了真面目。

      容墨闭上嘴,硬是将脏话憋了回去,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陈书玉,说:“郁叔叔,我爸刚才打电话来,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您商量,请您来家一趟,跟我一块儿走吧。”

      郁濯青转头冲陈书玉笑了笑:“陈先生,那我先走一步了。”

      陈书玉伸出手:“很高兴跟您一起看展,下次有空再约。”

      果然。

      郁濯青果然是和陈书玉一块儿来的。容墨光是想想,肺都要炸了,忍住火气走在郁濯青的背后,一道走出美术馆。

      “我知道你爸根本没打电话来。直接送我回家吧。”郁濯青坐上车说。

      容墨堵气,不吭声。

      除了堵车时骂了两辆强行加塞的车以外,其余时间一路沉默,直至开到郁濯青的家门口。

      车门紧锁,他就是不开。

      “容墨,开门。”

      郁濯青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根本没有威慑力。

      容墨两手抓着方向盘,气鼓鼓地说:“你不许跟陈书玉约会了。”

      郁濯青眉毛一皱:“我什么时候跟他约会了?约会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你们一起约着看画展,这不是约会是什么?”容墨埋下头,干脆把心里的不爽全抖搂出来,“你叫他陈先生?什么陈先生,他跟我一样大,怎么他就是陈先生,我就是,容,容什么容大少爷,你跟他,多熟啊?不就才认识两天吗?你怎么就成他好朋友了?你还跟他聊了那么久,跟我说不到两句就不理人了,他陈书玉到底哪里比我好?他长得比我好吗?!”

      郁濯青扶了扶额,长叹一口气,实在是无言相对。

      “郁叔叔,”容墨委屈地瘪着嘴,盯着后视镜,“早知道,跟你表白后你就会讨厌我,我干脆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直到我死算了。”

      容墨说完,解开车门。

      郁濯青没有说话,毫不犹豫就推开门下了车。

      车窗映盖上道路两旁的枝叶,容墨的脸像隐入了森林,在一片繁芜中寂寞地望着那人的背影。

      郁濯青不是个凡人。容墨觉得自己根本无望得到他。

      是时候,使些别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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