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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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的凌晨四点，环卫大爷一如既往的，在白昼来临前为晨练的人群扫出一个干净的花园。
虽然大爷一人夜里做工已经数年载了，但偶尔还是提防着点周围，怕就怕夜深人静的时候，会遇到不想遇到的东西。想到这儿，他便有了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下意识抬头瞧向马路对岸的“精神康复中心”。康复中心的红色大标牌在夜空中格外的醒目，他目光往下移，猛地看到一扇窗户前，一个黑色的人影趴在窗上盯着他。
大爷心头一颤，手中的扫帚突然碰到了什么硬东西。借着远处路灯的微光，他低头一看，只见圆形花坛里伸出一只穿着皮鞋的脚。他惊地连退几步，慌乱中，把手电筒从口袋里摸索出来，摁下开关，光线顺着那只皮鞋往上扫——
花坛里躺着一个人，面朝下，一动不动。
“有命案！”一个干练的中年女人一掌拍响在桌上，打断了公安总局法医科室的新人会议。
清晨七点，法医部接到了通知，Atlas市郊区的一处公共花园里，发现了一具高度烧焦的无名尸体。刚才开口的，正是法医部主任，沈霁琛。担任主任之职两年的她，是法医界的新锐人物，曾在扁鹤医科大学任教数十载，凭借犀利的学术见解，在业内声名远扬。
沈霁琛用手将前额的短发往后捋了捋，说道：“顾文淼，这案子你负责；世奈，带上两位实习生去现场勘查。袁主刀和我留下，继续处理上一个案子。”
顾文淼，38岁，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邹邹的男人。他动作敏捷，几步跨到磨砂玻璃门前，拿起胸卡扫过感应器，推门而入。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带着口罩、长刘海几乎盖过双目的女孩。她与之一起走进房间，开始检查装备，确保一切准备就绪。
叶翊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今天是她实习的第一天，在教授的推荐信下她被分配到Atlas市总公安局的法医部，这个全国顶尖法医汇聚的地方。想着此刻能与国家最优秀的法医共事，叶翊忍不住双手在皮夹克前来回搓了几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她觉得手心微微出汗。
“另外一个实习生什么时候到？我们现在就要出发了，确定还让她去现场吗？”顾文淼从磨砂玻璃门后走出来，手中提着装备箱，声音有些锋芒毕露。他扫了叶翊一眼，又看向沈主任。
沈主任并未看他，语调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压下：“她要去。小刘不是也要去么，他带她去。”
顾文淼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主任，神情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像条暗流，在空气中游弋不散。他率先走出了科室。叶翊见这场面，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在科室陷入沉默时，一个面善，个子高大的法医朝她走来。他声音低沉而温和的跟她说，让她带好个人防护装备，手套和口罩去问世奈要。
他便是袁以桉，是另一位主刀，只不过这次他不去现场，和沈主任一起留在局里处理其他案子。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是负责带你的法医。”一个细软的声音从袁主刀背后传来。叶翊侧过身看去，是刚才那个口罩遮面，刘海遮眼的清瘦的女生。她便是白石世奈，虽然看不清脸，但从刘海间露出的眼睛透亮的笑着：“我是白石世奈，这次你跟着我们去。”她递过来一套防护装备，叶翊连忙接过，感激地道了声谢。
总局标配的车有七个座位，平时正好能坐下法医部的所有人。但目前只有三个人，于是开了辆小型无人驾驶车前往。顾文淼坐在副驾驶，白石世奈则与叶翊并肩坐在后排。
“今天的命案是凌晨环卫工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吓得过了两小时才报警。”顾文淼翻阅着手中的记录，说道，“这年头，在公共场所出现烧焦的尸体也是头一回见，恶性事件的可能性很大。”
“也有可能是意外着火。”世奈说。
“就看是不是意外着火吧。如果是他杀的话，那就有的搞了。在室外，尤其是公园这样的地方，出现单独一人的烧死案件，几乎是闻所未闻。”
话题在这时一转：“听说你是‘宏育堂’出来的？那岂不是特殊人才。”顾文淼从后视镜看向叶翊，“第一次出现场吧？”
叶翊一愣，点点头：“是。不过在校期间也有过一些解剖经验。”
“你是扁鹤医大的？”
“是的。”
顾文淼闻言，似笑非笑道：“那到时候看你好好表现了。”
叶翊冲后视镜笑了笑，心里并不很想搭理这个领导。
世奈扭头看向她：”等会我会把我背包里的文件给你，小刘还没来，所以你到了现场就按照指令把表格给填好。”
“没问题。”话音刚落，叶翊注意到几滴雨水开始打向车窗。车子开的很快，她的视线在窗外掠过的景物中飞跃。
这座城市如它的名字一般，有着包罗万象的野心——“Atlas”。它承袭了希腊神话中泰坦巨人之名，那位肩负苍穹的神祗。而今，“Atlas”不仅是一个城市，更是一种对世界大同的试探：全球有22座同名的城市，散布于22个发达国家。它们无国界，却有着共同的规则，由22位元首缔造，试图将这些城市当作”地球村“的样板，是通往世界大同的第一步。
叶翊正在感慨，目光忽然被远处一个黑色的剪影捉住，一座哥特教堂逐渐显现。“信仰……“这个词闯进了叶翊的思绪里。那教堂的轮廓在飞驰而过的楼房散影中屹立，屋顶的十字架像要顶破天空，似乎在向这个时代示威。
“现场都保护住了吗？”下了车，顾文淼先走向一位年轻的警员。
那个警员侧过身看到顾文淼，立马恭敬的点头道：“收到报警后遮雨棚立马就搭起来了，怕又下雨。所以刚才那场雨躲过了。”
穿戴好防护服后，叶翊跟着队伍一起走向花坛。远看那花坛中间瘪进去一个大窟窿，趴在花坛上的尸体也覆盖上了防水布。还未来得及思考，一股刺鼻的味道透过口罩窜进鼻孔，像是烧焦的皮革混合腐败的油脂。
“现场找到了什么？”顾文淼问道。
警员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证物袋，说道：“有一个酒瓶，一个打火机，一包香烟，一根烟头，还有一台手机。”
“我们再检查一遍案发周围的环境。”顾文淼指挥着世奈和叶翊去做痕迹检查。
经排查，地面上和花坛边缘并没有打斗产生的痕迹，现场也没有血迹。
顾文淼说：“有一种可能，受害者是一人来到公园，在酒醉的情况下将酒精洒在了身上，然后抽烟的时候，点燃的火星苗子落在了衣物上，引起的意外自焚。”
“不过是否真的是自焚，还不能这么快下判断。”顾文淼又说道，走向了花坛中的尸体。
叶翊虽然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看着顾主刀将防水布揭开时，还是皱起眉头：死者背面被烧成红黑色，双臂上部分组织还因为烧焦过度导致半脱落状态。受害人死前的情绪在大火中被定型，身体蜷曲着，呈现出一种拳斗姿势，十指抓扣在土里，又像是在跪拜。
叶翊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右手臂隐隐作痛，一股寒颤从胃里跑到心尖儿。
顾文淼俯身探向死者，打开手电仔细观察尸体后脑勺和背部的情况：“体表几乎完全被烧焦，呈现出充血的状态……虽然有些地方像是被砍伤，但那其实应该就是烧过头了，皮肤内部干燥和身体组织在火烧中强烈收缩，导致的挫裂伤。“
他直起身环顾四周道：”受害者这块地方虽然已经四度烧伤，但其他地方看起来倒没有烧的那么严重，大概和季节有关，最近不是多雨嘛，还有花坛里种的这种玫瑰，含水量较高，把火抑制住了一些。我们最好把他翻过来，才能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霍警官，这附近有监控吗？“
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穿着蓝黑色警服，面庞俊朗的男子答道：“附近有监控，但是这个地方是监控死角。我们已经派人去附近找目击证人了。“
为何选在了监控死角？而且凌晨四点，会有怎样的目击证人？叶翊一边心想，一边捧着记录数据的工具。她打开相机功能，在强烈的感官冲击下靠近尸身，眼看那烧焦的手臂，胃里的寒意正在蠕蠕作动。她边拍下尸体细节图穿插进电子报告文件夹中，脑海里，一边止不住的回播那场火灾的情形。怎么正巧在实习第一天就碰到这样的案子，叶翊心中烦扰：不能再想了！集中精力！得趁大家不注意，将这场情绪危机给平息下去。
霍警官接着又说：“看他手指扣在土里的样子，像是在着火后扑向花丛中的。”
顾文淼突然注意到死者穿着的鞋子，觉得倍感熟悉：”鞋子没被烧毁，更说明了火是从上半身往下开始烧的，这么看，是自己不小心把自己点着的概率挺大的。还有，这鞋子看起来很考究……这——“他越看越眼熟，”这可不是Levant Maison的吗？！“
“Levant Maison……是什么？”霍警官疑惑地看着顾文淼跪在地上捧着那只鞋。
“一个顶级男装奢侈品牌，这鞋子，是上一季度的限量款。“叶翊突然插话道。
顾文淼回头看向叶翊：“你怎么知道？”
叶翊说：“我只是正巧爱研究男装，哈哈……”
顾文淼面露疑色，沉默了一阵，又看回那只脚上的鞋子：“这死者绝对不是普通人，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霍警官，这个案子，你觉得呢？”
一位警员走了过来说：”我们刚去对物证上的指纹进行了比对，死者名叫黎宴，是一位三十九岁的男性，本市居民，之前有过精神病史的记录，是个无业游民。“
“无业游民？”霍警官道。
“是的。之前有在精神病院住院治疗的经历，后来被一家慈善机构接走了，在那边生活到了成年。”
顾文淼频频点头，指了指尸体：“行，现在最好把他翻过来。”
话音未落，一个戴着手术帽全副武装的男生到了现场，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同样的全副武装。蹲在地上拍摄记录的叶翊抬头望去，和女孩两人双目相交，瞬间让叶翊忘了手头的事。
女孩突然鞠躬道：“非常抱歉！我是花令玉，新来的实习生。”
见没动静，花令玉抬眼观察大家的反应。
“既然迟到，还是AMU的学生，看来你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也很有自信。等我们把受害人翻个身，你来做分析。”顾文淼背着身并未看花令玉一眼，口气中显得不耐烦。
“是。”花令玉站在了一旁，叶翊也起身收起了记录工具。
她打量着这个迟到的实习生，个子比自己矮了半个头。顾主任提到她是AMU的学生——这所Atlas Medical University，是22座Atlas城市联名创办的顶尖医科大学。AMU的教学资源在各城市间高度互通，因此常常易引起本地重点院校学生的羡慕与嫉妒，包括了扁鹤医大。
具体来说，每个Atlas城市都有两所最具声望的医科大学：AMU和本地代表院校。AMU更偏向西医体系，而叶翊所在的扁鹤医科大学则以中医为教学核心，深植于国家传统医学的独特土壤。实际情况这两所大学实力旗鼓相当，但是学生之间却有隐形的竞争关系。
尽管两校的并驾齐驱是Atlas体系的设计初衷，但学生心底都有不服输的傲气。毕竟，谁不想站上“第一”的高台？
“哎——小心小心！”顾文淼喊道。
几个辅警拿来宽板产，放在尸体下方，防止尸体碎裂。小刘和顾文淼带上护目镜，先是把死者手指周围的土松开，再一个人走进花坛里，托举着上半身，一个人在花坛外，支撑着下半身，给缓缓抬了起来。
“顺着他肌肉弯曲的方向翻转，别扯坏了。”顾文淼说完，小刘点点头。俩人慢慢地将尸身反转了过来，将尸体抬上担架。尸体部分粘着泥土，但为了保证完整性，便也一起放进了尸袋中。整个过程大家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不留神，受害人就散架。
“检查一下有没有掉落尸块，没有的话，花小姐，你来看看受害人是怎么一回事吧？”
花令玉已经观察许久，她站到担架边，面不改色的对着受害人形容道：
“烧死者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含量较高，通常尸斑呈鲜红色，而受害者身上也有相同的尸斑，这是生前死亡的迹象之一。”
花令玉凑近观察他的面颊，说：“还有，死者外眼眦有没被熏黑的皱褶，外眼角形成未被烟雾熏黑的“鹅爪状”，说明，死者是受烟雾刺激，条件反射的闭紧了双眼。睫毛也只有尖端处被烧卷……角膜上和结膜囊内也没有发现烟灰——这些都是生前烧死的迹象。”
花令玉看向顾文淼和大家，又说道：“在挣扎中，他因为看不清路一头摔进花坛中也可以是这一部分原因。不过具体究竟是否为自杀，还是得要看他体内的解剖结果。”
顾文淼嘴角一撇，说道：“你可以推断他的死亡时间吗？”
花令玉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按压了死者腿上的尸斑，尸斑瞬间变白又慢慢恢复，说道：“尸斑的褪色现象，表明死于六小时以内。如果发现尸体是凌晨四点，那往前倒推……便是死于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
顾文淼不做声了，世奈和小刘相视一笑，大家什么都没说。叶翊默默地看着这位同辈，想知道防护服下的她究竟是什么样的。
“把尸体运回局里，我们下午再继续吧。”顾文淼说道。
大家答应着，边回到车边，纷纷卸下防护服。刚注意到小车被换成了SUV，叶翊便回头看见花令玉把手术帽摘下，黑色卷发滑落到双颊两侧，如绸缎一般的在风中轻轻摇摆。花令玉继续脱下防护服，漏出里面的哥特装扮。叶翊发现她外套下的衣服上，印着Nightingale Mirage的字样，那是她最喜欢的乐队之一。
“你……”叶翊视线往上移，花令玉抬起眼正巧与之撞上，导致她刚要说话，又把话吞进了嘴里。
花令玉拨了拨眼前的刘海，只露出一只左眼。叶翊下意识的也整理了下眼前的长发，恰巧她的刘海左分，只露了右脸。
“现在年轻人可真时髦，眼睛一个个的都被刘海遮住了，能看得清吗？”
世奈看过来，眼神里颇有几分无语。
叶翊说道：“哈哈，这点顾医生绝对放心，要看到的细节，绝对一个不漏。”
顾文淼挑起眉头，居然破天荒的流露出一些欣赏之意，转身坐上了车。花令玉和叶翊等人也随之坐上了7人座的SUV，返程赶回警局。
